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任杰松开手，默然不语。
“那个，任公子，我家姑娘那里还要人伺候，我先回去了。”盼人说着就离开了。
开玩笑，如果她再呆下去，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可不要一剑把自己给料理了。
这样日子过了几天，盼人在柔星和任杰这两人中间跑，时间倒也过得蛮快。
这一天夜里，盼人又依惯例去领了饭食，去了任杰房里。
奇怪的是，平时不管她什么时候去，任杰一定会在。但这一次她到时，任杰的房里却空着。
他的那些伤药，据他说是朋友送的，效果确实很好。盼人这几天帮他换药，发现他的伤口居然已经好了很多，有些地方开始隐隐结痂了。
只是伤口毕竟还没完全好，他这样子要去哪里？
盼人摇摇头，也不多想，将饭菜原样摆到他房中，便提着食盒向后院的柔星房里走去。
柔星的刀伤仍旧没有明显好转，她一直忧思于心，有些食不下咽，以至于伤口更难以愈合。她的脾气也日渐焦躁，虽然对盼人还不至于伸手便打、张口即骂，但盼人冷眼看着，离那时候怕也不远了。
确实是，柔星一向是高高在上的红姑娘，在楼里比那些普通的姑娘地位高得多，甚至有时还有自己挑选客人的权利。她原以为自己至少能红到二十多岁时，再好好攒一笔体己，到时找一个心地好又老实的殷实人家从了良，也算是了此一生。哪知道中途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她的一切算计都落了空，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柔星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但现在楼里人人自危，生怕那些江湖人什么时候再杀回来，或者官府人查到自己头上，因此没人有时间理她。最后，柔星只得躺在床上，一天天的捱时间，等着什么时候张妈妈过来，对她说要她给别的红牌姑娘腾院子，要她搬地方。
只是，不知道张妈妈到时会让她搬到哪里呢？她的身上有这么明显的疤，到时连普通姑娘也当不了，会被张妈妈扫地出门吗？还是……柔星生生打了个冷战。
落红楼其实并不止这三进院子，在别的街上还有一个院子，只是那里并没挂落红楼的牌子，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个院子的主人居然是落红楼的张妈妈。
那里面是接待普通PIAO客的地方，姑娘们从普通容貌到上等姿色的都有。要说她们和落红楼的姑娘们有什么不同，就是她们的身上都有伤疤。
落红楼里买来的丫头，如果不小心身上落了疤，就会送到那个院子里，接待普通客人。
那里的客人大多没什么钱，还常有一些有奇怪的嗜好。里面姑娘的命很不值钱，常有被客人们活生生打死的。等到死了人，客人们多丢点银子，拍拍身上就走人了，也没人会拦。
这就是那里面姑娘的下场。
据说，那个院里，没有可以赎身的姑娘，只要活着，就要一直接客，接到死为止；据说，那个院里的姑娘，没有人能活过二十五岁；据说……
张妈妈会把她送到那个院里去吗？
在落红楼里这么久，柔星早就知道张妈妈是个黑心肠的女人，从不知同情为何物。想指望她网开一面，绝无可能。
这样一来，柔星心里越急，越气，自然对盼人发泄出来的就越多。不过盼人除了那天手被针球刺伤时发作一次之外，仍旧一直垂眉顺目的，看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柔星居然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对她动不动就上手了，顶多就是骂几声出出气。
盼人从任杰楼里出来后，伺候完柔星，听过她含着恶毒咒骂的言语，浑若听不到一般。等她服侍完柔星后，从楼里出来，走到大门处，听到有人叫她。
“盼人！”
她转头，小石头从阴影处闪了出来：“柔星没难为你吧？”
盼人笑着摇摇头。
小石头站着看了盼人半天，才道：“我还在攒银子。”
这话小石头最近常跟她说，每次见到她的第一句几乎就是这句。盼人叹了口气道：“小石头，我已经说过好多回了。你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以后我的下场，要么很好，要么很差，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会尽量不连累到你。所以，你趁着年纪还小，另找个合心的姑娘家吧。”
小石头听了盼人的话，咬了半天嘴唇，执拗地道：“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年纪不大，我就是喜欢你，我会努力攒了银子赎你出来的。你等我。”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盼人怔怔站了一会儿，才又去了前楼。
任杰的房里仍旧空着，人还没回来。
盼人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她的脚这几天因为涂抹过任杰的药物，又因为楼里关门而没有经过太多走动，因此居然也好转了一些，走起路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疼了。
盼人晚上又醒来后，梳洗完就先去了柔星楼里，帮她擦洗过脸上身上，又梳了头，正将一朵珠花插到柔星头上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候，会有人来？
盼人正奇怪时，就看到屏风后面一个窕窈身影一转，轻虹走了进来。虽然楼里最近没开门，没有客人来，但轻虹仍旧经过精心打扮，一身翠绿欲滴的衣裙，颈上带着如意项坠，头上明晃晃插了两支金钗。
“柔星姐姐，听说你上次被伤到了，妹妹我今儿好容易得闲，就赶紧过来看看你。”轻虹摸了摸头发，这才小步走上来，拿腔捏调地道。
柔星原本心下就不高兴，看到轻虹这副样子就更来气，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哟，姐姐，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妹妹怎么说也是好心来看你，怎么一片好心只换来姐姐的不理不睬呢？”轻虹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
柔星眉眼间满是厌烦：“怕是来看我倒霉是真罢？真要是好心看我，为什么前几天不来？”
“姐姐，这话是打哪说的？妹妹我前几天就想来看姐姐的，可是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是被京里的爷给包了一个月么？虽然这段时间楼里封了门，那位爷没再来，不过他可真是个重情重意的好人，这几天一直派人来问我有没有受惊，有没有伤着，每天都要派人问过好几回才行。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轻虹的眉梢眼角都几乎写着大大的“炫耀”两个字。
柔星大怒，猛地咳了起来。
盼人忙上去帮她轻轻捶着背，却被她一把推开：“死丫头片子，不用你来假惺惺。”
“哟，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哟。”轻虹边说着，边用帕子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说起来，妹妹我在这里也呆不久，那位爷每天晚上都会派人来问候好几回，搞得我没时间出来。今儿是刚刚起床就特特来看看姐姐，等一下还要回去候着爷的消息呢。哎，说起来，这京里来的爷啊，就是多情，心都比城里那些个爷要细得多，楼里一出事儿，他居然就立刻想着我有没有伤到，还生怕我受惊。看他那殷勤劲儿，如果不是楼门封着，只怕就会亲自上楼里来哄着我了。”
柔星心知她这话是说来激自己的。郑大官人虽然有钱，但对自己却并不好，平时心情好时哄两句，心情不好时就对自己非打即骂。这次楼里出事，他更是连影儿都没出现，估计是生怕事情扯到他的头上于他的名声有损。
虽然早知道这些PIAO客的情信不得，但听了轻虹的话，柔星仍旧止不住地生气和窝火。
轻虹坐着说了一会儿，眼见柔星的脸都被自己气得发紫，心头甚是舒畅，起身道：“妹妹这一坐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了。说起来这时候那位爷的信儿快到了，妹妹要赶紧回院儿里去候着了。”边说边微微地笑，她的贴身丫头急忙上来扶住。
柔星伏在榻上气得不停地咳着，轻虹扶着丫头的手转身迈了两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转头道：“姐姐，我听别的姑娘说，你这次受了伤，胸前好长一条伤口是吧？啧啧，这可如何是好啊？这楼里的姑娘可是个个都不能身上有伤哦，像你一下子在胸前留了一道明显的疤，莫说是红姑娘，只怕以后连普通姑娘都呆不了了吧？这楼里的姑娘哟，如果中途挂不了牌了，还能去哪里呢？真真是可怜，可怜！”边说边叹息着，脸上却仍旧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
柔星再也受不了她的奚落，猛地将自己床上的上好细瓷枕举起来，狠狠朝轻虹扔了过去。轻虹吓了一跳，还好柔星伤后力气不大，这枕只飞了一半就落到地上，碎了。
柔星狠狠骂道：“你给我滚！滚！莫以为你会得什么好下场！只不过是这次你逃了过去罢了，谁知道下一次那一刀会不会直接落到你脖子上？我诅咒你，诅咒你过不了几天就会死！就会挨上那一刀！去和我的丫头抱琴做伴去！”她的一脸姣好的脸扭曲着，脸上满是恶毒，眼中泛着血丝，咬着牙，活似刚刚从黄泉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哪里还有平时一丝一毫的温柔气息？
轻虹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也甚是害怕，似乎那诅咒真的落到自己头上一般，惊慌地朝外走去，走之前仍旧强作镇定地道：“嘿嘿，我是死是活，怕你是看不到那天了，但我现在可就看到你在倒霉呢。”
话音刚落，只听楼梯上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丫头的声音道：“我确实看到了轻虹姑娘进了柔星姑娘的院子的。”
脚步声进得房来，将原本打算出去的轻虹也堵了回来。却原来是两个官府的差人，后面还跟着一脸灰败的张妈妈。
盼人这时正上前扶起上半身几乎掉到床外的柔星，将另一个完好的瓷枕放到她头下，扶她躺好。
那两个官差进来后，看看床上的柔星，又看看地上站着的轻虹，最后指着轻虹对张妈妈道：“她是轻虹？”
张妈妈点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那两个官差互相看了一眼，走到轻虹身边，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臂，架起她便走。
轻虹大惊，叫道：“你们做什么？不要碰我！放开我！妈妈，张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我？张妈妈，我可是有京里的爷包着的啊……。”
张妈妈哑着嗓子道：“京里那位爷……头没了，官爷们听说他最近和你联系得最勤，找你来问问话，你也莫着急，如果不关你的事的话，问完话应该就会回来了，乖乖跟官爷们去吧。”
轻虹哪里肯依，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最后那两个官差不耐烦起来，右边那个抬手就给了她几个耳光：“臭BIAO子，老实点儿！叫什么叫？！”
这一来，轻虹的声音果然消息了，老老实实地被官差们架了出去。
柔星顿了半晌，猛地大笑起来，状似疯癫：“哈哈哈哈哈！我说过我诅咒你！我说过你的头这几天就会保不住，早晚会挨上那一刀！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来取笑我吗？你不是来炫耀吗？你再来啊，你再来炫耀取笑啊，哈哈哈哈哈……。”
张妈妈忍无可忍，走到床边抡起巴掌给了柔星几个耳光：“JIAN人！笑什么笑？！楼里现在出了这么多事，你很高兴是不是？很幸灾乐祸是不是？老娘我要不是还没时间修理你，早就叫人把你扔出落红楼了，还会这么好吃好喝供着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的伤，赔钱货！早还觉得你识时务，以为你值几个钱，呸！哪知道却原来是个扫把星！”
她这几耳光下去，柔星的声音也停了，张妈妈又指了柔星大骂了一会儿，用词之恶毒盼人几乎连听都没听过。张妈妈骂完了，转头看着屋角站着的盼人，盼人身上抖了一下，忙垂下头去，生怕张妈妈连自己也骂进去。
幸好张妈妈只是看她几眼，吩咐了一句：“看好柔星！莫叫她发疯！嘿嘿，身上有伤怎么样？有些爷还就喜欢身上带伤的姑娘呢。过得这段时间，我自会找个地方给她安置了。”
盼人忙应了，张妈妈身子一扭，一摆一摆地下了楼，出去了。
盼人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该直接离开还是再站下去，最后仍旧走到床边，对趴在床上的柔星轻声道：“柔星姑娘。”
柔星动也不动。
盼人又叫了一声。
柔星挥挥手道：“我知道了，盼人。你先下去吧。”
盼人听她的声音满是颓败，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到时她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却免不了受连累，不由道：“柔星姑娘，我帮你倒杯水吧。”
她在桌边找了个干净杯子，倒了杯水，递给柔星。柔星勉强坐起来，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喝了。
盼人接过她喝剩的空杯子，重新放到桌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盼人，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报应？”柔星忽然开口道。
盼人怔了下，没想到柔星居然说出这么句话来。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得道：“柔星姑娘，你起了这么久，也累了罢？躺下多歇一会儿罢。”
柔星摇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盼人，柔星我现在在楼里算是走到头儿了，原本好好的路，哪知道一朝事起，就轮到我倒霉了，嘿嘿。现在楼里不知道多少姑娘丫头心中暗自高兴哩。”
盼人也不知道该应她什么好，只得沉默不语。
柔星似乎也并不想等盼人的回答，她又呆呆出了会儿神，才道：“我现在在楼里，虽然不过刚刚红了两年，但也算是对楼里赚了大把银子，结果今天妈妈居然说我是赔钱货，嘿嘿。盼人，你看到了吧？在这楼里，如果你不能踩着别人向上爬，就等着被别人踩到下面去吧。你常说我会有报应，可是你看，这报应来得多奇怪，该报的，不该报的，全都给报了。嘿嘿，这也算公平，这楼里，哪有干净的人啊？”
盼人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柔星累了，挥了挥手，便躺下睡了。盼人等她睡得熟了，这才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