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三章 暖池（二）（1 / 1）
清晨，雪后初霁，刚掀了门帘，入眼的便是漫山银装素裹，竟没有一点儿杂色，冬日里初升的旭日，照在晶莹的霰雪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李老婆子忙叫道：“夫人快带着两个小公子上车上去，别看着雪，看久了最是伤眼睛的。”长安一笑，到真是不敢多看，自己先踩了车墩进车里去了，泽又从明溪、悦娘手中接过漩宁、辰阳送上车，自己也钻了进去。
李老汉一家摇着手，看他们走远，才进屋里去了。
车内多的是各色点心果品，虽送给李老汉一家了一些，可也足够两个小孩子热闹的玩上一会儿了，泽一手紧握着长安的手，另一只手随意玩着原本挂在漩宁腰上的一只小荷包，此刻已经空了，原本是满满一荷包的金瓜子，富贵人家给小孩子的玩意，辰阳的那个也是空的，临行前，长安将孩子们荷包中的四个金镙子与一荷包的金瓜子都送给了李老汉的女儿二丫玩耍了。
除了孩子们玩弄的声音，车里很寂静，泽懒散的闻着长安的发间花朵般芬芳的香味，昨夜他睡的并不好，眼睑带着青黑的一圈阴影。
长安略看孩子们一会儿，略看一会儿书，车窗透过的一点儿煞白光线，车厢里倒因为嵌着四颗龙眼大的夜明珠璀璨如白日东升。
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长安看着他唇角带着微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严肃凛冽，双眼弯弯的一点儿弧度，偶尔轻舔一下唇角，似孩子一般可爱的睡颜，不禁一笑，拉过一条锦被披在他身上，车上暖洋洋的氛围确实惹人乏困。
将近正午，车上的火炉子烧的正旺，躁热的厉害，轻推开一点窗，才发现原来山的另一面是另一番天地，宛若初春，树还盈绿、花正芬芳，怪不得连风中都带着温暖。
“十一姑娘，就快到了！”辛夷骑在马上，蹬蹬的来到车侧，对着车内的长安说道，他身上的雪篷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只穿着一身的黑色劲装，披一件玄色斗篷。
“到了么？”泽懒洋洋的问到，不知是何时醒来。
长安退坐在他身侧，一笑，“快了！”
他们从后门进入暖池行宫，俗称暖宫，因此地气候特异，即使寒冬亦暖若初春，又加上山中温泉流淌，浇灌这一片绿洲，致使土地肥沃，故大云国历代帝王在冬季都喜欢到这里避寒，后来干脆连王公大臣也跟随而来，俨然成为大云另一个都城，亦称暖都，至新年到来，皇帝才会带着大臣返回龙阳与万民一同迎接新春。
长安被安置在暖宫坤翊殿，泽去永平之前即安排龙舆先至暖池，故龙阳百官一致认为皇帝在暖池行宫中，而暖池除近身官宦外皆不知皇帝离宫已数十日。虽然这些时日朝事均由快马送至永平由他定夺，毕竟还是有许多不便，此刻返回，早到上书房内处理政事去了。
长安原本就是不管俗事的人，着明溪、悦娘看管好漩宁、辰阳，自己也就闲淡的喝喝茶、看看景。
“给夫人请安！”这一声清脆如莺的声音将她的倦困一扫而尽。
客套一句，“免礼！”长安细细打量来人，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梳一个庄重淑雅的盘桓髻，插着一个金蜻蜓佃，别一只金雀玉搔头，穿一件滚裘皮边的长外套，尺来宽的袖子中白嫩的双手相叠端在右腹，微蹲着身子，行的是标准的宫中礼仪。
“免礼！”长安看她翩然起身，一张面孔并不特别美丽，却端庄温柔。
“奴婢李氏婧予，奉皇上之命自今日起伺候在夫人身侧！”婧予态度不卑不亢、沉着定神，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身为大云皇帝陛下身边的尚宫，她一向本分稳妥，却想不到会被皇上派来伺候面前这个女子，虽不敢直视，但她早用余光将她打量仔细，漂亮，但比她漂亮的还大有人在，何况或许是路途遥远此刻面上还留着疲倦；沉静，但宫中女子数千，美女如云，温婉恬静的并非少数；亲和，但多少女子为了在后宫立足，和蔼可亲。
可是，她一抬眼的从容，似乎无处而不在，一举手的雍华，仿佛与生俱来，微微一笑，却立刻把你吸引。
“李内人之前在哪里当差？”她淡然问话的声音将婧予神思招回，她很客气，却一点也不是热络，婧予想到宫中多少女子因为她是皇上身边的近侍而不尽殷勤，“回夫人，奴婢原是陛下身边的尚宫。”
“哦！”她一点儿也不意外，“那以后有劳李尚宫了！”听了她的回答，她还是无一点异样，仿若这只是天经地义一般。
“夫人多礼了！唤奴婢婧予即可。”正说话间，从后厅出来两个女子并牵着两个三、五岁的小儿，那两个孩子都漂亮的少见，特别是大一点儿的那一个，面善的紧，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看着孩子的脸蓦得充满了喜悦，“这是我的孩子！”她随手一指，又冲着那两个女子一笑，“明溪、悦娘，还不向李尚宫请安！”
那两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学的知情识趣，“奴婢明溪/悦娘给李尚宫娘娘请安！”
她忙得还了礼，心里已知晓皇上此次从大康带回来的女子绝非凡品，只这两个侍女已比宫中女官出色良多。
直至傍晚，远远就听见宫中的暗号，回了夫人，她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一是她并没有什么封号，再则皇上只管她叫十一，到是姓什么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她去向她回报的时候，她也是淡淡的，看惯了妃嫔们的雀跃，她有点不能适应她的表现。
待等到皇上进来，婧予更是惊诧了，这个一向冷漠的帝王，带着惊喜以及难得的笑意跑了进来，她自己都已记不得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或许在贺兰氏皇太后过世之前，他在他的母亲面前，曾经真挚的笑过，可是失去母亲的孩子，或许也是在笑，可那笑容永远不能触及心灵，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迷惑，可此时，他就像个孩子，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进来，一看到躺在榻上的她就笑了，止不住的将那笑蔓延周身。
突然，她明白了，原来这是他的幸福，原来她是他的幸福。
“嘟嘟！嘟嘟抱抱！”大一点儿的漩宁唤着他，孩子们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他的那个称呼，因为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不能唤他做父亲，可是叫叔叔又多么的分生，于是小辰阳因为自己失误的舌头为所有的大人化解了尴尬，把叔叔叫成“嘟嘟”真是他们的能耐，于是，孩子们见到他总是叫“嘟嘟”，就为了这与众不同的称谓这个帝王也很开心好一阵。
他抱了孩子，斜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一只手，“手好冰啊！是不是病了？真是不好意思，一回来就忙事情都没有陪着你。”他有点讨好着。
“原不该为了我耽误了正事。”她一笑，说道。
婧予轻轻挥了挥手，令殿内的宫女、内侍们悄悄退了下去，自己也跟在后面出来，并关上了门。
……………………
一晃眼，来到暖池已经十数日，长安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与环境，很明显，漩宁与辰阳适应的更快更好，每三日她的影卫自会来向她报备永平事宜，当日离开之时，将政事交给式微、春彦等人，她并没有因为离开而退出永平的政治核心，她也退不出去，她知道。
镇国长公主府的门客三千，朝中隐藏的或是根本不掩饰的大半势力，春彦等少年将军们的军事支持，慕兰圣巫女管理着的数十万有绒百姓，她不禁的叹息，原来抽不了身。
以为自己躲进了世外桃源，可是红尘俗事依旧事事烦心。
在暖池，每日里泡泡汤，与孩子们玩耍一会儿，看会子书，偶尔画几笔画，最重要的是与心上的人离的这么近，守的这么紧，表面上她是个多么平凡幸福的女子。
“想什么呢？”他突然从她背后抱住她，温柔的问道。
她转回头，看他穿着皇袍的俊俏摸样，君临天下、王者之风就是如此吧！“没有什么，忙完了？”看到他的疲倦，问到。
“哗！何时才忙得完，这活计可真不是人干的。”他懊恼的样子令她不由浅笑。
“可不是！小时候最最怨恨母亲忙得只得清晨请安时才可一见，气极了便时时刻刻跟着她，理她是批阅奏折还是议论朝政，真似一只跟屁虫，却也最让哥哥们羡慕，因为只我敢跟着。”环住他的腰，撒着娇。
“你呀！”亲一下她的额头，“等我去换了衣裳，我们出去玩，不让那两个小跟屁虫跟。”虽这么说着，还是抱着她一起去了。
两个人骑了马去看山上的雷神庙，辛夷带着侍卫们远远跟在后面，走到山脚下，看山势陡峭，并不能行马，只得下了马一步步的走上去，自古的神庙都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若真那么容易到达，又如何称其为神庙呢？没见哪个神佛得道是容易的。
山上的树墨绿墨绿的，其实已经是仲冬时节了，这里却没有一点儿严酷，手拉着手，一起行走着，累了，他便把她背在背上，她的发丝触着他的耳朵一阵阵的痒，想起多年前也曾这样背过她的，那时就想要一生一世的背着。
她勒着他的脖颈，缓缓的呼吸着，暖暖的呼出来的气喷在他的后颈上，“听过神像和石梯的故事吗？”娇气的问着，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了，这是他久违了的温暖，原本以为会在地狱里永生的。
“没有。”不知怎的，觉得一点也不吃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想这样子背她一辈子。
她在他耳畔轻轻诉说着，“说山上要盖一座庙，庙里的神像与庙外的石梯用的石料都是同一座山上采来的花岗岩，庙盖好了，香火鼎盛，人们都踩着石梯去朝拜神像，日月久长，石梯终于不服气了，它们决心去向神像讨回公道，就去问神像‘我们原本同母所生，为何你要受人朝拜，而我们却被万人践踏？’神像笑了，‘因为你们只承受了四刀便成型了，我却是被千刀万剐终于成神！’”
故事讲完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踩在石梯上，只埋首看着脚下的路。
良久，终于沉声说道：“何止千刀万剐？便是碧落黄泉，只要你能在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