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使人泪流的洋葱（1 / 1）
“嗯？”我侧过身子取了点盐巴放在锅里，转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他靠近一点，两眼放光的盯着锅子。“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清炒土豆丝？”
“你也喜欢吗？”看见他拼命点头，我更忍俊不禁了。“看来你跟伯伯的口味很相近嘛！这道菜可是他的最爱哦。”
“什么口味相近？”不敢高声反驳，他只能小小声地抗议。“只是很不巧地喜欢吃同一种东西而已。而且我的口才哪有他那么了得。”
“口才了得？”把土豆丝起锅、盛碟。“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称赞伯伯吗？”转身把碟子放在他手里，我模仿他刚才的举动——冲他眨眼。
“你说哩！”他没好气地回我一个白眼，盯着手里那碟土豆丝咽了口唾沫。
“阿衡，你别怪伯伯。他真的只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他深深叹了口气，勉强扯扯嘴角，眼里是浓浓的无奈与落寞。“我知道他只是出自好意。为了这个我已经不知跟多少人赔不是了。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我的好友甚至是公司里的同事……反正能开罪的，明珠她全开罪了。明明前一刻还誓神劈愿说会改，但下一秒她又故态复萌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了？就像前几天她突然说要出国旅游，叫我拿年假期陪她去。我手头上还有几个重要的案子，又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了。女友把家人好友全得罪了，好好一个假期，无处可去的他唯有——呆在家中学人家做虎皮尖椒。
“不如趁这个机会跟你父母重修旧好吧。”想想，我这样提议。
他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像只战败的公鸡。
“难道你不想？”停下涮碗的手，我疑惑的瞧着他。
“唉……”他长叹一声，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表情。“你不知道那天明珠把我母亲的生日宴弄得多糟。我妈一向喜欢女孩子端庄贤淑，最好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那种。”
“你却背道而驰，给她找了个标新立异的另类？”我终于明白他的无奈，她女友当然出得厅堂，但厨房嘛，就有待商榷了。
“你说对了。”他望着我，笑容里难掩苦涩。“我母亲六十大寿，来参加寿宴的不是亲人就是好友。事前我已经提醒过她，为了给母亲留下好印象，那天不要穿得太暴露。应该说人算不如天算吗？前一天她母亲出国旅游带回一件据说是非常著名的时装，她高兴到连对我的承诺都忘了。那天她脚蹬着三寸高跟鞋身穿着那条既薄又透视的白色纱裙兴冲冲跑来我家一个劲儿叫我欣赏时，我差点没被她吓得当场晕过去。她一直说我没审美眼光，大概吧。在我看来那件衣服除了节省布料——就是暴露之外，我真的看不出它哪儿特别，更别说漂亮了。当时看到母亲的脸色，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你知道吗？虽然交往多年，其实她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大概十只手指头也用不完。因为明珠总是说，跟不是同辈的人有鸿沟，没共同语言，所以不愿意见面。想想也对，欲速则不达，就让她们顺其自然好了。但是你能想象当一望无际的草原突然长出冲天大树，是怎样一番光景吗？就像一盆冷水倒入翻滚的油锅——当场炸翻了！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这个衣着前卫的女子到底是谁？更叫我欲哭无泪的是，我那个人老心不老的姨婆居然跑去跟我母亲说：怎么好好一个生日宴请了一个穿得比酒家的陪酒女郎还要暴露的女人？我母亲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脸色阴沉的把我扯到一边下最后通牒：一是叫她换衣服；二是叫她即时走人。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丢不起这个脸！不用猜也知道，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虽然我也曾经想过搬出来学习独立，但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是以这种糟糕的方式。我那个好好先生出名的父亲也发话了，他说，儿大不由爷，喜欢谁或爱谁是你自己的事。就算亲如父母也无权干涉、无权过问。毕竟你已经是成年人，有足够理智决定自己的人生。身为父母的他们只想儿女知道，无论在外面受到伤害或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家里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而敞开。如果你决定选择明珠，为了母亲的健康着想，你干脆搬出去住吧。”
“咳……”我清了清突然哽塞的喉咙，拼命眨着酸涩难当的双眼，头也不抬的对他说：“阿衡，你先把土豆拿出去，再来拿碗筷好了。”
“呃……好。”他一愣，欣然捧着碟子走了出去。
无论在外面受到伤害或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家里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而敞开……
言犹在耳，我为钟衡感到高兴，有父如此，此生应该无憾。但为何说这话的人不是他们？我不求能够得到他们全心宠爱，但一点点的关心，一点点的谅解也是奢求么？
是的，那绝对是奢求！不然，我怎么会匆匆远离？选择远离，是因为无法背负更多的情债。人世间有许多债，钱债、命债……唯独最难相还是情债。要相还它，有时不止今生，还要来世。然后生生世世相缠，世上就有了所谓的孽债。
人生，就如剥洋葱一样，总有一片使你落泪。而使我落泪的，从来就是他们。到底，我跟他们纠缠了几辈子，才修得这段孽缘？
“芷晴，还有什么要拿出去吗？”
“……没有了。”我扭过头，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
眼前一片模糊，我听到他充满讶异的声音，直觉地摇头否认。“我哪有哭啊。”
“你脸上的明明就是泪水……”
“……是洋葱。”我吸吸鼻子把脸擦干净，勉强笑了笑。“每次一剥洋葱，我总忍不住想落泪。”
“洋葱？”眉头轻蹙，他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今晚你有煮洋葱吗？”
说谎从来不是我的强项，所以我只能学一回睁眼说瞎话，企图蒙混过关。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说，我流泪的原因。
“是没有，但是我的泪腺特别发达，光是想到洋葱两个字就忍不住想流泪。”
“真是前所未闻！”他难以置信的叫了起来。“哪有人光是想起洋葱就会流泪的！”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啊！觉得很荣幸吧？”我嘴硬的顶回去，说真的，这样牵强的借口，三岁小孩或许会相信，但眼前这个精明的男人……我只能暗暗叹息。
“什么事这么荣幸？”伯伯满是白发的脑袋忽然探了进来。“我也可以听听吗？”
“阿衡觉得能在伯伯家吃饭是他的荣幸，对吧？”我拼命向他打眼色，企求他好心地放弃追问。
“是啊。能在这儿吃饭真是我的荣幸呢。”他轻声附和，不动声色地捧起盛着三鲜汤的盆子，率先走出厨房。
呼，放松下来的我只觉浑身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找不到。所幸伯伯突然出现了，不然……我真的不知如何收拾。
“芷晴，你在里面种蘑菇啊？”伯伯在外面扬声叫着。“快出来吃饭！”
“我来了。”
匆匆走出厨房，我若无其事的走向餐桌径自坐了下来。
“芷晴，这是什么汤？”喝下最后一口汤，钟衡意犹未尽的盯着盆子。“真的很好喝耶。”
我伸手取过他的碗，再次盛满，然后递给他。“你喜欢多喝一点。”
“那怎么好意思？”大大喝了一口，他不由发出感叹。“医生真幸福啊。每天都可以喝这么好喝的汤。”
“这叫三鲜汤，做法很简单。如果你喜欢的话，有空过来我教你好了。”
“真的？”
“嗯。”我肯定的点头。
“那我也可以学做其他，例如这个蒜蓉蒸虾还有……”
“喂，小子。你别得寸进尺喔。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家芷晴是你随便可以使唤的吗？”嘴巴塞满食物，伯伯眉头一皱，含糊不清的嘀咕。
“伯伯，你小心别噎着。”担心地瞅着狼吞虎咽的老人家，我真怀疑他中午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给你盛碗汤好了。”
“你——”三两下把口里的土豆丝咽下去，伯伯指着我，示意我坐回原位，然后动动指头。“你！就是你！别只顾着吃，如果你还想继续来我家蹭饭吃，想芷晴教你做菜，就乖乖给我盛汤去。”
所谓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我好笑的看着他拿过碗，盛满，再双手捧着来到伯伯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医生，您老人家的汤来了。”
含在嘴里的饭差点喷了出来，我捂住嘴巴，瞪大眼看着若无其事坐回椅子的钟衡，极力忍住不断上扬的笑意。
“什么叫老人家的汤？”觉得在汤前面加上老人家三个字实在有够刺耳的伯伯忍不住拍案而起。“我很老吗？”
“是我失言了，医生。”见识过伯伯口才是如何了得的钟衡连忙板直腰，正经八百的低头认错。
“伯伯，你就不要再戏弄阿衡了。”我嘴角带笑的试图为他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