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长夜(十)（1 / 1）
邺城，尚书左仆射府
“陛下，陛下……啊，陛下……”
高长恭携胡太后，穆皇后一行匆匆赶往左仆射府，还在大门口，就听到里面哭声震天，入府后只觉整个府邸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一路走向大厅，所有侍女军士皆是伏地而泣，偌大的祖府，除了高长恭一行人，竟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内侍领着太后皇后和兰陵王等人直入大厅，远远的，就见厅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胡太后在四名提着白纱宫灯的内侍引领下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穆皇后，高长恭恪守臣道，落在皇后后面。
“陛下……陛下……”厅内，高延宗跪在正中，对着堂上的一具棺木嚎哭不止，身后，崔季舒等人也跪着不停地哭喊，高长恭偷扫一眼，只见厅中众人皆红着眼，涕泪满面，只有高延宗一人干嚎哭丧，却怎么折腾也流不出泪来。
“皇儿，我的皇儿，陛下呀……”胡太后一进屋，便扑上了棺木，抱着棺材盖声泪俱下，想起惨死的儿子，此时此地倒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好去处。
穆皇后跪在棺木前，一股酸涩与惶恐交织的感觉浮上心头，丈夫已死，靠山也倒了，唯一的指望——儿子，也是下落不明，生死难卜，不由放声痛哭，声嘶力竭。
高长恭不欲落在人后，忙跪在高延宗身旁，从怀中摸出一条白丝巾在眼睛上擦了擦，顿时满眶泪水就流了出来，大声哭喊道：“老五，究竟怎么回事？陛下——陛下怎么就——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厅中众人只见兰陵王嚎啕大哭，泪流满面，语声哽咽，更觉心酸，只有胡太后和穆皇后知道真相，却无法说出，更觉悲苦，哭声不由愈大。
高延宗看着四哥的情态，暗叫一声佩服，却深恨自己挤不出哪怕一滴眼泪，正待开口，却突然接到高长恭递来的另一条丝巾，忙取过，装模作地往眼睛上一抹，顿时辣得他龇了一声，眼睛也立刻红了，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四哥真是考虑周到——万无一失。”高延宗不由边吸着气边小声嘀咕，勉强眯着眼又看了看手中这条涂上姜汁的丝巾，提高了音量，“祖珽和陆令萱相互勾结，意欲胁持陛下，将陛下绑至祖府，陆令萱还派了穆提婆前来监视。我接到密报赶来，只可惜，哎，只可惜晚了一步，只在后花园井中将陛下打捞上来——此时，陛下，陛下已然晏驾了。”说着，忙又用丝巾抹了下眼睛，泪水又滚落了出来。
伴随着一声声“陛下”“皇儿”的哀嚎，四周震耳欲聋的哭声再度响起。
高长恭拖着哭腔道：“逆贼胆大妄为，大逆不道，幸而陛下在天有灵，皇天庇佑，陆令萱祖珽一干逆党尽以成擒，陛下也该安心了。”
厅中人等皆哭着点头，高长恭趁机向长孙茂使了个眼色。
邺城外，宝泉寺
李君仪轻轻抱着熟睡的儿子站在门前，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眼睁睁地望着邺城方向漫天的红光，却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心焦如焚。
她不由又回头看了看跪在佛前的郑迦陵，这位四嫂已在那里不声不响整整跪了两个时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虽不问政事，可也知此时京师定是出了大事了，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忽然，前面闪现几点微光，越来越近，直到快到寺门前，李君仪才看清原来是几个戎装骑马，侍卫打扮的人。
来人动作迅速，眨眼功夫已到了她跟前，为首一人见到李君仪愣了愣，立刻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参见安德王妃。”
身后几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李君仪正想让他们不要这么大声吵醒了孩子，身后忽然传来郑迦陵急促的声音：“长孙茂，王爷现在可好？”李君仪一回头，就瞥见郑迦陵已站了起来，正向门口走来。
为首之人正是兰陵王的侍从首领长孙茂，他是奉王爷之命出城通知王妃的，闻言忙道：“回王妃的话，大事将成，王爷无恙。”抬眼一看，这位王妃双眼通红，一看就是整夜未睡，加之她话音急促，可知内心的焦虑。
郑迦陵第一眼扫到长孙茂，就见他衣衫整洁，心中已明了事情很顺利，可还是要问上一问才能安心，此时方才彻底放下心来，点点头，快步走回佛像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感谢菩萨保佑。
李君仪看了看仍在埋头大睡的儿子，这才找到空隙插口问道：“长孙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家王爷现在可好？”她已从刚才的对话中听出了来人的身分，显然是兰陵王麾下将领，忙问自家丈夫的安危。
长孙茂已站了起来，这时又是一抱拳：“王妃不必着急，今晚陆令萱祖珽一伙谋逆，幸而我家王爷和安德王平息了叛乱，抓获了逆贼。安德王此次立下大功，逆贼祖珽，穆提婆和高阿那肱都是安德王爷亲自抓获的。”
李君仪长出口气，拍拍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才不管高延宗立下什么盖世之功呢，只要人平安，她就心满意足了。
“轱辘，轱辘”，坐在回邺城的马车上，郑迦陵还在细细整理思绪，李君仪却在旁边开口问道：“四嫂，祖陆二人谋逆，陛下晏驾，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不知道，”郑迦陵摇了摇头，“具体的经过只有回去才会知道了，不过，陛下晏驾，我们必须立刻赶到灵前，迟了，怕是有人会抓住把柄。”
李君仪点点头：“是呀。”她已将三个孩子交给长孙茂带来的人暂时照看，而第一时间就赶回邺城。
待郑迦陵和李君仪走进祖珽府邸的时候，只听闻里面一片哭声震天，几乎所有人都哀嚎着“陛下，陛下”，二人忙也调整了表情，满脸悲戚地奔入了大厅。
一进大厅，只见正中摆了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的棺椁，所有人都围着这口棺椁大哭，当然这中间有真哭的，也有假哭的，还有根本哭不出来就在那里干嚎的。由于皇帝的薨逝太过突然，所有只有大约一半人穿着白麻孝衣，当然这一半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而那些侍卫太监丫鬟们，还要等新的孝衣做好，此时就只能随意找块白布披着做做样子了。
郑迦陵她二人进来并未做通报，她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全副披麻戴孝的高长恭，而他此时也似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向门口看来，两人眼光在空中交汇又马上移开，只是彼此都感到了对方内心的喜悦。
郑迦陵和李君仪看了看厅内形势，毫不停留，马上走到胡太后和穆皇后身后，已有太监立刻送来两身孝衣，她二人当场穿上，跪了下来，也加入到守灵的行列。
就这样开始哭了起来，郑迦陵一边哭，一边时刻凝神留意着门口的动静，不时有朝廷大臣加入进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自她进来后又来了四十多个人，大半夜的疲惫，加上耳边的嘈杂，她着实已经头昏眼花，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这可也不能怪她，今晚她已先在佛前跪了大半夜，此时又跪，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确实难以坚持下来。
在震天的哭声中，并不响亮地“咚”一声后，满大厅的人都到那声尖锐的声音：“不好了，兰陵王妃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