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长夜（二）（1 / 1）
皇宫，御花园
暗沉沉的花园在几盏悬于游廊的白纱宫灯的照耀下反而显得更加阴森，白日里姹紫嫣红的花树到了昏暗的月光下，尤其是风一吹，只令人觉得鬼影憧憧，毛骨悚然。偶尔十人一队的禁军侍卫巡逻至此，也是匆匆走过，从不多停留一刻。
假山上的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后，此时竟藏着一个人，此人一身禁军打扮，与偶尔经过花园的禁军一般无二。他小心的隐藏着身形，摒住呼吸，头却始终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的夜空。
突然，一束绚丽的烟花划过夜空。
他立刻将头伸出巨石，左右四顾一番，确定现在御花园里除自己外并无一人后，才从巨石后绕了出来，走到旁边一块更大的石头爬了上去，在石尖用力一摁。
跳下巨石，他就往石后赫然出现的一个大洞里走去，此洞洞口可供三人同时出入。他步入洞中，在火光地映照下，脸容终于清晰了起来——竟然是兰陵王的心腹尉相愿。
他对着里面一色禁军服饰，点着火把的大汉吩咐道：“信号已现，灭了火把，五人一队，按事先交代的去做。”
众人也不吭声，只是暗道中突然间就全黑了。
“记住，此次事成，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们再也不会是朝廷捉拿的山贼匪寇，事不成，就等着九族尽灭吧。”黑暗中又传来他冷冷的警告声。
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冲出了暗门，后面排队的人在等待中往前挪着步子，这时宋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刚到邺城北郊那个大庄园，和那位美貌非凡的兰陵王第一次见面的画面。
“你们最想要什么？”在开阔的后院，从那位美丽得近乎仙人的男子口中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一众贼寇平生何曾见过此等人物，都傻愣在那里没人回话，直到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看来胆子很大，满脸胡须的大个子小声道：“老子……我，我喜欢美女，最想把醉花楼的姑娘玩个遍，尤其是那个花魁，紫云小娘子，嘿嘿。”
“你呢？”兰陵王听了那位大汉要玩遍醉花楼的姑娘，微微一笑，随手指了指离他较近的一个三十多岁汉子。
那汉子见被点了名，索性放开胆子叫道：“金银珠宝，天下美女，老子全都想要！”
“老子最想的是打得他妈的李武跪地求饶，叫老子爷爷。”
……
听了一众人的心愿，这位美男子不屑地嗤道：“就凭你们？一群贼寇？这是发白日梦！”
众贼听到他这般侮辱只觉义愤填膺，只是碍于形势敢怒不敢言罢了，但仍有很多人已露出狰狞的神情，要怕他再多说一句，他们也不会管什么后果，先动手了再说。
高长恭就像没看到似的，丝毫不受影响，话锋一转：“只凭你们自己当然不行，不过你们只要跟着我，那就不一样了，什么财宝美女——那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说着“啪啪啪”连拍三掌，就见一群仆从吃力地抬了好几个红木描金的大箱子走了出来，就在他身旁放下。
他一一打开箱子，黄金和珍珠的光芒交相辉映，晃得所有人的眼都花了，这些人几时见过这么多的宝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箱子，久久地一眨不眨，有人的口中已不自觉淌下了口水。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使了个眼色，仆役们“啪”一声，同时关上了箱子。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来，高长恭笑道：“这是我给众位好汉的见面礼——不过是小小的一点意思罢了。只要众位今后跟着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金银美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你，”他伸手指了指刚才说要打得人对他跪地求饶的那人，“你想收拾你的仇人，只要跟着我，你可以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
“我不敢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到那一天，但只要你们活下来了，什么美女，金银，权势——只要忠心跟着我干，没有得不到的！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不如随我干上一票，成则荣华富贵，败不过一个死字，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你们这些人本就是命如草芥，脑袋提在腰杆上，难道还怕这个不成？”高长恭顿了顿，猛然提高音量，“你们要不要搜遍天下珍宝？玩遍天下美女？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牢牢踩在脚下？”
一席话听得下面的贼人们热血上涌。
“要……”
“愿意……”
“愿追随主上……”
高长恭笑道：“好，既然众位兄弟愿意跟着我干，那今后可要听我号令，若有不从反叛者，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一番威胁后，又来利诱，示意侍从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分发下去。
众人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见他的手下在兰陵郡将官兵打得人仰马翻，现在又出手如此豪爽，还有这个庞大的庄园，也猜到他身份必然非同小可，因此也不敢存有二心，加之进了庄园便不能出去，也就只有心无旁骛地在此开始地狱般的训练了。
宋齐也是过年时无意中见到兰陵王妃时才想明白这个神秘的人物竟然就是战功赫赫的兰陵王。他本是兰陵郡丞县的一个混混头儿李大金刚的手下，因为很有些头脑，能出主意，因此李大金刚很器重他，将他提拔为“老二”，他却早看出李大金刚成不了大器，因此一听说有一伙盗贼将二千官兵打败，细问经过觉得很有前途，便投奔了去，却不成想会在庄园里撞上王妃。当日李大金刚强抢民女，曾撞上过这位王妃，他暗中招呼人去打探虚实，结果吓了一跳，再不敢去惹，却对王妃印象深刻，因此元宵时再次见面马上就认出来了。他脑子转得本来就快，联系到兰陵王当时就在封邑，还有他传说中的美貌，兰陵王妃出现在庄园，还有庄园主人是一位侯爷，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也想明白了兰陵王原来——要造反！
今日下午，这位平时经常负责训练他们的尉先生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去了离庄园不远的一座小山上，进了一个被藤蔓树枝封闭得极好，开关隐在树洞中的暗道，宋齐当即明白，这暗道定是通往皇宫的。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兰陵王竟会知道这条密道？
这正是独孤凤留给高长恭的羊皮中留下的秘密，这条密道是当年高澄所建。
当年东魏孝静皇帝元善见想通过从皇宫挖地道到高澄的大丞相府以扳倒高澄，虽被高澄破获，但却也让他得到了一丝启发——独孤凤在宝泉寺，他时时想着去看，又不便让人知道，不若挖条地道过去。正在积极谋划篡位的高澄便干脆让人偷偷在宫中另挖暗道通到城北宝泉寺不远的一座山上，省了今后正式登基重新再挖的麻烦，另外，以防万一，若有什么变故，也可以从此逃出宫去。
高澄在去看独孤凤的时候，虽然从没见到人，不过他也习惯了在门外说话，将这事说了，这位敏锐的凤姑娘却不是听听就算，而是牢牢记在了心上，留在了给儿子的遗物中。
宋齐跳出了暗门，左右看了看，辨明方向，忙招呼身边人：“周虎，赵大成，跟我来。”
他因为机灵，被挑出来做一个五人小组的指挥，此刻他带着另四人跑到花园角落的一处建筑，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扒开一丛密草，见果然有一坛酒，不禁笑了出来，又招呼另四人摸出了怀中携带的羊皮袋，倒出桐油。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呀！”火势在桐油和酒的助威下迅速壮大，蔓延，宋齐等五人退开几步，边跑边大声喊道。
看着御花园这边冲天而起的火势，正在附近巡逻的禁军忙往这边跑，小太监和宫女们也匆忙地进屋取盆桶等物，准备打了水过来救火。
宋齐几人趁着众人乱纷纷的时候，跑出御花园，在旁边的一座建筑前又趁机点上把火，等火势稍大，便大叫：“啊！不好了，这里也走水了，快来人呀！”
“老大，现在怎么办？”赵虎也不知放完第几把火，咧嘴笑问宋齐，他本是个粗人，一贯被村里的地主欺压，不得已落草为寇，却不想今日还有机会能在皇宫纵火，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藏酒的地方并不多——除了事先安排的第一个地方，其后的火都是见势即点，因此各处火势大小不一，但他们接到的命令确实是抓住机会就要点火。
宋齐看看天色，再看看周围一片太监宫娥进进出出，禁军侍卫来来去去忙乱救火的嘈杂景象：“差不多了，去马厩——别忘了，我们和李成他们不一样，他们要一直放火,还要杀人，我们可还有别的任务。”
他回忆了一下下午在密道中尉相愿给他们看的皇宫图纸，指了指右边：“走，马厩在这边，我们快过去。”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皇宫的各处角落。
“怎么了?今天到底怎么了，见鬼了是不是？怎么到处都是火！你，还有你，还楞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禁军左卫将军李赟看着四处高飞的火焰，听着那一声声的“救火”之声，简直要被气炸了。今日轮到他值守宫城，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万一陛下怪罪，岂不是……他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转头四处看了看，往火势最旺的那头跑去。
正在赶去途中，突然又听到呼救声：“不好了，这里也走水了。”他正心烦意乱，冲上前去就想狠狠踢那还在乱叫的士兵一脚，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还有一叠声地尖声惨叫：
“陆令萱祖珽造反了！”
“陆令萱放火烧皇宫啦！”
“祖珽要把整个皇宫都烧了！”
“他们要把我们都烧死在宫里！”
“杀人啦……怎么禁军会杀……啊……”
“禁军已被逆贼买通……”
……
“什么？”李赟突然间只觉天旋地转，腿一软，已跌到在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