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盼人怀里揣着那张油饼，在别人发现之前，急匆匆赶回的自己的住处。
楼里的丫头们都有自己的住处，当然，并不像当红姑娘那样每人一个院，而是四个丫头住在一间房里。房里的地方不大，摆了四个人的床和柜子之外就没再剩下多少地方。盼人这间房的四个丫头，盼人经常不能回房睡觉是另外三个与她同住的妙人俏人娇人都早已习惯的事情——因为她时常被关在柴房中打发时间。
盼人回到住处时，其他三个丫头都不在，大概是去前面帮自己的姑娘招揽客人了。盼人倒了杯清水喝下去，又三口两口将小石头送给自己的那张已经变冷的油饼填到肚子里。虽然吃相太不雅观，但她肚子太饿，已经顾不得这些。
刚刚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时，盼人全身忽然一震。
她心里一沉，算了下日子，不由脸色有些变了：“不好，到时候了。”
盼人四处看着，想找一个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地方，但现在楼里正是迎客的时候，哪里都可能有人。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哪个地方更僻静一些，剧痛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盼人一下跪到了地上。这种痛与楼里的那些刑罚并不一样，楼里的刑求之痛如细水长流，让受刑之人一点点尝受被啃噬被啮咬的滋味，让人无法忍受，在余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一举每一动都会受那种痛楚的侵蚀，欲解脱而不得。现在这种剧痛则如同怒海狂涛，一下子便扑面席卷而来，并不给人准备喘息的时间，它怒吼着，翻滚着，似乎要将一切东西击碎，尸骨无存。
尽管这样，盼人的神志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不能叫出声来，不能惊动其他人，不然被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只有死路一条。
冷汗涔涔而落，盼人全身颤抖着。这种痛苦她不是没有经受过，以前在山上时，她已经经历过两次，那两次，分别将她的外表从四岁变成六岁左右，又从六岁变成八岁左右。被卖入楼里之后，她也发作过一次，所以，她才会虽然卖身契上写着七岁，看起来却像是十来岁一般。
而现在，这种痛，又来了。
盼人努力将头和脸贴到冰冷的地面上，似乎只有这样做，她的痛苦才能减轻一些，她的身体才能好受一些。她想翻滚，想哀嚎，想将身体上从内而外的痛楚全部用声音发泄出来。
可是，不行。外面偶尔响起来回走动的声音，但始终没什么人进来，大概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别的房间的丫头回来了。她不能惊动她们，她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席卷一切的痛楚慢慢消了下去。如同潮水一样，倏忽而来，持续一段时间，又倏忽而去。
盼人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消耗掉。她又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良久，这才勉强爬了起来，靠着床脚坐在地上。
“又长大了两三岁吧？”盼人迷迷糊糊地想着。
或许，老天并不是不眷顾她的。虽然让她落到了这种境地，但毕竟，知道她秘密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而她这两次发病时，没有一个人发现。
盼人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的腿还在抖，脚还是软，可毕竟，她能站起来了。
床边的柜子上，有半面青铜镜。其实，那面镜子原本是完整的，但后来不知道被谁打烂，只剩下了半块。楼里的东西供应都有定制，盼人又一向被人厌弃，每天只能拿着剩下的半面镜子对着梳妆。
她取过残缺的镜子，努力集中精神看了看镜中模糊的人影。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细看之下仍能看得出，镜中人跟之前的盼人相貌相比，眉眼又长开了些，线条更柔和了些，大概已经有了十二三岁的样子。只是这变化实在微乎其微，不细看的话，她仍是以前那个盼人，并没什么明显的区别。
但区别再细小，毕竟她仍长大了一些。
那人说过，这种痛，再经历几次后，她就可以恢复原状。
可现在楼里的人似乎已经对她的外表有所察觉，如果不赶在恢复原状前逃出去的话，她早晚会露馅……
盼人正在心里盘算着，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铜镜，装作正在整理因刚刚趴在地上而弄乱的头发。
脚步声一直到了门里，进来的是妙人。
妙人是轻虹的粗使丫头，十二三岁模样，长相娟秀。她倒没怎么细打量盼人，只是看到盼人居然也在房里时，她明显不痛快地冷哼了一声。
这很正常。整个“落红楼”里，除了惜人外，再没有谁对她怀有同情之心。
至于小石头，那是例外。
说她不介意妙人的想法，那是假的。但与她作对的是整个“落红楼”，所以她也不会只记恨其中的一两个人。而且，看到妙人的同时，盼人心里微微一动。她想起来，之前听人说过，现在重雾姑娘和轻虹姑娘都被京里来的客人包了。
妙人虽然是轻虹姑娘的粗使丫头，但对那个京里来的客人，多少也会知道一点什么情况的吧？
想到这里，盼人脸上堆起了笑：“妙人姐姐。”
妙人一脸嫌恶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今儿轻虹姑娘的客人没来吗？怎么妙人姐姐有时间回来？”盼人故作不解地道。
妙人怀疑地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听说你之前在重雾姑娘接客时跑去她楼里闹事，想引起客人注意，开始大家还都当个乐子听，你现在问这些，难不成真有那个心思？”
盼人忙道：“妙人姐姐，那次真是个误会，咱们楼里接客有接客的规矩，当姑娘有当姑娘的规矩，我哪里会乱来呢？我也只是听说姑娘们接了京里的客人，心里感到稀奇不是？要知道，我们这香来城里，京里来的客人可不多见呢。”
妙人听她说得有理，心里的疑心稍去了些：“那倒是。”说到这里，妙人一脸骄傲的神色，“而且不愧是京里人，眼光就是好，一眼就挑中了我们轻虹姑娘。”
盼人心里微叹。她可不觉得被挑中是什么好事，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生存办法，在青楼里，若是当了姑娘还不红，下场只会更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盼人加意奉承了妙人两句，妙人虽然讨厌盼人，可她年纪不大，心机不像别人那样多，被奉承了几句之后，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得意归得意，妙人毕竟只是轻虹的粗使丫头，对于京里客人来香来城的目的，她并不知晓。
盼人打探了一会儿，见探不出什么口风，不由得有些失望。
虽然知道以前的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她亦知道父皇母后以及几位皇兄早以为她葬身狮口，连国葬都在一年前举行完毕。但她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合适的契机，逃出这里，为自己的冤屈平反，将害过她的人一一报复回来。
盼人故意道：“原来，妙人姐姐也还不得轻虹姑娘信任呢，连那个客人的情况也不肯和你多说几句。”
她这样一说，妙人不由恼火起来。她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丫头，只是想着服侍好轻虹姑娘，直到自己能接客时，便好好接客，争取也能当个红牌，吃好的，穿好的，有个自己单独的院子。
这种眼光不远的人，头脑自然也不会很清晰，一听到盼人明显相激的话，她冲口而出：“哪里，轻虹姑娘对我信任着哩，只是我不想问那么多而已。不信，明天我就能告诉你那人是来做什么的。”
盼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说：“那我就等着明天了哦。千万不要到了明天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妙人更加生气，扬起头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盼人慢慢坐了下去。京里来的人，所为何事其实与她并无关系。她只想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富贵之人，有没有京官背景。
纵然她要报复的首要对象身份高贵，但要说这人想一手遮天，还差了许多。只要她能和以前与父皇母后比较相近的官员取得联系，自然就能报仇，更别说离开这里。
盼人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她晚上只吃了一张油饼，适才的疼痛发作，似乎将那张油饼消耗光了。
现在，盼人觉得肚子里一抽一抽地痛，急需要找些吃的来填填。
她看了看天色，还没全黑。
虽然有点晚了，但厨房应该还有些冷饭什么的派给她罢？
毕竟，她现在不是受罚。
盼人这样想着，站起身略略收拾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这才走出门，向厨房的方向匆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