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谈（1 / 1）
我照顾着巴格勒，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他对我的付出。他已经熟睡，他的眉皱在一起，也许做了噩梦。他时常给我微笑，可我心里明白，这笑容背后有多少的酸楚。命运使我们紧紧相连，又让我们背负了所有。我替巴格勒掖紧了被子，开门出去为他弄些吃的。门一打开，便发现商辞正在门外。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下楼说话。”我点头关上门，随他下楼。楼下站着一个男子，熟悉的背影，是冠。他转身对我行了个礼，道：“锦姑娘，你还是随商公子回天朝吧。”开门见山，丝毫不含糊。商辞望着我，眼里的感情纷杂。“如果我要和巴格勒一同回去，你们准备怎么办？”我望着冠，问道。冠抬头望着二楼的房间，道：“锦姑娘应该知道属下的功夫，要杀巴格勒是轻而易举，何况，现在他还受了伤。倘若锦姑娘不依，属下只有执行王的命令。”冷漠的话，让我生出许多悲伤来。我走到冠的面前，缓缓跪下。曾几何时，我的膝盖如此软弱。商辞的眼里有着震惊，冠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这一生只跪过兮阙和徽帝。冠，我与巴格勒的感情你应该也看在眼里。我以决定和巴格勒同行，他生，我生。他死，我也绝不苟活。你可以选择让我们活着回去见兮阙，也可以选择把我们的尸体带回去。我知道你听命于兮阙，这样的要求对于你实在难以抉择，但是，我只能残忍一次。我不是逼你，是恳求你。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我磕着头，伏在他的脚下。一片寂静，我可以感受到冠的轻颤。
“暖儿，起来。”巴格勒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他艰难地下楼，隐忍着疼痛。他来到我面前，扶起我，道：“不要为了我让自己受辱。冠，你要杀就尽管杀，我巴格勒绝不会向你们屈服。北荒的将士从不言败。”我翻身抱住巴格勒，道：“我不委屈，没有受辱。如果今天，你与冠争斗，不管结局如何，我都紧紧跟随你。那么我将永远是你巴格勒的妻子。”巴格勒抱紧我：“有你这番话，我巴格勒此生足矣。”
“冠，如今这般，你还要继续纠缠下去吗？若你不退一步，恐怕真的要带两具尸体回去了。”商辞挡在我们前面说道。冠的眼神生冷：“商公子，你要背叛王吗？”“我不是背叛，是拯救，我相信阙不会对尸体感兴趣。何况，我只负责将人带回天朝，至于是几人，我没有保证过。那么又何来背叛？”冠不再言语，转身离去。“暖儿，今后的路会更加难走``````”我躲进巴格勒的怀抱：“我不怕，碧落黄泉我都跟着你。有你的地方就会有我，我们已经分不开了。”耳边是商辞的叹息声。我闭上眼睛，难道，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待巴格勒养好了伤，我们继续赶路，好多次，我都想与巴格勒一起逃离。越接近帝都，我的心里越是不安，这样的恐惧与当年徽帝屠村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到山庄了，要去坐坐吗？我见你脸色不好。”商辞建议着。“听商兄的话，不要逞强。”巴格勒说着扶我下了马车。商秋已率先进了山庄，摆了酒席，准备了客房。
酒席上，大家很少说话，我夹着菜给巴格勒，他抓住我的手，冲我笑笑：“别尽顾着我，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勉强笑着。说话间，有仆人来报：“庄主，庄外来了大批侍卫，已经将庄外团团围住。”我一惊，手中的勺子便落到了桌面上。“是，是兮阙的兵马吗？”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先下去。”商辞让奴仆退下后，对我和巴格勒说道，“你们别担心，既然一路来阙都没有动手，我想他现在只是想以防万一，不会对巴格勒怎样。”“是啊，苏姐姐，我哥说得对，而且，我也会保护你们的。”待我稍平静些，便又见有仆人进入，送上信件，说是给我的。我狐疑地打开，但见上边写着：“落英絮飞初，伊人回归时。念及亲老在，回时莫徘徊。”“亲老，他说的是姥姥吗？”巴格勒望着信问道。我点点头，道：“我明白兮阙的意思，他是要我尽快回去，不能再逗留了，否则姥姥``````”我不敢说下去，当年的那一幕我不能让它重演。“卑鄙！”巴格勒一脸怒气，像是那怒火就要破体而出。我放下信，抬头，平静地说道：“我们明天就动身吧。”我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恍若当初。该来的总会来，如何都逃不掉。况且，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里，我去了那片林子，如今看来，已不像当年一般阴冷森寒。偶尔吹来的冷风还是能勾起或多或少的往事。“你走后，轻虹也走了。那晚我没有睡，我知道她在我床边呆了许久，说了一番话。她等着我回答，但是我依旧闭着眼，她多么希望我能流下她，可是我依旧没有挽留她，你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我转过身望着商辞的眼睛，摇头，淡笑着，这些事我如何明白。商辞走出了林子，道：“因为一个人的心走了，谁也拦不住。错已酿成，我们的心里都有了芥蒂，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强留她？让彼此饱受折磨？这样对她或者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伤害。这次，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负了她，因为我让她重新选择了人生，将她带离了过去。有时候，残忍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我做得决绝，没有找她，没有替她安排后路，因为我相信她会活的很好。她可以重新开始。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惧怕活着吗？”商辞顿了顿，走到亭子，便立即有下人斟上两杯热茶。茶叶在水里翻滚，带来一丝清明。我盯着茶，道：“你想同我说什么？”“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每个人的心都不能由他人控制，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都在巴格勒身上，但是，阙的地位权利永远不会动摇，他要做的事也同样不会动摇。你难道真的以为同他谈判有丝毫胜算吗？你使他失去了胞弟，失去了明珏，让他多了苏国这个隐患。你也让他失去了信任，和数万臣民。这些，他同你计较过吗？他处处的包容迁就，不是任何一个帝王可以做到的。为了你，他甚至会像巴格勒一般舍弃他的天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阙便是这样。他认定了你，你就逃不掉。”我吸了口凉气，握紧杯子，只想让冰冷的手有些温热。商辞理着发，继续说道：“他们都是优秀的男人，巴格勒输便输在他的身份。你们今生是有缘无分，你们的结合可以说是像老天偷来的。现在，缘分该尽了。苏，不要逆天而行，你爱巴格勒便也要懂得舍弃。你要同我一般，相信他的坚强，相信他会离开过去，重新选择。放手吧，只要你退出，那么一切问题就会解开。时间会冲淡一切，把你们的爱埋在心底，保留成回忆，即使你们分隔两地，心依旧相连。”“商辞，我做不到。没有巴格勒，我会疯！因为我对他有着至深的感情，我没有你的豁达，也没有轻虹的认命。我做不到！”“这并非豁达与认命，我们都没有妥协，只是换了种方式相爱生活。”“那便要我投入他人的怀抱吗？我心不在此，对于阙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我质问着商辞。
夜静静地，风吹过，像是在低诉，也像是在啼哭。商辞将杯子推到我面前，放了些茶叶，道：“杯子里的茶即将满了，就装不进任何东西了吗？茶叶尚能悬浮在水上，为什么你就不能同样去对待阙。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不是爱情，可以是亲情，是习惯，是依赖。你和阙是同一类人，同样的自负，同样的聪明，同样的反叛，同样的落寞与心酸痛楚。你们会是最好的搭档，你的隐忍将会造福天下，匡扶社稷。”“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商辞摇着头：“从你的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你这一生的不平凡。这是你无法改变也无法磨灭的。记住我今晚所说的话，我视你为知交，便是要你幸福。也许这样的幸福不是你所要的，但却是一个做好的结局。相信我，好好抉择。”
望着商辞离开的背影，我洒了了桌上的茶，水染湿了桌面，茶叶粘在逝水之上。灯火憧憧，大片大片的景物跳入我的眼帘，这个夜，没有争战，没有雪，却是如此寒冷，透进了骨髓，难以根除。商辞的话印刻在我的心里，它动摇了我，让我挣扎。
第二日，我换上干净的衣裳，同巴格勒一起坐上马车。身后是大批侍卫，气势逼人，浩浩荡荡。我与商辞和商秋告别，商秋哭得令人怜惜。由此我取下发上唯一的碧玉簪送她，告诫她要听商辞的话，不可再任性刁蛮了。她努力地点头应着。再看一眼商辞，他以笑脸对我，说着，一路珍重。
马车缓缓地向前行驶着，我靠在巴格勒的怀里，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是永恒。我们平平凡凡，没有各自的包袱，像是乡间的一对寻常夫妻。可是，正如商辞所说，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了这场比平凡的命运，我们不能选择，亦不能从头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