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盼人一怔：“气势？”
惜人点头：“对，盼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知道么？你的那种感觉和外面那些来楼里的有权有地位的大爷们的气势很相像，但是甚至比他们都要强得多，他们是金钱地位堆出来的，而你——好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你想想，那些大爷们来寻欢作乐，心里瞧不起我们倒也正常。楼里的姑娘丫头们，为了得他们欢心，平时哄着宠着这些大爷们，不知要吃他们多少侮辱委屈，面上表现得再亲热和乐，心里早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如果你也带着那种气势，偏偏还是人人都可以欺负一下的小丫头……。”
“所以，楼里的姑娘丫头们才会看到了我都巴不得上来踩一脚，折辱一下，也算是出一下平时被外面的爷们欺负所堆积下来的心头恶气，甚至连妈妈都这样，是么？”盼人冷漠地道。
惜人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其实，你平日里要是多低低头，把那种气势收收，我想，你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苦头吃了。”
盼人苦笑道：“惜人，你说得轻巧。你刚也说过，骨子里渗出来的东西，如果能收回去，我还会让它们跑出来给自己找罪受么？”以前，她还从没意识到所谓的天家贵气，但就算别人会因此而折磨自己，她又怎么可能说收就收？
惜人叹了口气，盼人勉强慢慢抬起胳膊，从窗口处将清水接过来喝了，又将窝头拿起来，揣进自己怀里，才道：“惜人，你也快些回去吧。虽然你偷偷来这里，别人不知道。但万一哪个人过来看到了你，对你终是不好。”
惜人低声道：“这院儿这么偏，除了砍柴老张，哪可能还会有人时常来呢？我若是早早走了，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她边说边将空了的碗收回怀里，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不由得大惊失色，一下子将头缩回来，转身颤巍巍问了声：“谁？谁在那边？”
听到她的喝问，盼人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有人来了？难道惜人也要被自己连累了不成？
正惊疑间，只听到外面一个支支吾吾的声音低沉地道：“是我。”
虽然声音很低，但能听出来是男音。
盼人松了口气。
惜人看清来人，也放下心来，不由嗔道：“小石头，怎么是你？真真儿是吓死我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石头期期艾艾地道：“刚刚听别人说盼人又被柔星姑娘罚了，我……我就过来看看。”
惜人看着小石头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喜欢盼人，有心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一会儿，便道：“嗯，你来了就好，我刚还担心我要是走了，盼人在这里会害怕哩。你要当心点别被人发现，不然到时你们两个都跑不掉。我那边还有事要忙，我得先走了。万一重雾姑娘有事找不到我，肯定轻饶不了我。”说着她回头又隔着门板和盼人交待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不要多想一类的话，之后便匆匆走了。
小石头看着惜人的背影消失，这才慢慢走到柴房门边，看了看上面挂着的大锁，抬起手试着推了几下。
那扇门晃了晃，黑夜里，铁链刮过门板的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
盼人生怕附近有人经过会听到，便低声道：“小石头，不要推了，那门是锁住的，只有老张有钥匙。倒是你怎么会过来？你爹没看着你？”
隔着门板，看不到小石头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她们总欺负你，我来看看你。”
盼人叹了口气。被欺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她能脱离这里，不然只怕这种情况不会有好转的时候。
她有心想让小石头回去，但也知道他虽然木讷了些，行事却向来有主意，定不会听自己的话。而且，这柴房里面又黑又冷，不管她嘴上说得再硬，从她的内心而言，她还是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自己说说话，分散一下自己的精力，自己就不会总是胡思乱想了。
不然，每每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想要报仇的强烈欲望几乎就吞噬了她，让她艰于呼吸。
“盼人，你吃过晚饭没？”小石头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一句话。
“吃过了，刚又喝了几口水。”盼人道。
“我带了个馒头过来，你留着夜里饿的时候吃吧。”小石头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他四处看了看，见门缝太窄伸不进手去，就依照之前惜人的样子，走到柴房的窗口处，将那个馒头递了进去。
“厨房的东西都有定量，这个馒头怎么来的？”盼人问道。可别是他偷的，自己被罚，连累到他就不好了。
小石头急道：“我是特意留给你的。我们每个三个馒头，我吃了两个，给你留了一个。你别多想，我就算给你送东西，也不会送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盼人不语，心里却一阵感动。不管怎么说，小石头对自己是真的好。
小石头一急之下说了实话，见里面没有动静，盼人也不接自己的馒头。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盼人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了。
他一个人独处时，总是想着盼人，想她的笑和她的话。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孩子，可是说话做事却远比自己要强得多，就像是个有主见的大人物一般。
但面对着盼人和她说话时，他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心里特别紧张。每说一句话之前，他就在心里先翻来覆去地想好几遍，想这些话会不会唐突了她，她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瞧不起她。
半晌，盼人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个馒头。
小石头也放下了心。
盼人突然道：“小石头，当初我被卖进楼里的时候，你知道吧？”
小石头道：“我知道。我见过那个男的，听说他是你爹。”
盼人突地插言道：“那人不是我爹！”言辞语气都相当激烈。
小石头不清楚为什么一提到这事盼人就变得激动，但他只是顺着她的话道：“我现在想想，那人大概真不是你爹，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会狠心把你卖进青楼？当初我家穷得揭不开锅，我娘跟人跑了，也有人劝我爹说把我卖掉，换几吊钱生活得好一点。可我爹宁愿自己给人当护院都不肯卖我，有什么吃的喝的也都会先给我。”
盼人轻轻道：“是啊。当爹娘的，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比自己强自己好，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进青楼？那人是人贩子，我刚一下山时他就盯上了我，跟了我一段路后就把我敲晕卖进了‘落红楼’。”
小石头虽然喜欢盼人，但因为盼人为人谨慎，关于自己的事从不多说，再加上面对盼人时他总会莫名地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此这样跟她你一句我一句聊天的时候极少。
不过今天晚上的盼人明显没有平时那种冷清疏离的感觉，小石头的胆子也就稍稍大了一些。
“你现在痛不痛？”
“还好。”盼人道。虽然腋下仍旧痛得让她想跳起来想叫想骂想抓人挠人，但就算说出来，小石头也帮不到她，还是不说的好，“这楼里的人大多看我不顺眼，你来看我，不怕被她们找你错处么？”盼人道。
小石头摇摇头道：“没事，我偷着来的。其实就算真被她们发现了罚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和你一起被关进来。……我就是怕她们会把这个也算你头上，罚你。”
盼人一怔，既而低声道：“小石头，你比她们好多了。”
小石头听了盼人这句话，心里有种甜甜的喜悦感觉，道：“里面很冷吧？你怕不怕？只要老张不回来，我就在这里多陪你说说话，你就没那么冷了。”
“小石头，重雾姑娘和轻虹姑娘的客人，你见过么？”盼人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没有。姑娘们的客人，我们这些护院哪可能知道。你要想知道，我等下就去帮你打探。”小石头道。
盼人想了想道：“打探就不必了，这楼里的规矩，客人的来历也不能乱打听。我只是听说，他们都是京里来的，所以有点好奇。不知道京里的人会不会比别处的客人要贵气些？”
小石头似乎信了她的话，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道：“你刚刚说你下山？你从山上下来的？以前在山里生活？”
盼人低低笑了一声，道：“是啊，我到香来城之前，原本在山上和一位……长辈生活，后来那位长辈过世，我一个人在山上害怕，就下了山。想着城里人多，就不会怕，哪知道居然被人卖到这里来。”
小石头靠着门板想了一会儿，突然道：“盼人，你放心。以前张妈妈见我功夫不错，跟我爹说想让我做护院，可我爹没答应，他跟我说，等我学好了功夫，去那些贵人们的府里干才会有前途，比在JI院里强。我刚刚想，我要是在楼里先干着，能早些赚点银子攒起来，攒个几年，说不定就能帮你赎身。你年纪小还能撑几年，我银子够了就把你赎出来，你等我。”
盼人微微怔了下。
小石头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盼人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她有大仇要报，若能脱离现在的环境，就算只是一根稻草，她也定会死死抓住。但照小石头的办法来看，就算能成，等他攒够银子时，她也要捱上几年；而且小石头的爹说得不错，他若真的成了JI院里正式的护院，以后就别想再做有头脸的差事了。
她再急于脱身，可小石头是JI院里除了惜人外唯一对她好的人，她毕竟不忍心害了他，毁了他的前途。
“你爹说得对，小石头，你千万别跟张妈妈说你要在这儿当护院。你爹对你那么好，他的话你一定要听。”盼人道。
小石头见盼人也不赞成自己的话，有点急：“可是，不在这儿当护院，我的功夫还没好到能马上给自己谋个好差使的地步，年纪也不够大，我要怎么攒钱赎你？”
盼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石头，你的心意我领啦。但是，这事儿你千万别这样做，不然……不然你要是去跟张妈妈说当护院的话，我就不会再跟你说话啦。”
小石头听盼人这样说，怔了怔。他抬头看看空中那轮凄冷的月亮，咬了咬牙道：“盼人，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说着不等盼人再说话，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