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落花(1 / 1)
政治,原来始终是我与沈重云之间触碰不得的禁忌。我是百般的想要撇开,而这出身却似有鬼附着了,摆脱不掉。
我以为我与他是这般恩爱的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却不想只一沾到朝中政事,便立即被打回了原型。那厢才听得皇帝训着“莫要横生枝节”,这厢便急急忙忙地闹腾开了。
沈重云已经下令不许满园的人出去了,一应用度都由专人传唤,——这倒是容易执行,当初我自己修补的园子,现在正正成了自己的牢笼。
洒着清冷月辉的初夏夜里,满天星争先恐后地绽放着,在空气里弥漫出淡淡如丝的清香。在这样的静谧安详里,我的受伤激荡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疑云误会,都是老天不让人好过的故意捉弄,我何时变得这般糊涂?又怎能如此轻易地认命?
有爱便主动去争取,不爱了便潇洒离去,应该是这样子才对。
我想通了,美美睡去。
随之我便食欲大增,我要重云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我必须得跟他好好谈谈。无论是自己一直的心思还是当初的选择,管他是哪派的人,我都是无意也没有牵扯进这朋党权势的争斗里的,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夫妻夫妻,既已有赤诚相对、相濡以沫的亲密,就应该有坦诚相见、真心相诉的勇气,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又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呢?
可是我遣了人一趟一趟的去,总回来说是没空、不便干脆是不必。他单方面断了商量,我再多的热心执着又有什么用!
难道以前的软语温存、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么?
我生生寒了心。
却始终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便又陷入日复一日的静默里。我的身子迅速消减下去,饭是很难吃得下了,甚至闻一闻都会干吐出来,小妈妈终于着了慌,央了人去请大夫。
谁知大夫一把脉,倒露了喜色。我才知道,原来是有喜了。我却心下苦笑,这月大的孩儿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呢!
我想着沈重云是会来的了。
只隔了一天,他果真就来了。
再见重云,我还是欢喜的。我盯着他,见他有些许的震动,我又何尝不知现在的样子,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转眼他又回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说道:“你好生养病,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毕竟是亲王嫡子,不能大意了。”便转身要走。
我心中冷笑,只是这样了么?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才相隔几日!
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得问个清楚,就是死也得要明白为什么死,便平了声问道:“这都是为什么?”
他听得明白,侧了身冷冷反问,只不看我:“你问我?你还没记起来?”
记起什么?我做过什么难道我忘了?我更是疑惑气恼,吼道:“我不记得,我要你说给我听!无论你怎样讨厌我,当初也是有约在先的,是你忘了吧,便这般对我!”
他眼中的光如刀般刮过来,喝道:“你毁约在先,我还顾忌什么!”
我想我是病得太重,糊涂了,我怎么就想不通我做了什么毁约的事情呢?
我凭空生出一身冷汗:绕来绕去,我不仅没跳出这利欲纷争的圈子,反倒是陷进了最深沉的心机算计里。这不是自投罗网自讨苦吃么!看他那深邃的眼眸里隐隐透着的精明凌厉,其实早应该想到他不会那么简单的。
我最后一次,低低切切地问他:“重云,你可还爱我么?”
我明明见他是动了心的。
可一转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罢了。
我直朝他扑过去,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狠狠地撞在了桌角。
有好多好多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嘴角,身下,我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痛,但这却是最后的痛了……我笑,我是真的在笑,我看着他的眼睛,惊骇么?恐惧么?再也不关我的事了!
孩子么?生下了也只落得儿时的我一般,面里锦衣玉食,心下仓惶凄苦,再大了便又是一个母亲、又是一个我么?既是如此,又何必让它再经历这世间的万般愁苦!我可怜的孩儿……
我是故意的。
我是早打定了主意,只要他没有回头之意,我便如此。我只想,我们两人共同育来这孩子,既留不住,便假了两人的手再一同送走它罢——我一个人,承受不起它的恨!
而赛翁失马,焉知祸福,谁又是先知?
看看,女子的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候连自己都来不及会意,分不清对错,又如何能简单说最毒妇人心!多数里,不都是绝望时候的挣扎么?
我终于想到,母亲应是争过的。只是这爱情最是莫名地无情伤人,母亲争得支离破碎,争不过了,便败倒在老天的脚下。
我想是这样的。反而是我没看透。
我的眼是早已干了的,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
孩子终究还是没了。我不悲,不哭,不闹,只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们所有人。
看他们张惶失措,看他们想着法子安慰我。
我不懂,明明知道这样既无法解了我的愁、也无法安了他们的心,他们又何苦徒劳?
我的状况让沈重云慌了神,又彷佛什么顾忌都没有了似的,天天来了看我。
我只不看他,有时被他瞧得久了,便让他对上我无神的眸子,他好似被火烧了似的,很快就会讪讪离去。
我干脆作了木偶人般,任外面风吹草动,我只不动如山。我不认得他们,不想认得他们了。这个人是谁,那个人又是谁,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与我何干!
我以为这样的状况会无休止的延续下去的时候,有人传过话来。
我长叹一声,终于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我同小妈妈飞雪霞草商量出逃的安排,却见她们很简单就收拾好了。
我摇摇头,四下看看,说道:“要走便走得干脆彻底。”
三人一愣,倒是霞草先会过意来,果断地说道:“这件事我与飞雪来办。” 我赞许地点点头,两人便径自密议去了。
又等了两天,一切终于都准备妥当了。那是个没有月亮的仲夏夜,四下漆黑,凉风习习,我们只等到夜深人静了,便马上动了手。
只是我一时没想通那两具女尸是怎么回事,有点恐惧地看着霞草,却听她回答:“这是小姐与周嬷嬷的替身,到时让这房间的火势大些,便分辨不出了。”
我吃惊不小,有些疑虑:“我本想只烧了园子一起逃走就罢了,你这计谋虽是更彻底些,但这尸身……”
“我与飞雪的身份恐怕王爷已有些计较,这次就当是作了纵火元凶逃走好了。小姐放心,这女尸是从死牢里弄出来的。”
我只盯着霞草,她的功夫虽好,但要从这死牢里偷出来两个人却是绝无可能的。
霞草见我怀疑,便说了句:“我是没那个身手,不过抓三两个死囚,于那个人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我顿时好奇不已,便想知道 “那个人”是何方高人。
霞草竟不回答,只神秘地笑说:“他只说到时要亲自来的,不让我事先告诉你。”
我冥思苦想,实在想不出还有霞草认识而我不认识却又认识我的“高人”,只得干等。
造了这样一个马马虎虎的假象,沈重云那么精明的人,恐怕是很难骗到的罢。唉,管他信与不信,反正我既已抽身出来,便了无挂碍,断无再回头的道理。
我在这徐徐的风中站立,突然有点冷。
这熟悉的一切,这倾心付出过的一切,便都要毁于一旦、随风而逝了么?
还有我的满天星,也快要谢了吧,它们终究也没来得及种出满园、开遍王府。
曾为谁痴狂?曾为谁绽放?只剩了一树落花,满地惆怅。
罢,罢,罢,一切都随它去罢。
落花有意,却怎奈流水无情!
我看着满园在这熊熊大火中兴奋恣意地舞动着,我知道这样便对了。
凤凰涅般,浴火重生——满园,孩子,一切有所牵扯的联系都断了,方能解脱,重新来过。
我是不会如母亲那般垂手乞怜的。
早早的便应该跳脱这俗世的纷扰,做一个世外的看客,不惹红尘,只游戏人间。
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还这么痛,这么痛!
还有谁能自这沉沦里将我救赎?
“阿星,我来带你走。”
清朗的声音传来,迎面,是温暖关切的笑容。
竟是那桑哥哥!
我怔怔看着他,心里顿时涨了满满的幸福,禁不住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