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弄花人去矣（1 / 1）
只听刚才那人冷笑道：“你们的事，我偏要管！”说着，便长身走了出来，他一露面，燕无痕便认出来了，正是竹林中让他们休息，在丐帮大典时仗义援手的白衣神秘人。他依旧白衣胜雪，不带一丝凡间的气息，轩朗若神，飘逸如仙。依旧带着那一身冰冷的杀气，又孤高，又寂寞，依旧很俊俏，依旧不带一丝笑容。
这是他第三次帮燕无痕的忙了。第一次是刚见面，允许花吹雪在他的竹屋中休息；第二次是丐帮中帮他们向邓九说情救回了苏流萤；而这一次欠的情更大，他一出手，就救了燕无痕的命！连燕无痕也在惊讶，他的武功竟然这么高！
白衣人一步步走近，一点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而叶白孤和狄尚空却感到莫名的压力，不由自主地被此人的气势所迫，齐齐后退了一步。他们对望一眼，想摆脱此人的威压，便只有出手。狄尚空双指直取白衣人的咽喉，指风如电，凌厉实不亚于刀剑。只是他右手双指已断，只得用左手来攻。叶白孤也出手，不过他是用暗器打招呼，他一扬手，便打出一朵花形的银色玫瑰。这个暗器就叫做玫瑰，有毒有刺的美丽的玫瑰。
白衣人眉头皱了一皱，手便缓缓伸出长袖，露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点了点，一道银光直钉狄尚空的印堂。然后缓缓转手，如摘花般的拈住了那支玫瑰。
狄尚空见一道暗器袭来，马上闪身避开，原来那只是一枚银针，为的只是阻他一下。他发觉对手并未全力出手，象受了侮辱一般又和身扑上，要将对方的咽喉切断，然后，他看见白衣人对他笑了一下。
白衣人很冷，很寂寞的脸上一旦露出笑容，便如寒冰融化，春暖花开一样好看。他笑了一下，然后扬了扬手，将接到的玫瑰花弹了出去。这才还了叶白孤三枚白骨钉，挡住了叶白孤的攻势。
狄尚空正拟像原来一样闪开，哪知玫瑰到身前突然裂开，变成一片片花瓣如刀片般刮来，饶是他身形快极，也被花瓣的边缘锋利处刮伤了两三处。他正欲讲这几道小伤口不碍事时，却发现那些扎在他身上的花瓣已落地生根，植在了他的皮肤上，像吸取养分似的慢慢吸着他的血。银色的花瓣也慢慢变为血色，而在这段时间里，白衣人已尽数接下叶白孤的暗器又回敬回去，叶白孤也用暗器相对，没时间救他。当叶白孤喘口气，才发现狄尚空已被附身的花瓣吸干了血，成了一具干尸。
当叶白孤发现这一点时，他的脸色都青了：“你是谁？为什么会使用我的独门暗器？”
白衣人冷笑道：“这玫瑰在你看来是宝贝，可我看来只是一枚普通的暗器罢了。如果这也算是独门暗器的话，那情人箭呢？天外游丝呢？魔破神针呢？小雪初晴呢？梅雨寒香呢？”
他一口气说出五种暗器的名称，而叶白孤每听到一种，脸上的肌肉就跳一下，等他说完了，才道“我的玄冰玫瑰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利器。而你说的那几种都是传说中的暗器，真假都没有人见过。你想唬我吗？”
白衣人仰天长笑，笑了很久，才用一种轻视的目光将叶白孤打量了一遍。敢用这种目光来看叶白孤的，他绝对是第一个。然后他强行忍住笑，说道：“去年天山绝顶，红妖徐若英被六显神龙之首叶白孤正法，用的暗器是‘梅雨寒香’；今年三月，漠北大盗追云手古封兰死于叶白孤的手下，印堂血印爆开，正是魔破神针。叶白孤，例子还有很多呢，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为什么你会不知？难道阁下是冒充字号的么？”
叶白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吟了半晌，才对燕无痕道：“不必多说，我重创了你的朋友，现在技不如人，只死而已。燕公子，动手吧！”
燕无痕在旁边看着白衣人独斗六显神龙的老大和老二，正看得心旷神怡，却见白衣人手如摘花，又用这玫瑰杀了狄尚空，如今叶白孤又已服输，可白衣人和叶白孤的对话，他却听不明白。
不过，叶白孤重创花独楼，花独楼命不久矣，所以燕无痕对叶白孤恨之入骨。一听他这么说，提剑就要动手，却被白衣人拦住：“慢，我不允许有人滥用私刑，我会带他入牢。”
叶白孤惨笑道：“叶白孤，你欺人太甚！难道我求死，你也不允吗？”他清秀的脸庞上滑下两行泪，呜咽道：“难道一个人的恩情，用命来还也不行吗……”
燕无痕听他叫白衣人为叶白孤，吃惊不小，问道：“你叫他什么？你叫他……”
叶白孤叹道：“他才是真正的六显神龙之首，漫天风雨拈花手叶白孤。我为了还一个人的人情，便依从他的指示，故意装成叶白孤杀你一个朋友，让你和六显神龙结仇。反正我只能说这么多，你动手吧！”
燕无痕这才恍然大悟，对叶白孤躬身道：“多谢叶捕头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白衣人一掏腰牌，邓九便无可奈何地放人了——谁没事敢和公门中人，而且还是公门中顶尖的人物过不去？谁又能不买他的面子？
叶白孤微微一笑，道：“你当是这么巧么？我一直注视着你的行踪。得知你们在这里开战，就急急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花大少身受重伤，你也陷入苦战，不过还好揭穿了他们的面具。还记得当时我说的话吗？我只希望我们是友非敌。你初入江湖，武功又高，只是阅历太浅，很容易被人利用。而最近京师大乱，一切矛头都与我们有关，如果有人想除掉我们，你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所以，我一直关注你，看来我没猜错。”
燕无痕对他的推断十分佩服，但一想起花独楼的伤和吹雪的泪眼，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叶捕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此人对我的朋友下了毒手，我不亲手杀了他，心中总难解恨。”
叶白孤长叹一声，袖手站到一旁，道：“你若按武林规矩向他寻仇，我倒也不好阻拦，不过他要是死在你手里，你惹的麻烦可就大了……”
燕无痕横剑长笑道：“多些提点！不过今天站在燕某面前的，即使是天王老子，也是杀了再说！”
叶白孤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之色，说道：“如此，请燕少侠动手便是。”
假叶白孤垂手而立，一点没有要抵抗的意思。燕无痕道：“出招吧！”假叶白孤惨然笑道：“我已战败，再出手又有何用？我重创了花大少，心中也十分过意不去，你杀了我吧！”
燕无痕也暗赞一声好硬的骨头！但他执意报仇，还是一剑刺出，只听吹雪叫道：“住手！”他愕然收剑，回头问道：“怎么？”吹雪扶着花独楼走过来道：“哥哥说他有话要给这个人说。”
燕无痕点点头，垂剑立在一边，花独楼气若游丝，心脉被吹雪用真气护着，才能一息尚存，不然早就撑不住了。只见他张开眼，笑道：“你的玫瑰好漂亮，是用冰谷的玫瑰镀银制成的吧？银一炸裂，冰玫瑰便四散飞射，至毒的毒水便凝在冰片上。”
假叶白孤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真正使用起来，还是要有很高明的暗器功夫和拿捏技巧的。”
花独楼轻笑道：“我一生爱花，怎么会看错？以玄冰玫瑰为武器，人又如此清秀俊美，不是蜀中唐门的‘花飞霜’唐剑凌还会是谁？我早闻阁下制作玫瑰的手法为天下一绝，一直无缘拜会……”
唐剑凌重创花独楼，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愣在当场，脸色忽白忽青，竟失声痛哭出来：“花大少，在下伤你情非得已，唐某答应那人尽力出手一次，现在恩已还清，花大少若有不测，在下也随后赶来就是了！”
花独楼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人活在世上，谁能不死呢？只要在有生之年不要虚度就是了。你现在恩情已经还清，又何必非要自寻死路呢？武林十三家的唐门一直名声在外，你又是主将之一，你就这样不负责任的寻死，扔下一线天凝梦斋的朋友不管吗？”
唐剑凌被他一训，无话可说，沉默了半天，还是花独楼道：“燕公子，你深通歧黄之术，你说实话，我这条命，还有救么？”
燕无痕当即为他把脉，良久，才叹道：“花兄的命还能保住，只是每天只能像现在这样，让人用真气护住心脉，否则立即心脉断裂，命丧当堂。”
吹雪立刻道：“放心，哥哥。吹雪以后每天都用真气护住哥哥的心脉……”
花独楼摇摇头，轻声道：“这怎么可以？如果你这么做，哥哥会心痛的。燕公子，如果我死了，把吹雪托付给你，你肯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一辈子么？”
燕无痕见吹雪满脸通红，知道她已告诉了花独楼，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答应，在下可以保证绝对会好好照顾吹雪妹妹。”
花独楼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吹雪，咱们花家的总舵在蓬莱，花间小筑是京城的联络处。花家的绝技你只会凌空指穴手，现在有借花献佛灵蹴步的图谱，你拿上后好生修习，接替我掌管花家。这枚玄铁天女令是当家的标志，你收好。”他撑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装的正是灵蹴步图谱和玄铁天女令。他将这些教给吹雪，然后长笑道：“你们都不准为难这位唐兄弟，他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吹雪，也不允许让花家的人去寻仇！叶捕头，你可以放过他么？”
叶白孤见这两人甚为投缘，又喜欢唐剑凌敢做敢当的豪气，于是道：“他是伤了你我才要捕他归案，现在你都不让我管了，我要再抓他不是自讨没趣么？”
花独楼含笑点头，长歌道：“繁花如梦，往事尽飞烟，回首天涯路长叹，残红已落满园。明月如镜高悬，孤影夜半无眠。狂歌与谁同唱？从此独醉花间。”他自作一首清平乐，以曲调唱出。一曲歌罢，淡然眼神缓缓扫遍众人：“人孰无生死？只要你们记得我就好了。吹雪，把我葬在花圃之下，为兄别无所求！”说完，用力推开吹雪，吹雪真气一离开，花独楼登时七窍出血，他悠悠说道：“吹雪，你还小，怎能浪费真气和一生时光来使我这废人苟延残喘？那样生不如死！各位……保重！独楼去矣！”说完，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地上，竟是含笑而逝。
“哥哥！”吹雪见哥哥宁死也不愿意她再输入真气，情急之下，也是双眼发黑，一跤栽倒！燕无痕忙扶住她，用力掐她的人中，好一会儿，吹雪才慢慢转醒，捂着胸口道：“好难受，想哭但怎么也哭不出来……”无痕知道她是太过悲伤以至于内息走差，忙用内力帮她调整过来，吹雪这才哭出声来。这一哭不打紧，哭的无痕也满心抑郁，暗道：好，独楼也是我朋友，他死了，我还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若哭他，我帮你哭！他原本忌讳有人在旁，一个大男人哭得满面泪痕成什么样子？但听吹雪哭得伤心，也是悲伤之极，还管他有没有人看？先哭了再说，所以也是大哭起来。
叶白孤和唐剑凌见他们哭得伤心，也均觉得郁闷。叶白孤本来肺就有寒疾，伤心之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的手巾上全是鲜血。燕无痕和花吹雪在丐帮时也见过他咳血，忙扶他靠在一棵树上休息，叶白孤休息了一会，也就复原了。苦笑道：“别担心，老毛病，咳的时候天旋地转的，咳完了就没事了。”
燕无痕道：“既然肺有寒疾，为何不去医治呢？”
叶白孤答道：“我小时候为躲避仇家的追杀，严寒之时藏身在冰湖底下，仅靠一管空心芦苇呼吸，在湖底待了近一个时辰，后来被师父所救，命虽保住了，但这寒疾却无法根除。我一直想治好，但总也无效。”
燕无痕不想叶白孤的寒疾竟是这么得来的，一时间反而不知说什么好。叶白孤平日和花独楼无甚交情，觉得留在此地反为不美，于是拱手道：“在下先行一步，花公子不幸遇难，然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两位节哀。叶某最近一直在竹林小筑中清修，若两位有什么事，到那里找我就是。唐公子，燕公子，花小姐，叶某是公门中人，为办案方便一直没有透露样貌，所以还请三位保密。”三人忙答应了，叶白孤便转身离去。
唐剑凌本为还恩而答应全力出手一次，但他还了那个人的恩，却又背上了另外一个更沉重的包袱，虽说花独楼不愿苟延残喘而自尽，但终究是自己造成的。可是花独楼临死将竟交了他这个朋友，并为自己求情。他觉得自己欠花独楼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原本想帮忙埋葬花独楼，但一想自己对花独楼的死负有很大责任，这么做吹雪也不会原谅他，踌躇了半天，才从怀中掏出了一支他的独门暗器‘玄冰玫瑰’递给吹雪道：“吹雪妹妹，我对令兄之死深感歉疚，唐某并非不负责任之人，这支冰玫瑰是我的独门暗器，如果你有事用得着唐门的话，只要拿着这支玫瑰到长庆楼让老板放在天字一号房内，我自会来找你。只要唐某做得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另外，和我联手的人也不是狄尚空，而是‘断喉指’狄威。”
他微微欠身，将玫瑰送到吹雪面前，以为她不会要杀害自己哥哥的人的物事，谁知她接过玫瑰收入囊中，道：“谢了，唐大哥的好意，吹雪感激不尽。”
唐剑凌愕然道：“难道你不恨我了么？”
吹雪咬牙切齿的道：“恨，当然恨！我恨不得撕下你的皮，咬碎你的骨头！抽了你的筋，一剑将你穿个透明窟窿！”她这么恶狠狠地说话，不仅唐剑凌心里怦怦乱跳，就连燕无痕也背脊发凉，感觉到吹雪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恨意。谁知她骂了一遍，又和颜悦色的道：“姓唐的，我想不恨你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哥哥和你交了朋友，我也原谅你好了。你也已经断了一只胳膊，我还能说什么呢？哥哥他死前还不忘了要维护你的周全，我若再恨你的话，哥哥会生气的。”
唐剑凌听吹雪原谅了自己，反而越听越不是滋味，只得拱手告辞，怕自己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燕花二人和温斩、周固一起把花独楼的尸体运回花间小楼，依他的遗愿埋在花丛之下，立了块碑，上书‘兄长花独楼之墓’‘妹吹雪敬立’。温斩和周固是花家外姓子弟，也都得听从当家的命令，现在吹雪说什么，他们倒不敢不听，埋了花独楼，吹雪让他们各自回家，有事另行吩咐，他们也就都回去了。
燕无痕立于花独楼墓前，想起和他相识的过程，心中无限悲伤，从腰间抽出玉箫，以箫作剑，将玉箫剑法一路路演示出来。自第一式‘洞箫美人愁绝’第二式‘离愁正引千丝乱’第三式‘明月楼高休独倚’一直到二十一式‘采凉花时赋秋雪’二十二式‘花自飘零水自流’最后一式‘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将玉箫剑法使了一遍，这套玉箫剑法本有妖力，能使观看的人无法自已，莫不泪下。但吹雪心中痛极，只是在看哥哥的墓碑，所以并没有被夺了心魄。
燕无痕使了一路剑法，将玉萧插入腰中，又反手拔出清音剑，在石碑的背面刻起字来。等他刻完收剑回鞘时，吹雪便过去看他刻了些什么。他走到背面，原来刻的是一词一诗。上面那首清平乐正是花独楼死前作的词，在这首词下面，燕无痕又作了一首五言绝句悼念花独楼：雁过霜遍地，风洗近寒秋，明月谁共我，长歌一江愁。
曾忆携手处，风雨路同游，弄花人已去，空留香满楼。
花吹雪痴痴地看着诗，喃喃的道：“弄花人已去，空留香满楼。弄花人已去，空留香满楼！是啊！哥哥死了。只剩下这些花儿草儿还在，哈哈，无情无义的东西！难道你们不知道，疼你爱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么！”
燕无痕听她咒骂花草，显是悲伤欲绝，忙劝他早点休息，吹雪受了一天惊吓，又伤心过度，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只是梦里总是流泪，天明时，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吹雪推开房门，正准备去梳洗，便看见燕无痕坐在地上，靠墙而睡，忙推醒他问他为什么不回房里去睡，燕无痕见她没事，放了大半个心，说道：“昨天见你情绪太过激动，怕你想不开，万一有个什么动静，好来得及救你啊！”
吹雪眼圈都红了，道：“无痕哥哥你对吹雪真好。”
燕无痕拥她入怀，怜惜的道：“你哥哥已经死了，我也很难过，但你千万要挺过来，因为还有我在啊！好啦，别哭了，看眼睛都肿了。”
“嗯。”吹雪擦了擦眼睛道：“你昨天写的弄花人已去，空留香满楼，我听了觉得应该把这座楼当作哥哥安睡的地方，我要在花间小筑旁再盖一座‘汀雪轩’住进去，这座花间小楼就封了好不好？”
燕无痕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梳洗完了就让人去联系工匠，让他们尽快着手修建，资金方面不成问题，把汀雪轩盖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