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逍遥（1 / 1）

我想这人生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出戏，各各为主角你方唱罢我登台，争先恐后；各各又作了别家台下的看客，或轰然喝彩，或冷眼旁观。

若真逃不脱这戏台子，个中的角色、姿态，总是可以选择的吧。我宁愿作那冷眼的看客，自看那风清云淡、云卷云舒，说到底都是眼中的风景、口中的谈资，心无了挂碍，方能挺直了腰板洒脱不羁。

因此我连自己的戏都罢了演，硬生生从台上跳将下来，却不意另一个主角也作了如是想，观众看客们自然也就如鸟兽散，另谋他处去了。我是打定了主意要作看客的，既然没了正戏，这台下的人也是能另成一出的罢？我且来旁观。

第二日沈重云便通令了全府上下，说我这王妃是当家主母，府中诸事都可任我处置。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好消息了，这王府除了没法管我的沈重云便我最大，以后就真真是可以无法无天了。我现在才庆幸嫁了出来。

却没想马上就有管事的过来请示听训，我是不要沾惹这等琐碎事情的，便让人一一挡了回去，反正没我的时候王府也井井有条，我乐得作个甩手掌柜，只要不碍了我的兴致，悉听尊便。

为防再被打扰，我遣了旁的人，贴身只留了陪嫁过来的丫鬟飞雪、霞草和小妈妈伺候，甚至干脆下了一道令，从此我那独成院落的居所，任何无关人等未经我允许不得入内，也包括王爷沈重云——不过即使我允许他也是不会来的。听说他是不常在府里的，在府的时候也是高朋满座。自那夜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沈重云，其实那次也不算真见过。起初一段日子许是担心我的生疏，偶尔遣了人过来问候，我总回了不用费心，于是渐渐连这点往来也都断了。

我马上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只是更恣意逍遥。反正这里见过我真面的也没几人，我干脆弃了小姐装扮，常常扮了各色人等在府里游荡，这是我在王府里最大的趣事，我是乐此不疲的。

顺亲王府邸确实是大而华美的。我权当了游山玩水，悠哉游哉地逛遍熟悉了，竟花了整半个月。王府里风景各异，南面正门的庄重，东面沈重云宝园的优雅，都各有特色，而我这处在王府西北面的园子，离了喧嚣热闹的所在，却是这府里最清静优美的。一个半亩方圆的莲湖，通着湖心亭子的廊桥曲曲折折地连到湖边那座小小的山头。那里果然是有花的，近了看却是好多名贵的盆花，瞧着就是临时搬来的，看来这顺亲王爷沈重云还是有心要补偿我。不过难道困在盆里的花很美么？我忍不住想取笑他一番，于是命人将花都移栽在山上，将花盆全送了回去，附了“悉数奉还请笑纳”七字。沈重云没有反应，忙于改造花园的我也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淡忘了。

我将满天星种满了我的园子，是为“满园”。

世上繁花似锦，我却独爱满天星。母亲的园子里都是这满天星，说看到它们就像看到我，那就是我名字的出处，那就是我呢。而于我，更为了它的姿态。都说这满天星是长在野地里上不得正堂的，我却偏爱了它的淡然出世，无意争春。每到初夏时节，万千花蕾绽放，细细如六月飞雪，又似那万星闪耀，满挂天边，远远地望去，又仿佛清晨云雾缭绕；有清风吹过的时候，卷起的丝丝微香，让人安然，让人神怡。

我生于初夏，名为满星，于我，满天星是命里的花。

我的满园俨然一个世外桃源，独成一国。因为园外之人甚少进来，园里之人又口风甚紧，这满园与王妃，渐渐在王府里神秘起来。能出了这样的效果，我很满意。

一日傍晚在湖边散步，听得远远的有些异常的喧闹，遣人打听，原来今日月圆，沈重云请了现下王城里最红的戏班子，邀了一众好友权贵来赏月听戏。我心中一动，岂能错过这等热闹，便急急奔回屋换了丫鬟的装束，朝戏台子走去。

我是不爱听戏的，那些戏子矫揉的举止唱腔，只能惹我好笑。赶着这热闹，我就是想在戏外远远的旁观，过过看客的瘾，这让我感觉很好。一直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而今日却好像有些不同。我只伸长了脖子，看那观席里到底谁是沈重云，难道如他那般清醒的人物也爱这靡靡之音么？然终究是隔得远了，怎么也看不真切。

一转念，寻了个丫鬟问她可知王爷去处，那丫鬟倒真指了路。知他没听戏，我竟有些欣喜，便寻了路朝那边走去。

那亭子里站着两个人，在低低谈论着什么，过一会有笑声传来，看来是谈成了什么。我想走得近些看个仔细，没想被其中一人扭头看见，朝我招招手，我快步上了前去，原来是让我斟酒伺候。

我暗自好笑，斟了酒侍立一旁。之前向我招手之人落座，端了杯喝酒。看这人长相俊美，只不知他便是沈重云，抑或是那昂头赏月之人。

正自好奇，就听此人说道：“六弟，如此夜色，需得陪为兄好好喝几杯才是啊！”

原来是那一个！

沈重云转过身朝这边走过来。果真是长身玉立、潇洒不凡，面目清朗，只薄薄的唇显得冷峻深沉，却也挺配了那夜他冷冷的声音。

他坐下来，淡淡说道：“五哥公务繁忙也不长来我府里，今日小弟作陪，定让五哥尽兴。”

呵，原来是平亲王沈重安。这还真赶了巧，没见的时候一个都见不着，今儿个却一次见了俩！我好生得意，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还真是兄弟，长得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沈重安显是觉察到我的目光，朝我看过来，竟也细细打量起我来。我一惊，忙低了头，却听得他道：“哈哈，六弟府里果然是珍宝荟萃啊，连个小小的丫鬟都生得这般灵秀貌美！看来以后我得常来才是。”

我想算他有点眼光，正自高兴，就听沈重云笑道：“若是五哥喜欢，尽管要去好了，难得五哥看得上眼。”我顿时气极，忍不住抬头朝他瞪过去，却见他也正看向我，问道：“你是哪处的丫鬟？叫什么名字？明日让那管事的过来安排一下，你就跟了平亲王去吧。”他脸上挂了淡淡的笑容，只觉邪魅惑人。我恨恨地想，冷酷与俊美，总是个令女子伤心的人物。

我不禁冷了声回道：“回王爷，奴婢叫飞雪，是满园的。”我也不多说，静看他如何反应。

果然，他皱了皱眉，显是有些后悔早早应承的话。沈重安马上看出了不对，接口问道：“不知这满园是什么处所，能让六弟你这般为难？”

沈重云敛了神，不动声色地说道：“满园是内子的居所。”

沈重安乐道：“那赶了巧，正好我还没见过弟妹，何不趁今日把她请了来小聚一番？”

沈重云露出歉意的表情说道：“五哥不知，她素喜清净，加上体弱多病，园子里的人都是用惯了的，恐怕她不允。这次怕是要拂五哥的意了。”说着他端起酒杯，“还请五哥体谅，这杯就算小弟给五哥赔不是了。”

还好他宁愿拒绝平亲王也不愿去求我，要不这戏可怎么收场？我暗自庆幸，却又生出一些失望来。

沈重安看我一眼，面露不舍之意，却又干了杯说道：“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六弟又何需如此郑重？来来来，陪哥哥喝酒！”

我见再没什么趣事，忙恭恭敬敬地看着他们说：“二位王爷恕罪，王妃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若没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沈重云看了看沈重安，摆摆手让我走了。

我回了满园说与飞雪她们听了，都觉惊险好笑，还惹得飞雪脸红嗔怪。这次碰面倒是遂了我的意，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我占了先机，这样以后碰到就更有趣了。

一想到那日沈重云的说话和表情，我就忍不住大笑开去。他还真能胡诌，“素喜清净，体弱多病”，撒谎都不脸红。不过也算他反应机敏，化解了一场恩怨，否则真让平亲王的不爽上了心，于我也没什么好处。

那日过后沈重云彷佛记起了王府里还有一个王妃，又遣了人过来问候，好像过意不去似的提出要是愿意可以随了他出去散散心，说总闷在园子里于我也不好之类。不过我看倒是他担心“体弱多病”的我在他府里一命呜呼了于他不好才是真，我当然是婉转拒绝了。

我常常从满园近旁的偏门里溜出去，同以前一样四处看热闹，反正有霞草跟着，我也不怕什么，虽然我只三脚猫的功夫，我身边飞雪霞草可是小瞧不得的高手。起初我总在王城里溜达，有时会在不觉中走近了父亲的府邸，清醒过来也无意进去，那里日子不会有改变，我也已经是没有牵挂了的。有时会碰到一些相识之人，恭贺我那所谓的妹子嫁入皇家、满府更得恩宠云云，我只暗笑，面上谢过了。我又问起最近可有新鲜事，都回说天下太平诸事顺遂，也有人说朝中储君之争怕是有愈演愈烈的兆头了，我也没甚在意。

看来沈重云以为我一直待在府里，对我的频频落跑根本是不知情的，于是我也渐渐放开了胆子，越跑越远，常常不回满园。最长的一次，竟去北疆的草原痛快疯玩了一场；赶回满园，一切如常，只劈头便是小妈妈担忧焦灼的惊叫念叨，我诺诺称是，倒委屈了飞雪与霞草挨了好一顿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