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幕：繁华落尽终成梦（1 / 1）
在燕无痕和花吹雪忙着建新楼时，白剑轩也到了京城。他四处打听侄儿侄女的下落，偶然路过水月楼，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老鸨满脸笑容地迎上来道：“唉呀！这位公子爷今儿来这里是……”
不等她说完，白剑轩不耐烦的道：“你去请晚音姑娘下楼。”说着取出一锭金子抛给她，老鸨连连答应，忙上楼去请崔晚音。
崔晚音梳著云髻，头上珠翠环绕，灿然生光，然脸上还是不施脂粉，淡扫峨眉，披一件棕红外套，里面束着淡蓝罩衣，深湖色长裙，她浑身散发出不在人间的高雅气息，又冷又艳，婷婷而来。
白剑轩见她下了楼，在自己面前站定，却双目低垂，不看自己的脸，于是双手齐飞，将她头上的发饰全都拔下来随手扔掉，好好一个云髻，就散了下来。乌黑长发直披至背，崔晚音吓了一跳，不知此人为何抓乱自己的发型，带着不解和一丝嗔怨的目光，只一眼，她便已知道此人是谁了。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那天花魁大赛上，那一曲昭君出塞却打动了她的心，使她记住了这个白衣胜雪，又冷又狂，而且又带一点痴的俊俏琴师。当时他弹琴时，全然看不见听不到四周的人和事，那纤细的一尘不染的身躯，清雅的不像凡人，是仙，琴仙。所以崔晚音至今还记得他，而且记得很清楚：“是你……”
白剑轩不等她说下去，便笑道：“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里。那时你乌发如瀑布般披落，好美，我觉得这才像你，所以才拔掉了多余的装饰。这些装饰，天下的装饰，没有一样可以配得上你。”
崔晚音突然道：“你又来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为了一面之原来叙旧吧？哈！”她在青楼卖艺，看到的男人都是浪荡子弟，她实在想不到这琴师为何而来？以为他不过和其他人一样，爱慕自己的美貌而已。
白剑轩才不管这些，拉着崔晚音就往二楼走，让老鸨开了间房，扶着崔晚音坐下，这才一揖到地道：“在下痴于琴，以琴会友，贵在知心，姑娘不必强作冷艳女人的模样，像这种地方，若非有姑娘这种绝代佳人在，白某是绝对不会踏进半步的。”
崔晚音听他道破自己装冷艳，心中感情十分异样，似找到了了解自己的人，又似把戏被人看穿，心情十分复杂，她就这么看着白剑轩，过了许久，才展颜一笑，道：“你果然是聪明人。”
白剑轩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却不料她只说出这么一句话，竟想不出怎么回答，还是崔晚音自己接下去说道：“可惜却做了一件笨事。”
“此话怎讲？”白剑轩饶有兴趣地说。
崔晚音冰雪聪明，一句话一道出白剑轩的底：“你是个行走江湖的人吧？”
白剑轩对于她看出自己非一般豪门子弟并不惊讶，于是躬身道：“在下的确是江湖浪子，而且是被人称为长夜凤鸣的白剑轩，是有名的魔头。在下用琴杀人。这把千古名琴‘苍月’就是在下的兵器。”
崔晚音不晓得琴声也能杀人，所以对白剑轩说的话并不怎么相信，以为他在吹牛，便微微一笑道：“你既是江湖浪子，脾气又这么痴狂，仇家想必不少？”
白剑轩不解他的话意，便如实道：“不错，我的仇家很多。”
崔晚音抚掌笑道：“这不就对了！你说你是个江湖客，又有很多仇家，为何偏偏来找我这样的风尘女子？你蔫知我不是你仇家派来的？”
白剑轩道：“在下只是仰慕姑娘而已，至于姑娘的来历，在下毫不在意。”
崔晚音却突然厉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不会一点武功，上月我们有个姐妹因为和一个武林人士有情，结果被那人的仇家杀了。你们这些人自恃武功高强，难道真能保护我们周全吗？何况你又有很多仇家，我才不要认识你，给我自己找麻烦，滚吧！”
白剑轩几时被人这么说教过，还被人说‘滚’？但是他竟然没生气，只是轻叹一声，将背负的那把苍月横放在桌上，调了调弦，道：“在下一厢情愿，原本没想到会给姑娘带来这许多麻烦，原来知音难遇更难求，白某纵遇上知音，却无缘深交，只恨天意不公，请让在下再弹一曲送与姑娘，等一曲舞毕当即离开。好吗？”
崔晚音对他颇有好感，只是心想自己毫不会武，若和武林中人结交，定会拖累人家。所以才想气走白剑轩，听他要再弹最后一曲送给自己，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请吧，小女子洗耳恭听！”
白剑轩试好了弦，便弹奏起来。这首曲子不像以前他弹过的昭君出塞，竟出奇的温柔缠绵，撩拨的人的每一根神经都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很久前就要遗忘的伤心往事。似怨女在倾诉，在呜咽地哭泣。崔晚音不由地回忆起自己的身世，母亲早死，父亲终日沉于酒色，后来竟把自己卖到水月楼，而她只有仗着姿色美绝和高深之琴艺来保住清白。挣得花魁之后就可以卖艺不卖身，可是花魁说到底和其他人也是一路货色，一样被人瞧不起。这风光的背后，她受了多少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正如繁华落尽，只剩一场梦一样。而白剑轩这曲琴乐正是‘繁花如梦’。
崔晚音铺开自己的琴，素手轻指，也为白剑轩和音，一时间，只剩下琴乐回响，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四周的杂音也似不忍打扰这天外之音，都悄悄地静了下去。
一曲舞毕，白剑轩猛的抬头，看见对面的美人已经满脸泪痕，伏案痛哭了。白剑轩向来不懂怜香惜玉，见她痛哭，心中虽然痛极，但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便直直的坐在那里，双目注视的崔晚音，知道她哭声稍停，才淡淡的道：“别哭了，人生本如梦，你我皆过客，如此伤心做什么？”
崔晚音心中无限哀怜，痴痴地凝视着白剑轩，良久，才道：“白公子，我喜欢，喜欢你的琴……”
白剑轩长叹，第一次后悔自己是个江湖人，如果自己是一介布衣琴师，这崔姑娘或许没这么多顾忌了吧！他一出道便无敌手，潇洒独行，快意恩仇，手下名琴苍月也成了杀人的利器，而长夜凤鸣这个外号，也不是夸他琴艺精湛，而是说他的琴音让人又恨又怕。曾几何时，白剑轩与他兄长白剑扬已成了与昔年几大魔头齐名的冷血杀手。
他也曾梦想，有一天，在长白山流花谷中与自己最相爱的人坐观流水落花，轻抚琴弦，引吭高歌，白衣随风而舞，该是多么惬意啊！然而有谁能听或敢听他弹上一曲呢？又有谁听得懂他的繁花如梦或高山流水呢？又有谁能理解他纵横江湖后的寂寞呢？
有一个，他叫燕无痕！
想到燕无痕，白剑轩心都乱了。上一代的恩怨是非，他以为自己看得开时，谁知到头来，还是随波逐流。
燕无痕！燕无痕！那天夜里，白剑轩看着无痕和吹雪这一对艳侣飘然而去，便听见自己眼泪流下来的声音。第一次和别人相交莫逆；第一次向别人打开心扉；平时从来没有人能与自己并肩而行，从来都没有人能跟得上自己的步调。只有一个人可以，但是他也离开自己了，和那个一身淡紫色衣衫和飘带，扎着一条雪白的腰带的小女孩花吹雪一起。
或许，燕弟已找见他的知音，月下花前，有人会倾听他的绝世箫声，我呢？我呢？
崔晚音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在怀念故友。他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忧愁，双眼凝视前方，竟再也没有说话。
“你在想念旧人，”崔晚音咬咬嘴唇说：“一定是一个美丽而多情的女子吧？”
“不……他不美丽，也不多情。”白剑轩低头道：“他是一个男子，一个有着飘逸俊美的外表和惊世骇俗的功夫的男子。他的箫声在天可惊龙，在地可骇凤，感人至深，叹为观止。”
“哦……他是公子的知音？”
“没错，很久以前啦，如今，我们……”
白剑轩叹口气，起身要走。崔晚音幽幽的道：“你就走？”
白剑轩道：“没错，我本不该来。”
崔晚音道：“可是你已经来了，不多坐一会么？”
白剑轩心一动，但脚下仍不停，道：“已来得够久了。”
崔晚音浅浅一笑，道：“那么，把你的琴留下来作个纪念吧。”
白剑轩微一迟疑，随道：“这把琴是在下防身兵器，况且多年用惯了的，琴在人在，琴去人亡。如果姑娘喜欢，在下另行送姑娘一把珍品。”
“是吗……”崔晚音忽然起身，挽住他的衣袖说道：“那么，请陪您的琴一起留下吧……”
水月楼今晚，只有二楼第三间房没有灯光，而其他地方明亮如昼。大厅里聚满了人，尤其以水月楼的名妓为主。大家都围着老鸨耳语。而老鸨神色凝重，不发一言，听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
“妈妈，崔姐姐的房内怎么不掌灯啊！她不是一向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的吗？客人平时可是连手都不能碰一下的呢！”
“小翠你懂什么，今天崔姐姐接的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公子爷呢！那位公子出手阔绰，人又英俊，估计崔姐姐也动了心啦，于是……”
“唉呀！崔妹妹是咱们水月楼的招牌花魁，多少人想千金买她一夜，要是传出去，她的客人多半都会跑到品红轩肖二姑娘那里了，这可怎么办哪。”
品红轩的肖月娥也是京师名妓，同样卖艺不卖身，因为品貌虽属上乘，但仍比崔晚音要差一些，所以水月楼一直在京师花厅里独秀一枝，如今眼看崔晚音心有所属，而她看上的主儿又不像省油的灯，老鸨蔫能不急？但崔姑娘留宿，别人都不能怎么样，因此仍是不发一言，遣散众人，闷闷不乐地回去睡觉。
第二天拂晓，崔晚音拉着白剑轩的手款款下楼，对着老鸨道个万福，开口道：“这些日子多蒙妈妈照顾，如今晚音已有意中之人，想从今日起从良，请妈妈准我！”
老鸨目瞪口呆，虽然她昨晚就想到了，可是还是万分心痛，又扫了白剑轩一眼，心下道：若是这个公子，无论那个女孩儿家都会爱慕不已，无奈……她倒只看白剑轩外表英俊，手中又阔绰，要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和行事，怕也想不出这番话来。她愁眉苦脸的正要说话，刚叫出崔晚音的名字，就被晚音挥手止住道：“妈妈是不是担心我走了以后没有台柱子？这个不必操心！叫宣紫跟我来一下。”
这个叫宣紫的女孩穿着一身冰蓝色的衣服，身材婀娜，十分苗条，琴棋书画也都略通，但浓妆艳抹，现出与年龄不称的老成。她答应一声，急急出来，声音甚是悦耳。她盘着时下流行的宫娥高鬓，头上插金戴银，显得华丽非凡。崔晚音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就上了楼。但见房门一闭，就不知在里面干什么了。
众人苦待良久，终于房门轻轻一开，晚音拉着一个女子盈盈而来。这个女子身着紫罗兰色的轻纱长衣，浅蓝色腰带，腰肢极细，弱不禁风，乌发垂肩，仅斜挽了一个发髻。发带是白色丝绢，垂下来两颗晶亮的玉石，她面容姣美，身子轻盈，宛若凌波。额前一朵紫色花黄更透出一股灵气。再加上身材纤弱，更显得楚楚可怜。老鸨和众姑娘均目瞪口呆，连连追问：“牡丹，你从哪里找到这位人间绝色？”
晚音笑道：“她是宣紫呀！原先的装扮不适合她，我帮她换了，以后我认他为妹妹，头号花魁之名就留给她，妈妈你看这合适吗？”
老鸨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极，妙极！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晚音，你在水月楼这么多年，妈妈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如今，你要从良，毕竟是好事，我也不收赎金啦，你好自珍重才是。”
老鸨爱财，天下皆知。只是这水月楼的老板虽然爱财如命与一般老鸨无二，但凭添了一股人情味的确难得，于是，崔晚音在走时才打造了一名美女留下，自己无憾而去。
京师第一花魁牡丹琴姬崔晚音的离去不到半日即传遍京师，这一天，水月楼门庭若市，许多人来一探真假，而第二天，崔晚音之妹崔宣紫之名亦传得人人皆知。说此女与其姐美貌各不相同，晚音乃冷艳女人，而这宣紫却是天真烂漫，明艳惊人。
白剑轩携爱侣亦是知音琴友的崔晚音一道在近郊买了座小庄，稍加改动，就成了典雅清净的世外桃源。只是左走几千米即是花间小筑，再往前便是有名的雪衣剑派。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幽静，所以一般械斗动手总选在这里，所以白剑轩倒乐得欣赏各派身手，而把毫无武功根基的晚音常常惊得发抖。
白剑轩几次路过花间小筑，看到汀雪轩已落成，他隐隐约约听道上人说过三大公子之一的花独楼已经战死，花家当家的传给了花吹雪，而她的保护人正是最近在江湖上声名四起的燕无痕。他几次想进去探望，但都是半途而返，他的白羽山庄和汀雪轩相距很近，竟没有勇气从那里经过。
他四处打探侄儿侄女的下落，晚上回来陪爱人，两人情投意合，一起鸣琴起舞，日子过得倒也美满。他有时间便教晚音习武，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是夜，白剑轩外出归来，还是没有两个孩子的下落，已经很长时间了，纵然他耐心再好也不禁烦躁，和晚音用过晚饭后，就准备休息，晚音见他心烦，心下难受，也不多言，默默为他收整床铺。
白剑轩洗嗽完毕，熄了灯，正打算就寝，谁知窗外又叮叮当当地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人声嘈杂，看来为数不少。他已熄灯，夜色中这些人看不到他，他打开窗子却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当他在窗边细看时却吃了一惊。崔晚音见他神色有异，闻声倚窗偷看，一看之下，惊叹道：“好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