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一连休息几日，我现在这副尊容哥哥不舍得摆出去吓人，我觉得很是遗憾。
难得休息，买来画具画笔，收拾出楼顶小阁做起了隐士。
他调侃于我：难道我们曾经的小才女要重操旧业？
我“自力更生”将画布固定在木框上，不肯让他帮手，嘴角咬一根铁钉吐字不清：我要挥笔抛墨书写人生，病愈之前请勿打搅。
他哈哈大笑，双手插在裤兜里：好啊，那因因用心多画几副，我装裱好了送人。
时刻不忘提醒我的身份他的身份，又有什么意思？
我将装裱好的画框重重丢在地上，他不说话，转身离开。笑容意味悠长。
随后又命人送来不少画材，都是最贵修饰华丽的东西，我原封不动的让它们躺在墙角，但无法隔绝它们一如“我的东西”一般融入这团空气。
我的，他的，永远无法分的彻底，脱离的干净。
还记得他反问于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当时他依旧笑着，温柔儒雅。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不去想，不愿去想，不想去想，你也不要追问于我，回答于我，如此看我！我宁愿捂耳掩眼醉死一生，混沌而不辨南北，什么真假，什么爱恨，都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当谢冬发来短信：何因因，你怎么又不来上课？
我只是坐在窗前继续涂抹我的颜色。
无边无际的雪色花朵，长发白裙的赤脚女孩，她站在最远的一角，孤零零的身影，没有生气，永远孤独一人。
情愿只一人……
短信又响，迟疑小心翼翼又固执不堪：我喜欢你，因因。
我将手机关掉。
小倩来看我，她是哥哥的眼线，暗恋于那个冷漠的男人，得不到任何回应仍然死心不改，为了那个人，她会做任何事吧？
此行只是来探我虚实，我以礼相逮，拥抱一团，亲热无比。
天气尚冷，爱美之人不知死活，穿一件柔媚小裙，打扮的一如紫竹林逃窜出来的狐精。
然后看到我的画大呼小叫，尖叫谄媚的说再没见到过更完美的作品。
风月场滚爬之人，难免沾染如此夸张的不良习气。
“只是——”她天真的歪着脑袋：“你画上的人为什么没有嘴巴？”
我依窗而立，窗外流云浮动，声音飘渺：
“因为我不知道他们都应该有怎样的表情，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窥探他人的心事，体会别人的喜怒悲伤，也就无法左右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都是单独的个体，拥有自己的灵魂，也许他们每个人心理都在思念着谁，为他快乐为他哀伤，为他欣喜若狂，为他通彻心扉，但那都是他们的事情，自从在我笔下脱离便再与我无关，不要我管，离我而去，再不回头。他们不属于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一无所有……”
被我称为小倩姐的人愣住，用刚吃下一只苍蝇的表情看着我。
忍功火候不够，我狂笑出声，怎样也无法控制。
眼前的表情着实可爱，我指着那张恼羞成怒的脸笑出了眼泪。
跳起来声称要撕烂我的嘴的人提议外出兜风，顺便叫人来为我的病愈畅饮。
我摘下围裙，披上风衣，与小倩抱肩出门。
我知道，我的“休假”结束。
楼下早有车子久侯，我丢身进去，漫不经心。
陌生的司机，下面必定要见陌生的主人。
我掏出化装包涂抹眼影，亮黄嫩绿映衬的双目流光异彩，却没那人清澈深沉。
我怎会不知？
见他第一眼，我已看透他的所有心事——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
“哎？那不是那天那位模范生吗？他在这里干什么呢？”小倩临窗问我。车外的人走走停停，手中捏一纸条，四处观望。
擦身而过，南辕北辙。
打开关闭许久的手机，刹那间短信铃声不断，小倩凑过头来，一脸好奇：“哇噻，谁啊？这是谁啊？”
看也不看，全部删除。我笑的嫣然神秘：“还能有谁？”
“哦。”自认全然明白，小倩不怀好意的笑，掩饰不住浓浓的醋意：“你哥哥对你真好。”
呵呵，我笑，扭头看向窗外，霓红璀璨，蒙盖了默然的脸。
看，被爱堵住眼的女人就是如此傻……
车子停在香格里拉，幽雅单间里哥哥果然已久坐，陪同三个秃头恬肚的中年男人。
见我和小倩进去满脸堆笑，开口便是来的晚了，必须罚酒。
换上一张笑脸，坐在其中，嗔笑装傻，把杯对饮，起哄中几次交杯，眉来眼去，全然不见平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
几瓶下去，更是没有了任何伪装。
KTV里嘶哑男声高吼那首《求佛》，情真意切。
一旁小倩已与其中一人在一侧沙发滚成一团，深入浅出。
哥哥另抱一小姐簇头点歌，窃窃私语，弄情蜜意。
这边体态宽肥的老板紧捏我的肩膀哭诉他的情感失意，商场得意，内心寂寞，无以聊慰。满口酒气，目光却清醒无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一直响一直响一直响，让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们足够坚强……
如果……
但是，又哪里来的如果呢……
摸索着悄然关机。醉汉一把拽我到怀里：“你能了解我对不对？我看得出来，只有你懂我的心，因因，只有你会为我流泪……”
我哭了吗？
手指抚上脸颊，才觉湿冷一片，唇角却是含笑，心不由己。
……
凌晨拖一身疲惫回去，掏出钥匙在门上摸索半天找不到锁孔。
角落阴影里有人突然冒出来，一声因因让我将钥匙吓丢在地上。醉眼朦胧，好不容易看清楚，站在路灯底下的，是谢冬。
“你怎么啦？表情这么悲惨？”我大着舌头问他。
他将钥匙拣起来，开门，半扶半拖我进去。
我仰身倒在沙发上，听他反客为主去倒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接他的水，我眯着眼睛问他：“你找我吗？找我有什么事？那些电话是你打的吧？你想做什么？有什么居心？恩？”问到最后，伸腿将鞋子甩掉，揪开头绳手舞足蹈又笑起来，不知为什么这么爱笑，好象除了笑，我再不懂其他表情。
胃里一阵翻腾，我推开他，趴在洗手间吐的天昏地暗。
他紧张的跟在后面，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
突然就感到心烦意乱，混乱之中就去推他，踹他。
耳边轰轰作响，只觉得天即将踏下来，地马上就要陷进去，空茫茫的，无所依靠，没有办法。
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很多次，只是以往身边没有这个又热毛巾又端水——碍眼到极点的人！
我不认识他。
我和他不熟悉。
我不知道他叫做谢冬。
他不是那个我看过一眼就无法忘记的男生。
他不是那个如此高高在上，我无法触摸到的人。
他不是，
不是我一直
一直
偷偷喜欢的人……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不走。
他理我做什么。
他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搞的……
我扯住忙碌的人，唇角上扬：
“我知道你为什么缠着我，为什么来找我。你已经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吧？你想上我对不对？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做吗？何必搞那么麻烦？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我一口气说个不停：“怎样？想做吗？算你免费，嘿嘿，我技术很好哦。”
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又渐渐变青色，真是好看到极点！然后甩开我就象甩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步步后退。
我笑意更浓，满脸讥讽：“靠，你怕什么啊？被我说中了心事也不用这么心虚，我喜欢男人，喜欢*……他妈的，你们男人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要说了因因！”他退到墙角：“别说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什么表情？！
我不懂，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如何？呵——不会是嫌我脏吧——学生会长大人——”
我扯开衣服，露出一片未及消退的吻痕：“刚才我就在和男人上床，真他奶奶的爽，三个人哦，过瘾……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想看吗？那些东西还在我的身上——”
“别说了！”他突然大喊，眼角殷红，似乎可以滴出血来。
如此恨恨的表情，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如此骇人到极限的神色——
真是可爱……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然后走过来，我不动，他望着我的眼睛。
如果可以凝固，请将所有的时间都集中到这一秒钟。
如果可以做梦，请不要样我醒来，我可以用我所有的一切作为交换。
上帝，观音，菩萨——所以所以万能的主啊——
如果肮脏如我向你做出如此祈祷，如果你可以原谅如此污秽的我——
请——
杀了我——
“因因，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你刚入校，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没有什么居心，没有什么目的，我找你是因为我想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是不知道你做什么，但不管你做了什么，做过什么，你还是那个何因因不是吗？你还记得那天你坐在阳台唱歌的时候吗？我在下面冲你喊的话……你忘记了那个下雨的晚上了吗，我等了你好久……因因，我懂你，我明白，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自愿的对不对？是不是？我都明白！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我只是，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了你而已——”
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吼到撕声力竭的男人，看着他苍白的脸，真诚的眼和颤抖的双唇。你哭了吗？你竟然哭了吗？我第一次见男人也会落泪，真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哭……
什么是喜欢？
没有任何居心？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吗？
喜欢什么？
你明白什么？
知道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
是的因因，我喜欢你！“
“那么，说完喜欢，是不是就是上床？”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好象突然之间不再认识我。
悲伤，愤怒，绝望，混杂在一起，象一只受伤的野兽，红着双眼盯着我。然后转身，跑出门去，再不回头。
我仰在床上，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我从香格里拉被他抱出门来。
小倩被蒙布推走，她再也无法醒来。
他用抱歉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因因，哥哥也没想到他们那么过分，他们只是喝多了，不会再有下次，你不要哭，因因，你乖……
我问他，第一次哀求出声，痛到及至口不择言，我说：哥哥，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他顿时狰狞：什么放过？因因！我不是你的哥哥吗？你唯一的亲人！你唯一依靠的人……
是的，你是我的哥哥，我曾经最最崇拜，仰慕的哥哥……
从床到卧室，短短的距离，走过去却如同跋山涉水。
洗澡用了很长时间，几乎要睡在里面，再不醒来。
关窗锁门时突然发现楼下站的笔挺的人，月光下倔强而落寞——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
“我是真的喜欢你因因，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
“……那，你陪我去撒哈拉沙漠吧……”
“我陪你去任何地方。”
“包括地狱？”
“包括地狱！”
你，骗人……
但我，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