21 血祭浮冰山(二)(1 / 1)
血祭大典在即,向来素雅的浮冰山竟显得分外妖娆。火红的荷,满池满池地开,如同被鲜血浸透的素绢,红得异常诡异。池中,冰水相融,又透出阵阵寒意。
“魂儿,你真的,非去不可吗?”早知答案,落枫却偏要再问一遍。即便是骗一骗他,也好。
“是,非去不可。”不是不想留一个梦给他,只是真的,不能再骗他什么了。
落枫不再多说什么。眼前的女子,终是可望不可即的神明,他永远,都触不到。或许为她而死,才是自己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最完美的归宿。
血祭,血祭,以血相祭。魂儿,若非要以你之血相祭,落枫甘愿代你受祭,代你受死。
“落枫,你走吧。你若此时回去,他一定不会杀你的。”魂儿看着落枫,满眼凄婉的笑。你的心意魂儿怎会不明白?只是这血祭,却是没有人能代我受的。
“既然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一字一句,落枫说得坚决。
“落枫,你回去了,一定要替我救下采薇。”魂儿并不理会落枫的话,继续说着,“她那个傻丫头,根本就什么都还不懂,没必要代我受过。”
“不用担心,清影,会救她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如何轻言放弃。
“落枫,你会后悔的。”算是最后一次告诫。
“悔便悔矣,不过求仁得仁,我落枫又有何惧。”落枫无所求,只为博红颜一笑。
“落枫,谢谢你。”毫无矫饰的笑,真挚,柔情。“走吧。”言罢,魂儿引着落枫,踏上了通往浮冰山顶的寒玉石阶。
浮冰山上的石阶,是由相思泉底的千年寒玉铺就而成,周遭散布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似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住。魂儿当年前来浮冰山,只不过是为安葬娘亲,并没上过这浮冰山顶,自然不知其寒。
任四周景色变换,任四季变更,寒玉石阶永远是一如既往的寒,冰冷刺骨。落枫是练武之人,这寒气自然可御,但如魂儿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受得住那寒气!走不到十步,魂儿体内的噬血蛊毒便开始不安分起来。
噬血蛊,嗜血而生,自己的周遭,果然都是些嗜血之物。魂儿无奈地笑了笑,继而抬步,继续前行。
“魂儿。”轻唤一声,似喟似叹。她的身体,如何能受得住这寒?
指尖相触,一股淡淡的暖意从掌心缓缓传入体内,沿着血脉,逐渐流遍全身。
“落枫。”魂儿回头,看着落枫,甜甜的笑了。千世轮回间的一个回眸,竟将浮冰山上那成片成片凄厉的血红色都融化了,潺潺的流进人的心底。“落枫,谢谢你,此恩此德,魂儿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落枫苦笑,握着魂儿的手,反而引着她向山上走去。魂儿,我落枫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你那一曲长相守,永远不是为我而奏,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不会是我落枫。相濡以沫,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又如何要叫我相信?只要能守在你身边,于愿足矣。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乐天的诗,字字牵魂,竟要让人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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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扬鞭,班马长啸。
血色残阳之中,一前一后,两人两骑,飞驰而过,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除了她,他还会顾得谁?一眼万年,初见时的那一个眼神,早已深深根植进了他的心底,如何能轻易拔除?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这一刻的悲壮,谁敢相忘?
若灵静静地跟在萧羽身后,马鞭随着西风落下,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今日,便是血祭之日。
魂儿,你一定要等我,不管什么原因。
西风烈,残阳斜,生与死,永相别。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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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冰山顶,已云集了水族之人。如此大典,怎能错过?无论成败,看一眼总是无妨的。
在人们静默的注视之中,三星使已然奉出了浮冰山的镇山之宝。
疏星走在左侧,手中所奉之物乃是水精剑;残星走于右侧,手中所奉之物乃是蟠龙墨玉。而走在中间的玄星,手中之物,竟是一套火红如炼的凤冠霞帔!
三星使,十年一见,却如神话一般,永生永世刻进每一个水族女子的脑海中。
火红凄寒的浮冰山,在玄星出现的那一瞬间,竟然透出一股妖魅的红光,红光之中,缓缓走上一位素衣女子,清丽绝尘,在那隐隐的红光之中,美得恍若天人。
魂儿双手执玉印于胸前,迎着那淡淡的红光,莲步轻移。修罗场,抑或是地狱门,不论那红光之后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必需以自己柔弱的飞蛾之躯扑向那一片火海。她,不能退却。
“魂儿。”落枫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魂儿微微一笑,步子却未停下半分。落枫,魂儿自知愧对于你,只是这祭,只能以我之血相祭,你帮不了我。落枫,魂儿虽是弱质女流,且又不懂武功,但定身咒总是会的,一个时辰后,咒语自会解除,到了那时,你自行回去吧。落枫,他不会杀你的。
魂儿,你好傻。我落枫本欲与你同进退,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此刻,没有我,你体内的蛊毒又该怎么办?
红光中走向终点的女子,此刻一脸的沉着,浅浅的笑意中透出的坚毅,让人不安,让人心疼。
一步,一步,人们屏息凝视着,看着那一身素衣的女子,以她绝尘的姿态,扑向那一片火海,那一片死亡之渊。
“魂儿,你可知道,你那是在寻死!”
“落枫,魂儿无心寻死,却也不惧死。不成功,便成仁,水精剑,魂儿势在必得。”
淡淡的声音,在山间回响,渐渐隐去了。颠倒众人的笑,如此绝美,如散落凡尘的天仙子,将要带着她一身的孤傲清冷,回到天际。
“魂儿!”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又不是刚才的音调。一丝焦急,一丝愤怒,一丝疼惜,萦绕在耳边,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
“羽,如若能有来世,魂儿一定做你的妻子。”魂儿喃喃自语,然后又定了定神,迈出了最后一步。
“等我!”一个身影掠过,没有思考,直射向那束红光的尽头。
紧接着,红光突然消失,他与她一同,坠入永夜。
“公主!萧帅!”紧随而来的若灵见此情景,不由惊呼。
那,便是萧帅?果真如民间所传,痴情至此。
浮冰山顶,一对青鸟盘低空旋而过,鸣叫之声响彻云霄。
人间自是有情痴,愿作□□鸟。娘,你说的话,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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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魂儿竟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女子所用的牙床之上。“羽!羽!”乍醒之间,魂儿却不自觉地唤起了那个名字。
“魂儿,我在这儿。”一旁立着的萧羽急急走过来,握住了魂儿玉白的手。
魂儿见了萧羽,静静地笑了,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儿,哪里是什么修罗场、地狱门,分明是女子的香闺。环顾四壁,房中并无门窗,本应该是很暗的,却因屋子四角的那四颗夜明珠,房中并不阴暗。四周的石壁大多被湘红色的轻纱遮住了,只有一处,却是完完全全的石壁,石壁之上,是一对盘旋的青鸟。
青鸟?方才,羽正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吧?魂儿下了床,径自朝着那块石壁走去。青鸟殷勤,却是凤王你有眼无珠,爱上了这么个男人,眼下的海誓山盟,又有几句是真?
魂儿苦笑着,伸手,欲抚上那一对青鸟。
手,停在半空中,被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握住。
“魂儿,小心这儿有机关。”
“不会的。这儿,是当年凤王下嫁之处,如她这般痴情的女子,绝不会在自己的婚房里设下陷阱。”
“婚房?”
“你看。”顺着魂儿的指尖望去,一张桌案上,竟摆放着一对将要燃尽的红烛。那一对红烛,却似是永远停留在了某一刻,给人一份浓浓的暖意。
萧羽只觉一阵失神。那,若能是他二人的红烛,该有多好。
“羽,你在想什么?”回神间,那面墙已开,延伸出一条很深很暗的密道。
“没什么,走吧。”萧羽苦笑,拉起魂儿的手走入了密道。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还不知要羞恼成什么样儿呢。
一走入密道,两壁的白烛顿时自亮,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刹时间,魂儿只觉心惊,心中徒生出一股隐隐的寒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萧羽的手。
阴风阵阵,密道中似乎响着若有若无的哀歌。魂儿本是弱女子,心中自然觉得有些怕,便不自觉地跟紧了萧羽的步伐。
察觉到魂儿的惧意,萧羽放缓了脚步,手紧扣住了魂儿的手。
温热的掌心,紧握着魂儿的手,阵阵暖意传入心底。为你而生,为你而死,魂儿,有我在,你什么都无需怕。
相顾无言,却是坚定,是无悔。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近,萧羽走得很小心,魂儿亦紧随其后,丝毫不敢松懈。
“啊!”忽然间,魂儿惨叫一声,而后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口,一脸惊恐之色。
“怎么了?”萧羽惊急地回头,见魂儿死死的盯着地上。萧羽寻着她的目光探去,却竟是一具森冷的白骨!在幽幽的烛光下,那具白骨散发着一阵阵森冷的阴气,使得魂儿胸中一阵翻腾,不由地干呕起来。
早知血祭之人至今无一生还,早已料到今日之景,此时一见,却依旧是肝胆俱裂。
萧羽伸手轻拍着魂儿的背,一脸疼惜,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魂儿抬眼,一双紫色的明眸就这样直直地撞入萧羽眼中,让他措手不及。那对宛若辰星的眸子,那么明亮,那么澄澈,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哎。”一声轻叹,他竟将她拥入怀中。
一路前行,两侧石壁上,竟都是对对青鸟。
花好月圆,比翼双□□。当年凤王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怎奈水族女子,个个为情所苦,为情所累。
魂儿看着石壁上的青鸟,无奈地苦笑。只因凤王你得不到自己的爱,水族女子便该世世死在情蛊之下?你的苦痛,为何都要自己的族人来偿?
幽长的密道间,竟没有设一处机关。
走到密道的尽头,是一片火红的花田。
每当血祭之时,浮冰山上的情花便开得异常旺盛,尤其是长于相思泉边的花,红得异常耀眼。不想,在此幽暗无光的密道里,情花亦可开得这般璀璨夺目。只是情花虽美,却着实是个毒物。情蛊,怕是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淡淡的花香,随着密道之中阴冷的气息,弥漫了整片花田。
这情花的香气,当真是一种媚到骨子里的毒,摄人心魄,迷人心智。
“羽,你可曾听说过,这世间有一种媚毒,名为,情蛊。”魂儿回头,巧笑地看着萧羽,却让他一阵恍惚。
“情蛊,那不是——”萧羽看着魂儿,一脸愕然,旋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关切地望向魂儿,目光之中,分明又多了一丝不确定。
“这就是凤王想要的,长相厮守。只是如今,魂儿已非清白之身,哪里还配的上你。”
“魂儿。”此时的萧羽,眼中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竟不由自主的伸手,抚向魂儿的发丝。
而此时的魂儿,也并不反抗,只是静静地站着。自己欠他的,真的太多太多,她已是无力偿还。
魂儿定以一生相报。只是这一瞬间,便已是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