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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一座莲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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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西风书院,钟伯提着灯笼走在青石板路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黄衣,娴静素雅的年轻女子。

“钟伯,除夕夜还要麻烦您,恋水实在是过意不去。”这黄衣女子是院长的女儿,程恋水。

钟伯回头对她笑笑:“小姐太客气了,要不是先生收留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冻死在街上咯。”

钟伯佝偻着身子,一跛一跛地走在前面,那颤颤巍巍的背影,看得程恋水心头一酸。

五年前的冬天,一个外乡人倒在书院门口,衣衫褴褛,全身冻得僵硬。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唯独院长程帆不信邪,硬是将人救了回去,之后还留他在书院做了守门人。

那人便是钟伯。

钟伯从不提自己的事,也不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白天他只是呆在自己的小屋内,到了晚上才出来守夜。以至于书院很多学生,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走到小路尽头,钟伯停了下来,指了指前面的厢房,低声道:“先生在里头一个人喝闷酒呢。”

程恋水的眼里立即闪过一丝愁绪,惴惴不安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满是酒气,地上歪歪斜斜丢着几只酒壶。书案边,一个清瘦的人影正对着纸墨挥毫疾书。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程恋水看着纸上字迹,怯怯道,“爹爹的左手字稳如泰山,劲若苍松,丝毫不比右手逊色。只可惜,这字里行间总有道不尽的悲切。爹爹可是又在想娘亲了?”

程帆苦苦一笑,举起酒壶又要痛饮,却被程恋水拦在半空中:“爹,别再喝了。”

“让开!”他一把甩开程恋水,伏在纸上,悲痛万分道:“辰珠,辰珠,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程恋水不禁也红了眼眶:“爹,你怎么一个人了?还有我啊。”

“你?”程帆抬起头,醉醺醺道,“你是谁?”

“我是恋水,你的女儿啊!”

“恋水,恋水……”他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凄厉厉。

“辰珠,她说她是我们的女儿?哈哈,她说她是我们的女儿?”一边说,一边抓起一只酒壶,朝程恋水丢了过去,“滚!我女儿早死了,你给我滚!滚!”

那淡黄色的娇弱身躯随着烛火不停颤抖着。她恨恨地看了程帆一眼,咬唇奔出了屋子。

程帆颤颤巍巍地扶着书案,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走了好,走了好……都走吧”

说话间,门口有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垂首不语。只听程帆对那人嘱咐道:“你带着小姐,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除夕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关魈在西风山上与兄弟们喝得酩酊大醉时,柳府上下却是死气沉沉。下人们个个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生怕说错一个字,门牙不保。

此话怎讲?原来三小姐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把今早的事情透露半个字儿,一律给我拔掉门牙!

三小姐的话,有哪回不是说到做到的?得,还是闭嘴吧!

但偏偏就有些好事之徒,管不了自己的嘴巴,这信和猪舌的事,最后,还是传到了柳夫人的耳里。

柳三三不是怕她老娘知道,她是怕烦!这不,柳夫人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过这次,三小姐的耐心出奇得好,连半只包子都没扔,等柳夫人哭也哭累了,喊也喊哑了,柳三三这才走到门口,异常平静地丢下一句话:“剿匪?向红,明儿去棺材铺买两口最好的棺材回来,一口给我,另一口,留给我爹。”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三小姐,就这样,在柳府几百号人或震惊,或悲壮,或愤怒,或痴呆的目光中,悠悠然地飘出了大门。

她自然不是去买棺材的。

旧历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柳三三去了镇南的莲花池。在那里,她遇见了这一年里遇见的最后一个人。

一个和她一样,满腹心事的人。

“三公子真有雅兴,除夕夜来这里独自赏雪?”

柳三三一拍手中玉扇,斜眼瞄去:哼,你才是那附庸风雅之人!

心里这么想,小脸却“唰”的一下,立刻变得眉开眼笑:“哪里哪里,唐兄不也是一样?”

柳三三最烦的是什么?不是柳夫人,也不是西风书院,而是处处与她抢风头的秀才唐英。

柳三三什么时候会笑?也只有在唐英的面前她会笑。不笑,怎么能够假装友善,与敌人套近乎?不笑,怎么能够施展魅力,把对方给比下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三小姐常年不苟言笑,导致脸部笑肌退化的缘故,她那笑,比不笑还要瘆人,还要可怕。

什么叫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皮笑肉不笑?看看三小姐的笑,便知道了。

唐英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一丝忧郁:“唉,唐某双亲亡故得早,其他亲戚也早断了音讯,所以每逢佳节,形单影只的,总免不了要触景生情一番。”

这一招感怀身世,用在别人身上,那是屡试不爽,只不过,对三小姐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唐兄为何不早说呢?可以来我府上一起过嘛。”

这话一听,便知是客套话。没想到,唐英竟照单全收:“那敢情好啊!现在去也不迟,你看这天色尚早,风清云朗……”

早?都快亥时了,还早?

柳三三打断滔滔不绝的唐英,依旧笑道:“好!好!不过,我还想再赏会儿莲花。”

唐英神情怪异地看着柳三三:“三公子又在戏弄唐某了,此处何来莲花?”

也是,大冬天的,早凋了。

柳三三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再看看这莲花池。”

不想话刚出口,唐英便忽地绷直了脸:“三公子若不想唐某打搅贵府,直说便好,何必诸多托辞!”说完,竟一甩长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唐英走后,柳三三愣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这男人的嘴脸,怎么变得比她还快?果然是劲敌,劲敌啊!不过走了更好,她还乐得一个人呢。

柳三三绕着池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上看下看,近查远观,忽然,一掌拍在扇子上:原来如此!怪不得唐英那酸秀才会如此生气。

原来这“莲花池”里非但没有一枝莲花,连原先的池子也被填平了。只不过又是积雪,又是夜晚的,月光照在雪上,乍一看,让人误以为是一潭池水。唐英想必早知此处没有莲花池,所以才会这般愤慨吧。

柳三三秀眉紧锁,一时没了头绪。这样一来,“红莲座下”又会是哪里呢?

初一,正午。

积雪渐渐开始融化。西风镇,也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寒冷。

关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一看时候不早,急忙关照了胖头二几句话,随后匆匆下了山。边走边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喝酒误事,那臭书生一直等到现在,怕早就急得半死了吧。

关魈似乎已经可以看见,柳三三那张冰冻三尺的脸。

然而,现实是,此时的柳三三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左手一盘蜜饯,右手一笼肉包,肚皮上还搁着一碟瓜子,那惬意的模样,对关魈来说,简直就是无情的打击。

“喂!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他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剑眉一挑,气得嘴都快歪了。

哪知柳三三依旧一副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的样子,懒懒地往嘴里丢了把瓜子,又丢了几颗蜜饯,再解决掉一只包子,这才拍拍两手,慢悠悠地起身走到关魈跟前,凑近鼻子这么一闻,眉头那么一皱——

“喝酒了?”

关魈一愣:“喝酒怎么了?”

柳三三冷着脸,朝身边的家丁甲挥了挥手,那人立即点头哈腰地从柴房里拿出根棍子,对着关魈大喝道:“根据柳府家训第三条,酗酒者,杖责五十!小子,还不快过来‘领赏’!”

关魈的脸立刻发青,发绿,发紫,最后变成了一只发了霉的土豆。

堂堂西风寨寨主,从来都是他打别人,哪有挨打的份儿?

“谁敢!”

一声怒吼,雁翅刀跟着就劈了过去,将那人手中的长棍一砍为二。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力量之大,胜似虎豹。

那家丁握着半截棍子,吓得腿肚直哆嗦,心眼直乱颤,索性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关魈好不威风地瞥了那人一眼:逊!这样就晕了?

随即刀锋一转,想再去吓唬吓唬柳三三,却见整个院落早已空空如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傻傻地杵在寒风里。

柳三三去了哪里?

自然是出门散心去了。

她原本是想让那家丁去厨房里弄碗醒酒汤给关魈的,没想到这笨奴才会错了意,居然蠢到想要让关魈吃板子,真是活该他被吓死。只不过,连带了自己一起被误会,关魈的大刀,柳三三总也要忌讳三分。所以,既然打也打不过他,解释又懒得解释,干脆,出门逛街来了。

柳三三刚走出西门街没多久,关魈便从后面追了上来。还是提着轻功的呢。

“喂!刚才你看到了没有?”其实,关魈想说的是:你没瞧见本少刚才有多威风么?

柳三三装作没听懂,跟着问了一句:“看到什么?”

“看到……就是看到……”关魈憋了老半天,这后半句话就是哽在喉咙口不肯出来。

“我问你,你看到了没有?”这次,轮到柳三三发问。

“看到什么?”

柳三三似笑非笑,执起玉扇往前方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关魈看到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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