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天渐渐黑了下去，花街上原本冷清清地没什么人，随着夜幕降临，又家家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落红楼里客来客往，姑娘们争妍斗艳，各施手段，一时间燕语莺声，温柔缱绻，让人流连忘返。张妈妈看着客似云来，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暗暗盘算着今天晚上又会有多少金银入帐。
没什么人想到二院冰冷的柴房里，还锁着一个刚刚受过刑的丫头。
盼人的脚底一直剧痛，□□了一天。平时砍柴老张还会和盼人调笑几句，这次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因为一直得不到盼人的回应而少了兴致，居然并没怎么理睬她，只一个劲儿地闷着头砍柴。
另外，平时这种见血的大刑罚，一般在刑后都会立刻送上伤药送。但这一次，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柴房里却没有任何人来。或许是张妈妈想她多受段时间的折磨，或许是别人也见不得她好。
天气已经渐渐转冷，盼人光着脚躺在柴房冰凉的地面上。虽然鞋袜都在旁边，她却不敢直接套在脚上，生怕隔一段时间鞋袜就会和脚底的伤处粘在一起，到时再除下时会受二遍罪。
而且，楼里管发放物品的人也向来看人下菜碟，见盼人时常受罚，又没人撑腰，所以平时给她发的衣物被褥全是最差最薄的。就算她现在把鞋袜穿上，在这冰冷透风的柴房里，也根本暖不到哪里去。
外面老张的砍柴声渐渐变得轻了，盼人的神志越来越朦胧，眼皮慢慢合上。
梦里，她又见到了自己的父皇母后，他们仍旧慈爱地看着自己，陪着自己。盼人正觉得开心时，忽然一阵风吹来，父皇母后都不见了，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站在那里，怀里还搂着一个咯咯娇笑的女子。两个人开心地笑着，对近在咫尺的她视而不见。
盼人忽觉一股恨意直冲上来。自己落到这步境地，生不如死，都是他们造的孽。去死！去死！去死！她要杀了他们，让他们万劫不复！
盼人正要冲上前，忽听有人在轻轻叫她：“盼人，盼人……。”
是谁？盼人转头间眼前便起了一阵白雾，白雾中似乎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面目不清。盼人正要走近一些细看时，那叫声又响了起来。
“盼人，盼人……。”
盼人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叫她的人不在梦里，而在窗外。躺在地上睡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手脚已经麻了。
“惜人么？”盼人听出了声音，应道。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惜人听到盼人回应，这才放心。她急急地道：“盼人，你要不要紧？”
盼人苦笑道：“左右就是这么回事，说什么要不要紧？”
惜人道：“我相信那簪子不是你拿的。你放心好了，我暗地里帮你留意，一发现在谁那里就告诉你。到时妈妈知道错怪了你，自然会对你好些。”
盼人低低笑了一声。惜人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心智不像盼人一样早已长开，所以并不太懂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但盼人已经活过了二十年，就算以前养尊处优，没接触过人心险恶，可这大半年里的遭遇早让她与以前相比有了极大的转变。她看得明白，这一次的处罚，自己只是个替罪羊，与她拿没拿簪子，并无关系。
只是，这话就算说出来惜人也不懂，所以还是放在心里的好。盼人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老张不在么？重雾姑娘不用你伺候着？”
惜人道：“老张去送柴了，我在重雾姑娘那边伺候，心里却老是担心你，就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也不能耽太久，不然重雾姑娘会起疑心，我这就回去了。……对了，我刚来的时候，路上听到抱琴和别的丫头说话，说要找你去伺候柔星姑娘，你撑得住么？”
盼人皱了皱眉头。果然这些人看不得她好吧？明知道她的脚受了刑，走不得路，居然还叫她来去伺候人。
惜人一边提心吊胆地和盼人说话，一边听着院儿外的动静。她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什么异响，吓了一跳，忙和盼人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离开了。
惜人说得没错，她刚离开一会儿，院里就重新响起了脚步声。
“盼人？”
盼人听出是抱琴的声音，应了一声。
“老张不在？柔星姑娘叫你去伺候哩。”抱琴道。
“知道了。”盼人应了一声。
随即门内门外就陷入了沉默里，两人均觉得无话可说。
对抱琴来说，盼人不过就是一个捉弄出气的对象。这一次也一样，其实她们早知道张妈妈对盼人用的手段，知道她现在行走不得，不然也不会巴巴儿地叫她快去伺候了。
她们只是想折磨她而已。
等了一会儿，老张还没有回来，抱琴明显失去了耐心，在门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盼人突然开口道：“抱琴姐姐，张妈妈发给我的伤药带来了么？”
抱琴猛地停了口，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伤药？我不知道。”
盼人不气不恼，平静地道：“我早晚是要当姑娘的人，妈妈不可能扔我在这里不管，之前妈妈离开时就跟我说过会把伤药送过来。但我等到现在还没有，先还是想着会不会是送到柔星姑娘那里去了，不过既然抱琴姐姐不知道，想来大概是妈妈忘记了，我等下出去后会去找妈妈要的。”
其实妈妈说过送伤药等等的话，都是盼人杜撰出来的。但抱琴毕竟不知道，也不敢问张妈妈，半晌道：“那倒也不必，说不定是柔星姑娘忘了这事儿。等下我回去帮你问问姑娘，如果姑娘那里没有，你再问妈妈不迟。”
盼人心里微微冷笑，声音里却仍旧平静如昔：“好吧。不过我现在的脚全伤了，一直在流血，不敢就这样穿上鞋袜。若是没有药和布包起来，我整个晚上怕都走不了路了。”
抱琴咬咬牙：“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帮你问姑娘。”说着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不停咒骂着盼人。
盼人当然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好心，自己一提伤药，她就忙不迭去再跑一趟。很明显，张妈妈的伤药已经发下来了，但定是被柔星姑娘扣住了。
扣住也就罢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反正这事儿一旦翻到明面上，谁都讨不了好儿。
盼人心里发狠。
若是放在平时，盼人还是顾忌一番，不大敢这样威胁柔星和抱琴，可是刚刚在梦里见到的那番情景，让她既恼恨又绝望，巴不得大家一起死掉的好。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的。
盼人正奇怪间，就听到抱琴的声音道：“老张，你先把门开了吧，柔星姑娘说了，让盼人敷了药去伺候呢。现在前面人多，等久了不好。”
老张应着，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柴房的门。
盼人挣扎着坐起来，抱琴站在门口，觉得柴房里又湿又冷，便不肯进，只道：“这便是妈妈发下来的伤药和裹布，你拿去包扎吧。”说着远远的将布和伤药往地上一丢。
盼人无法站立，只得慢慢半挪半爬着到门口，将伤药涂到脚底，又用布细细包了，这才在外面套上长袜，又穿好鞋子。
抱琴在她这里吃了个亏，心里暗恼，也不肯多理她，只道：“既然包好了，就走罢，前面还忙着哩。”说着自顾自走了。
盼人坐了一会儿，慢慢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脚上刚吃点儿力，立刻便觉得脚底儿有万颗钢针在扎一般，只痛得她不停地打颤。
老张端端地坐在院儿里，却没劈柴，只看着倚门的盼人，好奇地道：“小盼人儿，你受的什么罚啊？怎么好像站不起来？”
盼人深吸一口气，道：“老张你试着用刀把你的脚底板砍掉一层，就知道我受的什么罚了。”
老张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哆嗦，但立刻又道：“老老实实干活儿，怎么可能会受罪？要我说啊，你就算挨罚也是自找的。”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猥琐地笑了几声，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盼人的全身上下。
盼人心里大怒，却并不表现出来，只咬着嘴唇迈开脚，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纵然如此，每走一步，脚底仍是钻心地疼。她行这一路，便如走在刀山上一般。
等她终于挪到了柔星房里时，全身的力气都已经失去了。郑大官人正在柔星房里，所以柔星也没什么时间再折腾盼人，当着客人的面儿，她假惺惺笑着，假作大度地让盼人回房去休养。
盼人应了，又往回走。等她挣扎着走到房里时，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歇了半晌之后，才一点一点地用手挪到了床边，抓着床脚的柱子慢慢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