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长夜(三)(1 / 1)
邺城南郊,乱葬岗
一抹艳色划过黑夜。
立于树林边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年纪,一脸精悍之色的戎装男子对站于身前,背对着他,也是一身披挂的男子说道:“少将军,约定的信号到了。”
那少将军本是双手叉腰,直直望着前方,此刻听到这男子的话,兴奋地回过头来一笑:“哈哈,终于轮到本将军上了,公孙叔叔,快快点齐兵马,莫要耽搁了,让别人抢去功劳。”边说边往林中奔去,要取马出来。
看他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形貌极为英俊,更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飞扬跳脱,英姿飒爽。
公孙述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应声“是”,脚下也不闲着,跟着穿入了林中。他本是洛州刺史独孤永业的副将,也是他的心腹。此次独孤永业派出儿子独孤须达秘密率领五千兵马前来邺城,又怕他年轻气盛坏了大事,考虑到公孙述沉稳老练,因而派他跟在身边,并密授公孙述信物,如这位少将军的行为太过火,要坏大事,他有权随时接管这五千人马。
他们一行人是十日前从洛阳出发的,自然不可能穿上盔甲大摇大摆地骑着马往邺城方向赶,因而分散前行,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一组,由各级军官带队,扮作马帮商人,昼伏夜出。即便有盗贼路匪,见他们人多势众,也轻易不敢招惹;偶尔有些不开眼的,这些军士本就是独孤永业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精锐,难道连几个蟊贼都收拾不了?
终于三日前抵达了邺城南郊,扮作马帮商人的众人来到事先约定的地点,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奇大的庄园,更奇的是里面竟养了很多鸭子,整个庄园成日里“咯咯咯咯”的叫声响个不停,吵得人头昏脑胀。
不过当公孙述看到从庄园的地下室中拿出的一件件精良的兵器盔甲时,他便立刻明白了——原来这里的鸭子不过是用来掩饰打造兵器发出的金属“锵锵”之声。他们一行人扮作商人,自然不能携带兵器和盔甲,这座庄园竟能够供给这所有的一切,想来不知花了多少钱?
实际上高长恭还在兰陵郡时,从赵冲口中得知郑迦叶和兰陵王夫妇的特殊关系后,便写信给了郑迦叶让他安排这一切,邺城南北郊外两个大庄园都是那时候所购,用鸭子掩饰私造兵器的声音也不过是看过史书学了朱棣当年在北京做过的事情。
庄园离邺城有大概二十里地,他们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便出发埋伏在离邺城约五里的这座乱葬岗,这里树木茂密,易于隐蔽,林中的树木却已被砍掉,可以藏下二千来人,只是从外面看不出来而已。
独孤须达和公孙述正是带了二千兵马藏于此处,此时这两千人皆已翻身上马,整装待发,独孤须达正要下令开拔,公孙述抢先道:“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烟花筒,拔掉引线,那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独孤须达猛一挥手:“兄弟们,走!”
二千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向邺城南门,人数虽多,却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原来马蹄上早已包上了棉布。
五里路对于骑兵来说实在不算太长,加之独孤须达立功心切,一马当先跑得极快,公孙述只得领着大队人马紧随其后。转眼之间,南门已在眼前。
这两千人马来势汹汹越来越近,虽然黑夜里看不清楚,马蹄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仍让南城门的值守士兵感到一股森森杀气逼了过来。
士兵忙叫醒了一旁歇息的护军将军田荣,田荣正睡得迷迷糊糊,打着呵欠跟着兵士到城楼上一看,黑夜中虽看不分明,可如此众多的人马,又岂能掩藏得住?顿时被吓醒了,忙高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今日城门已关,要想入城,明日再来。”
独孤须达一行人一路奔来皆未持火烛,此时听田荣一说,一士兵立刻点上一支火把,照在独孤须达面前。
独孤须达下意识地整了整甲胄,也高声回道:“我乃洛州刺史独孤永业麾下独孤须达,今日奉旨前来捉拿叛逆,请将军即刻开门,不要误了大事才好。”
田荣一惊:奉旨捉拿叛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谁又是叛逆?即使是捉拿叛逆,又怎么会舍近求远调洛阳的兵马来?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激灵,难道……
可是也不对呀,哪有要造反的这样大大咧咧的闯过来的?
东想西想越想越不对,田荣不禁愣在了那里,半晌不说话,独孤须达等得急了,不由又提高了音量:“快快开门,莫要误了陛下大事!”
田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放人吧,没有这个先例,今日一切都来得如此诡异,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洛州兵马和讨逆的旨意,如果真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自己放了人进去,那自己一家子的命也别想保住了;可万一是真的,那现在不放人,误了陛下的大事,自己一家子的命也别想保住。
梅胜郎从后面走了上来,小声道:“田护军,快看那边!”
田荣疑惑地回头一看,顿时又惊了一跳,远方一片火红,看方位应该是——皇城!他彻底慌了,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今天怎么又是大火又是密旨的,现如今该怎么办呀?
“田护军,不若看看这圣旨到底是真是假再作决定。”梅胜郎提议道。
田荣好像猛然间清醒了过来,抓住梅胜郎兴奋地道:“不错,梅老弟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看看那圣旨再决定。”
他转头对着城楼下那唯一一处有亮光的地方,叫道:“将军有将军的任务,可末将奉命守这城门,也有我的难处。职责所在,还请将军不要怪责,将圣谕于我瞧上一瞧,如是陛下有旨,臣下绝不敢抗旨。”
他说完,就直勾勾地盯着城楼下的亮光处,只见那领头而来的年轻将军独孤须达也不下马,侧身和身旁一人嘀咕了一阵,便大声回道:“将军职责所在,不敢怪责。不过这圣旨可是密旨,没有陛下的恩准,可不敢给旁人看。”
“那我职责所在,只有请将军明日再进城了。”田荣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城楼下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直觉人不少,心里也是直打鼓。
那两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最后还是那年轻将军独孤须达无奈地喊道:“将军请派人下来吧。”
梅胜郎主动请缨:“田护军,就让末将去吧。”
田荣点点头,梅胜郎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本身武艺高强,又曾在禁军中任过右卫将军一职,对圣旨比自己还熟悉,由他先来鉴定,自然极好。且他来到了这里后,很快便被提拔成了刀剑备身,仅次于护军将军,等于是这里的副将,论身份由他去也是合适的。
他不禁拍拍梅胜郎的背:“小心。”
梅胜郎急步下了楼。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城门旁的一扇小门开了,田荣在城楼上看到梅胜郎的身影闪到了那位独孤须达面前,就见独孤须达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卷东西展开,隔得远,天又黑,也看不清楚,只见梅胜郎拿起那卷东西看了看,突然双手将卷轴托过头顶,腿上也立刻跪了下来。
田荣这时已明白,那圣旨必然是真的,正等得心焦,就见梅胜郎带着圣旨回来了,忙问道:“是真的?”他也知自己是明知故问,刚才楼下的一幕已充分说明了这点,不过按例还是要问一问。
梅胜郎微微点头,脸色在城头火把的映射下竟隐隐泛着铁青:“护军请看。”说着,将圣旨递了过去。
“这……”田荣接过明黄的绢帛,展开一看,大惊,正要出声,猛地呼吸一窒,口中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已经说不出话来。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鲜血象瀑布一样猛然喷洒而出,绽了他满头满脸,也绽了对面的梅胜郎一身——梅胜郎?田荣忽然间反应过来似的,艰难地扫了一眼,梅胜郎的左手还捏着“圣旨”的一角,右手也仍握着匕首的顶端——正是那把□□自己胸口的匕首。
田荣哆嗦着:“为……为……什……”话未说完,头一歪,已靠着城墙断了气。
梅胜郎看着田荣尸身上穿的半甲,轻轻摇了摇头——这毕竟是邺城,不是战场。平日里军士们嫌一身铠甲又重又热,都不愿穿,就穿半甲,今日却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他高声叫道:“田荣不遵皇命,妄图抗旨,这就是他的下场——快,打开城门!”
周围士兵已经呆了,完全想不到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如今这步田地的,田护军怎么突然就不遵皇命了?突然就被杀了?。但梅胜郎素来在军中威望极高,守城门的士兵不象禁军多是由世家贵族子弟组成,基本都是贫寒兵户人家子弟,这些穷苦出生的士兵们最服气的便是真刀真枪从底层一步步成为将军的人,比如身边这位梅将军。
更何况自梅胜郎被罚来守城门后,陆陆续续又调来了一批人过来守门,这些人都是武艺高强,唯梅将军是从,更巧的是,这批人今夜全都在这城门职守——要么是轮到了,没有轮到换班也要在今夜职守。
在一般士兵还傻怔的时候,梅胜郎的亲信们已高声应道:“是!”早有几个人等在城门边,这时冲上前就把门开了。
城门刚开了条缝,早已等在外面等得极不耐烦的独孤须达已挟着马冲进了城,看得身后的公孙述摇摇头,他抬眼望望皇城方向那一片刺眼的火红色,也用力一夹马腹,马儿立时拔腿狂奔,风中还飘散着他未及散去的声音:“留下二百人在此,其余人全部随少将军去云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