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曲断情殇(1 / 1)
青丝如瀑,散在肩头,如无尽的缘愁。
魂儿面对着石壁静静地立着,凝望着壁上那一对展翅欲□□的青鸟,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身后的萧羽理好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从后面缓缓走来,占有性的拥住了魂儿。指尖,轻轻拂过魂儿的发丝,萧羽亲昵地搂着魂儿,在她的鬓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夹花彩蝶闹枝头,
春意更难留,
倚红楼,
愁。
□□青鸟梦中求,
轻纱难掩明眸,
泪珠湿锦裘,
几度拾欢,
更添愁。”
恍惚间,魂儿竟开口吟出这么一首不合时宜的词来,句句是愁。
“魂儿,你这词——”
魂儿回头,笑看了萧羽一眼,葱白的玉指,沿着石壁,缓缓抚过一只青鸟展开的翼。
淡淡的墨色,散在深深的苍青色之中,隐隐约约的透出些许字迹。墨色风干,只留下点点泪痕,侵染着黯淡的苍青色。原来凤王当年下嫁之时,便知那男子不可信,只是为了爱,她不惜一切,她太过执着。一夜夫妻百日恩,怎奈他的情,却竟是如此短暂。
“水族女王,也不过是个为情所苦的傻女人。”魂儿轻叹着摇头,回身从萧羽的腰间抽出软剑,疾速刺破了自己的右手指尖。
“魂儿!”萧羽大惊,忙夺过软剑,执起魂儿滴血的右手,“你这是要做什么?!”
魂儿但笑不语,轻轻拉开萧羽的手。仰头,抬手,在暗色的石壁上,留下一排排血红色的朱砂。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
别离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情之为物,生死相许,果不其然。”萧羽低喃,双手不自主地拥紧了怀中的可人儿。
良久,密室之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叹。“走吧。”
在密道之中走了许久,情花的香气渐渐散去。
魂儿静静地走在萧羽身后,似乎是在低头冥思着什么。
十指相扣。
经过那一晚,她的心更乱了,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该何去何从。如今的她,倘若走出了这条密道,又该如何面对幽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天下人!自古红颜多薄命,早知有今日,她便不该生在这世上。
“魂儿,小心点。”萧羽忽然立住,拉住了埋头往前走的魂儿,“这儿应该有机关。”
“啊?你说什么?”魂儿一愣,收不住脚步,一头撞上了萧羽的右肩。
一阵钻心之痛隐隐从肩头传来,如噬骨一般。萧羽不禁皱眉,“我是说,这儿,有机关。”一字一句,字字是痛彻心扉。
直到此时,魂儿方才回神,细细的查看了此处的四壁,却与其他地方并无异处。抬首望向前方,一面石壁拦住了去路。面前的石壁上,微微有些湿润,苍青色的青鸟展开双翼,结对飞向空中。好美的□□鸟!魂儿惊叹着,从腰间拿出一只短短的翠笛,吹奏起了一首清越的曲子。
人间自是有情痴,愿作□□鸟。这曲□□鸟,不知可能收得住你的心?
欢快的曲调间,竟透出泠泠的水声,清悦动人。
一瞬间,物换星移。一声尖锐清脆的凤鸣打破了原本连贯的曲调。魂儿蓦然收笛,环顾四周,已是大亮,早不见了方才的阴暗幽深。
这儿,依旧如一个闺房,三面遮着湘红色的薄纱,与刚才那个闺房不同的是,没有了夜明珠,没有了那面画着一对青鸟的石壁,却是一帘瀑布挂于前方。
“从这儿出去,应该就是祭坛了。”魂儿望着眼前的瀑布,对萧羽说道。
良久无声。
魂儿回头,见萧羽望着牙床边摆放着的一身凤冠霞帔出神,轻笑一声,缓缓地走了过去。“这才是当年凤王出嫁时所穿的新嫁衣,外面那件,不过是作祭祀之用的赝品。”
“魂儿,穿上。”第一次,萧羽对她,是用命令的口气。
“羽,难道,你想让我做第二个凤王?”魂儿无奈地轻叹。
“不,我只是,想看你穿上这一身嫁衣,光明正大地嫁给我。”一声低咛,再不做其他要求。
“好。”拿起那一身新嫁衣,魂儿缓缓解开了衣襟。魂儿说过的话,句句都当真,魂儿说过,定以一生相报,只要你愿意。
一袭红纱,衬着魂儿赛雪的肌肤,颈间的金线压着火红的衣襟,一片华光。一双紫目,顾盼生姿,回首间,国之将覆。凤冠上的串串珠华,长至肩头,散在乌黑的发丝中,似水波飞散。当真是美若天仙。
“魂儿,你说这密道之中并无机关,为何却没几个人能走得过?”萧羽扶着魂儿的发丝,轻声问。
“因为她们,过不了那情花劫。”言语间,魂儿的脸上已透出一片绯红,更是美得让人失神。
“魂儿。”萧羽怔了怔,低下头,印上魂儿的唇,轻吻。
“好了,走吧。”魂儿娇巧地推开萧羽,回身拿好真正的水精剑和蟠龙墨玉。
“叮!”水精剑剑鞘指向瀑布,顿时,那一帘瀑布自行让开。魂儿与萧羽以水精剑引路,直向祭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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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正中,同站着两个人。
男子着一件墨色竹枝底纹的白色长袍,负手而立,嘴角含笑,温文儒雅,一派书生气息。只是他那双长着薄茧的手,却告诉着世人,他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他的手,亦可以随时取人性命。
身侧的女子,着一身火红的喜服,柔美的紫目间隐去了娇巧的笑意,带上一层冷淡与疏离,竟让人怀疑,势在必得,怎么能是她说出的话。一头乌丝散于肩头,随着轻风有些微的摇曳,凝望之下,如同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美到不可思议。
而此时,祭坛下另有一人,却并不是以羡慕的目光看着祭坛正中所站的两人。她隐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握在他的掌中,如同一根刺,直刺进坛下那人的心里,将他的心刺得生疼。
凌厉的目光,从那一双深蓝如海的眼中射出,逼着祭坛正中所站的那女子感受到他的存在。
魂儿抬头,向那道目光望去。
四目交汇,两人心中俱是一惊。
不是没见过她的美,只是每一次看见,都觉得震慑人心。
他,可是为寻她而来?
红袖中的玉手,迅速从另一只手中抽离,魂儿的脸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慌张。
而他的心中,却是一阵失落。魂儿,在你心中,我萧羽可是永远比不上他暗夜幽冥?魂儿,你的心,为何如此不公?!
“三星使,拜见凤王。”
“水族众臣,恭迎凤王。”
一瞬间的慌乱,被呼声所取代,是一种更深的痛。
水族之人齐齐跪下,就这样明明白白地突显出那个原本立在人群之中的男子。
一对剑眉飞斜入鬓,透出一股凌厉威严,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射出阴鹜森冷的寒光,嘴角微微上扬,却是一抹不屑的冷笑。飞扬的发丝,是斑斑驳驳的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魂儿的心中,闪过一阵怅然若失。他们,真的是恩爱两不疑吗?
“都起来吧。”幽淡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来。
浮冰山顶,响起一阵鸟鸣。魂儿仰头,看着那一对青鸟,盘旋而去,隐入九天之上。
“如今凤王已出,臣等三人使命已完,自当辞去,长伴凤凰之灵。”三星使以玄星为首,行下君臣之礼,后并不等魂儿发话,各自念起了浮生咒。
浮生如梦。
她们三人为等凤王出,已守候了那么多年,想必早已是身心俱疲,如今化作飞尘,省去了人间烦恼,以自己的灵魂长伴凤凰之灵,也该能算是死得其所吧。
三星使已去,水精剑已得,她,也该到她该去的地方,去履行她的誓言了。魂儿轻叹一声,遣散了水族云集之人,径自向山下走去。
不敢,再看他的眼,她太怕自己会沉沦。
而他,却非要给她一个背叛的理由。
“魂儿,跟我回去。”语调冷漠,淡然,不带一丝温度,让听的人心惊。
“冥,对不起。”大红衣袖下的手,已紧握于掌中,将掌心刺得生疼。她不能,再允许自己的任性。
幽冥闻言,双眉蹙起,两束阴冷的目光从挑得极细的眼中射出,似是要将魂儿的灵与肉生生剥离开来。“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幽冥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人着实不敢靠近。
“对不起,冥,我不能——”魂儿低头,咬牙。
“来人。”言未尽,幽冥已转身背对着魂儿,负手而立。“派人扫平浮冰山,水姓女子,一个不留!”阴冷的声音,如同一个嗜血的魔。
“什么?!”魂儿一惊,怔怔的看着幽冥,说不出话来。早知道他是个凌厉狠绝的人,却不想她竟真的步了凤王的后尘,爱上这样一个薄情男子。
幽冥手中,渊虹出鞘,一回身,剑稍划过魂儿的发丝,却一剑刺向立侍于身边的残雪。
背叛他的人,他绝不会留。
一瞬间,魂儿的心凉了个透彻。情之为物,生死相许。这话,当真是可笑的紧。他北冥王志在天下,哪里会顾得她的生死?他此番前来,怕只是为了她手中的水精剑而来的吧。这么说了,落枫带她前来,也该是由他授意的。
水漪魂,你的梦,也该醒了。
魂儿无奈地苦笑,右手握紧剑柄,缓缓抽出了水精剑。纤细的左手,握在剑刃上,一寸寸划过,在明亮的剑刃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红色,再看着那剑,逐渐将剑身上的那一抹血红色吸尽。
这是一把嗜血之剑。出鞘,必见血;嗜血,必尽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容若,你的诗,果真是让人痛彻心扉。”淡淡的语调,残忍的笑意。
血腥味,弥漫了整座浮冰山。
浮冰山顶,响起一声长啸。一只绝艳的火凤凰,以凤舞九天的姿态,浴、火而生。
水族女子,不可欺。
水精剑过处,彼岸花开,在人群中舞动的她,美得如同一株曼珠沙华。
这,便是凤王当年的风采?可以养在深闺百般娇宠,也可以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浴、火而生的火凤凰,不再有以前的柔弱无依,不再有以前的痴情哀婉。
敏捷的身姿,纯熟的剑法,果断的杀戮,着实让人惊艳,让人惊颤,让人不寒而栗。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声一声传入耳中,却让萧羽的思想停滞了。她轻盈的身影,在他眼前流转,让人万劫不复。他是痴人,明明对她一无所知,还偏要爱得这般刻骨,爱得这般疼痛。
“哼!好,好一个水漪魂!”幽冥的声音,此刻,已结上一层寒霜。谁曾想到,那个日日睡于自己枕边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女子,竟能把这一身好武功掩藏得日此天衣无缝,连他都未曾有丝毫察觉。
握着剑身的手,紧了又紧。终是下不了决心,要置她于死地。只是,生死相搏,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永远,都逃不开的宿命。
渊虹,出鞘,寒光一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稍,轻轻触到旁边采薇的颈间,一道红印赫然出现,一气呵成。
渊虹,并非嗜血之物,但也终究是逃脱不了宿命的安排。
看着采薇缓缓倒下的身子,看着那稚气未脱的脸颊,看着那琥珀色的双眼,看着那清澈明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清影能做的,却只有抱起她,看着她走向死亡。对不起,清影只是北冥王的侍从,没有他的命令,清影无权选择死亡,不能陪着你,去看彼岸花开。
一滴清泪,从清影眼角滑落。他不能恨自己的王,只能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连开口替她求个情都做不到。
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合上,采薇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采薇,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道,能死在你怀中,好安心。清影,来世,采薇一定会记得你的,一定。
采薇,从此以后,天地间的杀戮都再与你无关,你的笑,清影一辈子刻在心里。
“清影,拿剑。”水姓女子,一个不留,不知道他自己,可做得到。
凌厉的剑气,直飞向魂儿的背心,不给自己留半点后悔的余地。
只是这样吗?魂儿冷笑,一俯身,灵巧地避过了那一剑,飞身到了幽冥身后,一剑至颈,毫不留情。
往日的情分,她果真是一点都不顾惜。为了萧羽,为了司徒洛泽,为了谁你都可以背叛我!幽冥心中一痛,御剑回身之时,面色已冷若冰霜,再无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心疼。
足尖轻点,魂儿的身影,在一瞬间停在了幽冥的剑稍,无色的剑气,笼罩了全身,那样的美。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然而她,终究不是仙。长时间的缠打,她的身体如何受得了。
立在渊虹剑稍的魂儿,正欲出手袭向幽冥,不料,腹中却是一阵绞痛,身子一歪,就这样直直地从空中落下。
真的,是放不开,下不了手。是为她,还是为她腹中的那个孩子?看见魂儿从空中坠下,幽冥竟想都没想,直冲上前去欲抱住那只火凤凰。那一日她呕血,也是这般情景!他真的不能,不能放任自己失去她。
水姓女子,一个不留。只是这一个绝字,却永远都无法再回头。
魂儿强撑起身子,足尖一点,向后翻身,如同一只轻燕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另一边。
左膝着地,魂儿半跪着,右手支着水精剑。腹中那阵莫名的绞痛,带着一口鲜血,从魂儿的口中喷涌而出,将原本鲜红的衣裙,染得如火一般。
为何她穿上的每一件嫁衣,都要沾染上她自己的鲜血?还是她作恶太多,上天容不得她有幸福,哪怕只是片刻。
好,既然如此,那我水漪魂便遂了你的愿,什么都不要。
紫色的双目缓缓闭上,嘴角,扯起一抹绝望的笑。左手,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那么不舍,那么心疼。
孩子,娘对不起你,打从一开始,娘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
浠宁,这是娘很早以前就给你取好的名字,不论来世你叫什么,千万不要忘了这个名字,千万,千万不要像你爹一样处处争强,娘只希望你万事都能息事宁人,生生世世都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浠宁,娘舍不得你,但更不想因为把你生在帝王之家,而被你痛恨一辈子。
浠宁,浠宁。希望你在世界的另一边,永远幸福快乐,如果有来世,娘一定陪你去看那彼岸花开。
淡淡的笑,在魂儿的脸上化开,渐渐变得透明。
一股凉凉的香意,在空中弥漫开来。魂儿浅笑,一仰头,将一小瓶药悉数倒入口中。
孩子,原谅娘。有你在,娘永远都无法放开手,去履行当日的承诺。而今才道当时错,当时的誓言一出口,便言定了三生。
荷花池水,已被染作血红。那里,有她的血,浸染着每一朵盛开的荷花,红到铺天盖地。
誓言,誓言,有口无心之言,娘,你为何非要女儿,为了这两个字,而放弃自己一生一世的幸福?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小腹之中的痛感,越来越强烈。魂儿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腹部的衣料,将那一声声痛呼狠狠地堵死在喉中。再痛,也终究是她的痛,她不该奢望有谁能怜惜。
冷情冷血,魂儿,我的凤王,你果真做到了。你竟连我的孩子都可以不要,我暗夜幽冥,真是太小看你了。
一杯伤心酒,两滴相思泪。眼中落下的清泪,奏成了这一曲断情殇。
暗夜幽冥,这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为你流泪,这滴泪尽,今后你我兵戎相见,你不必再顾惜什么。水族女子,有她自己的存在方式,你杀不尽,我也不会让你杀尽;浮冰山,年年岁岁伫立于此,你扫不平,我亦不会让你扫平。
魂儿朱唇轻启,移影咒,轻轻念出。
满天花雨,美得如梦如幻,落在每一个水族女子的身上,都将她隐去了。
魂儿笑着,缓缓倒进一个温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