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乌云(1 / 1)
四月天,已经有了些黏稠的热意,窗外日光正盛,林木葱郁,花香袭人,房中却凉气袭人。
郑迦陵看着愣愣坐在榻上,一直没有开口的高长恭,忍不住问道:“高太保你怎么了?难道是你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公,高兴得傻了?”说完只觉好笑,她只要一提起太保就联想到街头的小太弟小太妹,忍不住小声重复了一句,“高太保?这名儿也太搞笑了,我还十三太保喋血上海滩呢。咦,应该有这部片子把?” 边说边很无聊地“哈哈”笑了起来。
“有,刘德华演的。”高长恭下意识接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我怎么也顺着你开始胡说了?——迦陵,你就不要笑我了好不好——你明明知道的,还要问吗?”
郑迦陵左手掩嘴,勉强止住笑容:“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是真的忍不住,高太保这名儿实在太好玩儿了,哎呦,笑死人了。”说着又摇了摇右手,语声中还是带出一丝笑意。
眼见高长恭无奈地摇摇头,郑迦陵只觉好笑;“你到底在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呀?至于吗?不就是让你当了太保嘛。”
“是啊,太保?三公?哼!”
郑迦陵虽说一直取笑这个太保的官号,可是她心里其实对于高长恭为什么这么生气一清二楚。三公之位虽然尊贵,可是在东汉之后,就慢慢失去实权,只是名尊位高罢了了。到了南北朝,现在的北齐朝廷,就更不消说,不过就是在朝堂之上挂个名好听而已,真正的权力在丞相大司马那里。现如今高纬封了高长恭太保之位,其实是明升暗降,将他从总管全国兵马的大司马之位上架空而已。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看着他手中把玩的一块令符似的扁牌,疑惑地问:“这就是兵符吗?”
“嗯,”高长恭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的兵符,便递了过去,“准确地说,是半块——半块兵符——还有一半在皇帝手中。”
郑迦陵接过兵符,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两次,便无趣地抛还给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一块普通牌子而已嘛。”
高长恭只觉她话里有话,直直看了过去,她却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本来就只是一块牌子而已,我难道说错了吗?”
“不,没错,”高长恭忽然笑了起来,“的确只是块牌子罢了。”说着,已将兵符随手丢在了塌上。
前方战报传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率领勇猛矫健的士兵拔掉齐国放于水中的大栅栏,攻下秦州北部,直逼吕梁。尉破胡,王琳已率众赶往吕梁,意欲与陈军在此决战。
高纬为将士主持了出征仪式后连皇宫都没回,便直接回了华林园。在他看来,陈国来犯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兵也派了,人也走了,现在没他什么事了。他先前本来极恐惧战败,后来韩长鸾道:“即使战败,不过把江北给那些南方的汉狗拿回去罢了。我们还可做龟兹国,乐得逍遥。”
高纬大为高兴:“不……不错,江北的土……土地以前本……本来就……就不是我们的,让他……他们拿回去又……又怎样?”
如此一来,他什么愁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秦州是丢了还是守住了,将士伤亡情况如何,统统与他无关,自顾自跑回华林园吃喝玩乐,做他的“无愁”天子去了。
高长恭坐上马车,由人搀扶着进了华林园,正好碰上高纬在花园里做游戏。原来高纬此人很喜欢做游戏,什么扮乞丐,扮优伶,他都乐此不疲,只是这回却是与时俱进,扮成个将军,领了一帮扮成兵士的太监在花园里专为他这次游戏砌的小城墙抵抗“陈军”的进攻,自然,陈军也是一帮太监来扮演。
高长恭很有耐心,等高纬玩累了,这才见礼:“臣参加陛下,陛下今日真是好雅兴。看这领兵打仗的本事,陛下可也是高人一等啊。”
高纬听得“咯咯”笑了起来,示意高长恭平身。
高长恭在侍从搀扶下站了起来,又接过后面人递过来的托盘:“陛下,臣已赴太保之职,再留着这虎符恐怕就不合适了,请陛下收回虎符,了却臣之心事。”
高纬示意身旁的陈德信接过托盘,高长恭只瞄了眼一旁的陆令萱,只觉她那双混浊的眼睛瞬时亮了一下,心中冷笑,又说了几句,见高纬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想继续玩游戏了,也不打扰,知趣地退下。
皇帝突然回宫,这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这位陛下,只要不是十分必要,是绝对舍不得离开他那个暖玉温香,穷奢极侈的乐园的。
可大家也并不意外,因为皇帝是不得不回宫——华林园中不太平了。最近几日,园中太监宫女纷纷病倒,上吐下泻,连续好几天了,可偏偏查不出病根。饮食饮水都查过,将御膳房和接触过饮食的人一个个抓起来严刑逼供,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医们没法,只得禀报说可能是此地的气候环境影响了病情。
高纬对于太医们的无能大发雷霆,可也没办法,只得听从底下人的劝告,连夜带着皇后宫妃匆匆避回宫里去了。
邺城,天舞坊
“江楼上独凭栏,听钟鼓声婉转,袅袅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斓……”
正听得沉醉的穆提婆疑惑地睁开眼:“怎么不唱了?”
“唱不下去啰,我的王爷,”红云放下手中的琵琶,“奴家只知道这几句,多的,您可得去问问崔侍中了。”
“崔侍中?崔叔正?”
“是呀,这《春江花月夜》据说就是从他府中传出来的,不过就传出这么几句而已。”
红云站到穆提婆身后,捏着他的肩头,力量适中,再加上鼻间传来的淡淡茉莉香气,让穆提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小云儿,你的功夫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啊,过不了多久,定可成为这天舞坊的头牌。”
红云撒娇地轻轻拍了下穆提婆,腻声说:“那可要王爷多多抬爱呢。”
“哈哈,小云儿,我就喜欢你这小妖精,什么红袖红霞红豆的,说是四大红牌,那都比不上我的小云儿呀。”穆提婆侧头在红云脸上刮了刮,“没想到这崔叔正还有填曲做词的才能,我还一直以为他就只精通医术呢。这《春江花月夜》写得好呀,本王自认生平见识不算浅,可也从未听过这么优美的曲子。小云儿,你呀,就不该给我唱这曲子,把我的兴头都给勾起来了。”说着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穆提婆是红云的老相好了,作为青楼女子,最重要的除了脸蛋才艺,还要知情识趣,懂得察言观色,红云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对于穆提婆的脾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并非真的责怪自己,而是确实遗憾听不完这歌,遂笑着为自己辩解道:“王爷这可冤死奴家了,现今邺城谁不知道这《春江花月夜》?奴家不唱,王爷在别处照常听得到,到时只怕又要说这么好的曲子奴家怎么不唱给您呢?奴家怎么做都是错,唉,这人呀,还真难做呢。”说着说着,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起来。
“这么张巧嘴儿长在小云儿脸上,本王是怎么也说不过你啦,哈哈,我认输,认输。”穆提婆大笑起来,顺手拉红云坐下,端起桌上的酒杯毫不迟疑地一口喝光,“来,小云儿,就当为本王错怪你赔罪。”
红云“咯咯”娇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红云可是一口就干了,王爷。”
“昨日有什么事吗?”第二日,穆提婆回到城阳王府,摸摸因昨夜宿醉还有些疼的头,糅揉太阳穴,管家一看,忙乖巧地帮他揉了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祖大人府中送来一张请柬。”
“什么请柬?”穆提婆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接了过去,“我看看。”
早有仆从递过,他撕开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去,怎么不去?这祖大人府中的夜宴,还要唱崔大人的新曲子,再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