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生意（1 / 1）
一转眼我在满园里已经过了两个夏天。
两年的时光里，可以有很多事情发生，譬如我长高了许多，满园变化很大，到处都是满天星了，而冬日里的新鲜游戏是我十七岁这年最大的期待；也可以是没有变化的，譬如朝中皇位纷争依然，父母健在，我恣意逍遥，还有，沈重云不认得我。
他似知道我不愿见他，也从不来满园。许是对我的履约感到满意的缘故，也会在节庆生日时差了人送来些奇珍异宝以示关心，府里的吃食出了新花样也让厨子备我一份。我想在他心里我还是不同的，我很满意。这样子做夫妻不是很好么？何苦作我父母那样！
于是我偶尔也会回点东西，有时三两只小蝌蚪，有时一篮莲蓬，或者一支荷叶，小妈妈做的布偶之类；满天星盛开的时候，常常是大捧大捧地送过去的。我常常想沈重云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我想他在我心里也是有些不同的吧。
我自小便怕极了冬天，因为即使我身体很好，不常生病，这病却都是要积在冬天凑热闹的，三季里养出的精神在这一季里就瘦下了。我便只能整日呆在屋里榻上，哪儿都去不得。
可上年里王府来了个李御医，仔细诊断，却说这都是常年惯出来的，本没大碍，只是时间久了愈积愈重，反而难根治了，只能慢慢调养。御医开了几味药，强调主要还是得多活动活动筋骨、透透气。这可好，小妈妈把御医的话当了圣旨来办，很快想到良策，让人抬着我到园子里转悠，透是透了气，只是被裹得比粽子还严实，实在没能怎样活动筋骨。不过身子是真比往年好多了。按着这个效果，我便早早作好了这一年冬天的打算。
盼啊盼，天终于渐冷，几场大雪下来，在地上渐渐积得厚了，等沈重云随皇帝进行一年一度为期半个月的冬季狩猎去了，我便马上命人召集了王府里一众仆从，分作两拨安排了任务，这些人一听都觉得有趣又有些担心，一想是当家主母的命令，再怎么离谱王爷也不会追究，竟都嘻笑着各自领命去了。
我的计划执行得很顺利。我只说让他们将王府各处的雪都堆成雪人儿，我从旁指点一二，兴起的时候也添上几手。这些人还真是心灵手巧行动迅速，五六日下来，这王府里便焕然一新，几乎没了本来的面目，到处都是雪人雪狗雪鸭雪马雪牛，说是动物博览，却又有雪花雪树雪碗雪壶之类，千奇百怪，有模有样，且顺了小桥流水，错落有致地散布开去。
我边逛边玩，乐不可支，本来小妈妈几个还怕我撑不住，见我兴致颇高，也不忍扫了兴。
等到这浩大工程渐进尾声的时候，我便找了一群闲下来的人，奔了那早已备好的雪地里打起了雪仗。
我想他们都是玩过的罢，知道好玩，都跃跃欲试，却又怕砸到我，我说了不介意还不敢，只围观叫好，看我与满园的一干人打闹。我与飞雪她们一合计，大家就一起抓了雪团猛地朝人群中砸去，相处了这些日子大家本就熟识了的，这下便一哄而上，互相攻击起来。即便大家总小心将我避了开去，但人多手杂，我也不能幸免地中了好多团，弄了满头满身的雪。这下才真正尽兴热闹起来。
大伙正打得火热，我却觉得有些累了，头也渐渐重起来，便握了雪团抹抹脸，朝雪场边走去。我四下里寻找小妈妈，却见一个人正朝我走过来，我一乐，敢情还有落跑的，需得好好教训一番。于是等那人走得更近些，猛地将手里的雪团朝他脸上扔去，一招中的！
却见他愣愣地杵在原地没反应，我于是叉了腰笑道：“发什么愣呢？难不成是见我生得美么？”素白的雪衬了我鲜红的衣衫，确实格外的耀眼——只是，满头满身的雪，再美也是狼狈。
只听那人冷冷回道：“你以为呢？”
我的天，竟是沈重云！
我却来不及对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一头朝地上栽去。
还好没有撞到地上，便有人抢了上来，一把将我抱住了。我努力抬眼看去，听得自己喃喃问了一句“你怎么早回来了？”便失去了知觉，最后的意识里只留下一双彷佛冒火的疑惑的眼……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了。四下静悄悄的，只感觉有人轻轻呼吸的声音。
我睁眼瞧去，原来是小妈妈在旁边守着。见我醒来，便激动地俯过来握了我的手，反复念叨着“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又马上端了药喂我喝下，看我虚弱不堪的样子，忍不住数落道：“身子没好透是要慢慢调的，这大冷天里不比春夏，让你别太贪玩，你看看，昏睡了两天，好歹醒了，这一躺又不知要多久！你自个不心疼妈妈我心疼啊！” 不禁落下几滴眼泪。
我苦笑着张了张嘴，想说笑一句“躺着更舒服”，却是嗓子干疼得哑了，说不出话来。小妈妈看我这样，又落下泪来。
她给我掖了掖被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了声对我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躲着王爷，只是这次实在躲不过，王爷抱了你回来的，我总不能还说你是飞雪丫头吧。”说到沈重云，我这才惊觉这屋子摆设很陌生，动动眼，小妈妈会意，忙解释道，“当时着了慌，满园离得太远，只得将你安置在王爷这儿了。你莫怪我多嘴，夫妻两个总是要见面的，总不能躲一辈子，你也不小了。这几日上我在这陪着你，王爷都在客房的。我看等你身子好了也莫急着回满园了。”
我脸一红，嗔怪地拍打了小妈妈几下。要相谢我自有计较，哪能这样子投桃报李的？
之后我总是很累，时睡时醒，昏昏沉沉，有时候感觉小妈妈陪了什么人进来，低低的也不知在说什么，有时候又知道是大夫在把脉，反反复复，彷佛过了很久很久，我总算是渐渐好转了起来。
在宝园待了快一个月，我勉强能够下了地的时候，小妈妈进了来，笑道：“星儿，王爷今儿又来了，你可要见见？”只是我看小妈妈的神情，却似在肯定地对我说“见吧见吧见吧”。
我清醒后小妈妈告诉我沈重云是常常过来看我的。也许是想让我早好早走呢？我毕竟占了他惯用的位置。可看了小妈妈，我乐得笑起来，不忍拂她的意，只嘱她帮我换了衣衫再去。其实我也是想看看沈重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妈妈扶了我坐在桌边等着，她走出去，却只沈重云一个人进来了。我想笑，这不与洞房之夜有些相似么？
我与他又互相打量了一番，还是他先开口：“见王妃已无大碍，本王也感宽心。若王妃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去。”
我马上说道：“多谢王爷挂怀。不过本王妃我确有事情要吩咐。”故意又顿了顿，带了戏谑的味道说，“不知王爷可否随了我小妈妈叫我星儿？相处两载，总‘王妃王妃’的称呼不觉太生分了么？”
他是听懂了的，挑了挑眉，回敬道：“我与你的关系，‘星儿’的称呼不觉太过亲密了么？我看叫‘飞雪’才对！”也是嘲讽之意甚浓。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反而弄得他不知作何反应了，便拼命忍下，冲他叫道：“我看你也不像小人得志之人，却偏偏摆了诺大的架子，你是专门来唬我的吧？既然彼此都相识了，有什么话就爽快地直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却又闷笑出泪来。
他见我如此模样，便也带了几分笑意说道：“你不也是假了旁人来骗我么？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才是真面目罢。”又似想到什么，自顾点点头接道，“这才符合你的做派，那些空花盆和乱七八糟的回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已带了深深的笑意。
我不禁有些恍惚，他竟记得的，于是冲他嫣然一笑：“你坐下来喝喝我这满园的花茶，可还敢说乱七八糟？”
说着站起身便要斟茶，忘了还是要人扶的，腿一软，有些站立不稳，却是沈重云及时将我扶住了。
我朝他看去，只见担忧之色。他是真的在意我么？
我忙定了神，想说声多谢躲开，却突然被他抱进了怀里。
我手足无措，只软软地贴着他坚实的身躯，和他离得这样的近，英挺的面貌、男子的气息如刀般刺进我的感觉里，让我莫名的紧张。我知道我的脸倏地全红了，却只定定看进他深沉的眼里，那里面分明有什么，我分不清，心却怦怦跳得山响。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话，在这样的寂静了，彼此凝视着，弥漫出丝丝暧昧的气息。
这种感觉是我不熟悉的。我忙闭了闭眼，想要看得再仔细些，却有阴影压下来，我的唇已被他紧紧吻住了。只感觉他柔软的唇，他口齿间带着的淡淡酒意和清甜，我有一刻的惊惶与挣扎，他的舌已经探进我口中温柔地游走纠缠。有某种欲望在我体内升腾，我紧紧挽上他的脖颈，快要窒息了。
彷佛过来许久，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他的唇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抱我到床上躺下，自己也坐在床沿边。
我看着他，轻轻问道：“你为何这般待我？”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喜欢么？”声音有些沙哑。
我羞红了脸，心漏跳一拍，定定神继续问道：“那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看着我，低低地说道：“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本想着等他回答了还要问他之前为什么提早回来了，难道还有比陪着皇帝更重要的事么？只是他这样出乎意料的话让我惊异，一下子给忘了，只追问：“只是想看我？你是这般无聊好奇么？”他今日这般行事说话，完全不似我所知道的沈重云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呢？
他又挑挑眉，不满道：“怎么？你做的那些事情还不够让人好奇么？你说这堂堂顺亲王府还哪有半点庄重样！看来这个冬天都得闭门谢客了。”
我顿时笑意盎然，面露得意之色。却又惹得他抚上了我的脸，低低赞叹道：“星儿星儿，你实在是生得太美了。”
我心下欢喜，打趣道：“那砸了你的那日你怎么不承认？是嫌我太疯了么？”我又何尝不知当时的状况，只是与他胡闹罢了。
然而他却认真说道：“不，那是真性情，是真美。”
他顿了顿，见我有点虚脱的样子，便立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还有，以后也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重云，重云，重云……”我在心里念了好多遍，看他要走，忙起身扑过去。
他一惊，反身将我紧紧抱了，喝道：“你不要命了！”
我不管，只看定了他的眼，伏在他怀里喃喃道：“重云，重云，你还会来看我么？”
他又狠狠地吻我，带了些暧昧地笑，贴着我的耳鬓说道：“我怎么舍得放过你呢！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
我终于安心，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我只要想着重云，想着重云竟喜欢我，便欣喜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