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迷局（1 / 1）
深秋的夜，凉如水，露似珠，风声是轻的，月辉也是轻的。
方彦独自坐在御花园的最高处——假山顶的琉璃大厅前。他身后半透明的大厅在月光下昏昏暗暗，灰色的暗影重重叠叠，好似一座魔鬼的宫殿。
元晓晨提着一盏八角的宫灯靠近，那一缕细细的光彩先是一个小点，最后变成了方彦眼前的一张笑颜。
暖热的烛光把清冷的月辉赶跑了，方彦抬起头，却闭上了幽黑的眼眸。
“把灯熄了。”他淡淡的开口了。
元晓晨拿袖子一遮，将宫灯的光芒掩盖住，然后坐在方彦身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轻声道：“看，月光又回来了！”
方彦微微睁开眼眸，凝神看着元晓晨的掌心，月光下，那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他抓住那只手，凑在唇边轻轻一咬，道：“是月光。”
元晓晨抽回手，笑道：“你还尝出来了？”
方彦又把那只手拉回，护在胸前，半是气恼半是正经的道：“韩佑今天拉过的手，我就不能碰了？”
元晓晨屈指抓住他前胸的衣襟，自己慢慢靠近，笑问道：“你就是在为这个生闷气？”
“我有那么小气？”方彦蹙起眉，轻搂过元晓晨的腰，道，“若是我们还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猜忌，那以前那些离别的教训就都白挨了。”
元晓晨心中一暖，放下心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原来是自己多想了……过了半响，她又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方彦不答她的话，只轻声道：“你认得这个地方罢？”
“认得，以前过荷月节，这里会办荷月宴，热闹繁华的很。”
“没错，我很小的时候，每年过节也都会跟着母亲、姐姐他们来这里参加荷月宴，我在这里见到过皇太后、皇上、皇后、皇妃、皇子、公主、郡主，甚至还有皇孙皇孙女……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却没想到他们原来都是我的宗亲族人……我还……”他幽幽叹气，“绕了一圈，才发现我最恨的人，竟然都是我最亲的人……晓晨，你说我这是错恨了，还是白恨了？”
“你没有错恨，也没有白恨。”元晓晨道，“他们和你，虽然血液相同，但肉不同，骨不同，心也不同……他们对于你，不过也是一群陌生人。”
方彦轻笑一声：“什么血呀，肉呀，骨呀的，你也不知道瘆人……”他抬头看着月亮，自语道：“所以，爹还是那个爹，娘还是那个娘，姨母还是那个姨母，韩佑还是……晓晨，你知道么，其实血液相通，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看着他们，看着韩佑，天大的恨也再也深不到心里去，就那样罢了……”
元晓晨沉默了，她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亲生父母和血缘族人，她不能知晓血缘牵绊是什么滋味儿。他们是陌生人么？她或许今生也无法得知了。
“方彦，既然仇恨深不到心里去，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晓晨，我早就不恨了，恨是一把刀，伤人又伤己，我这一场仇恨，已经伤了太多人。”
元晓晨笑道：“太后娘娘和韩佑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方彦苦笑：“姨母能有什么好高兴的？她一心想的是让我做回她的儿子，我不可能会同意，至于韩佑，想要他高兴，除非我愿意做他听话的四弟。”他摇摇头，“我这一生，终究是再也做不回他韩家的子孙了……”
元晓晨又道：“方彦，你不用做韩家的子孙，你还是你，你永远都姓方，但这并不会影响你去认一个母亲，接受一分母爱。”
方彦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姨母让你劝得吧？我懂她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叫她一声娘容易，做一辈子母子却难。”
元晓晨心中涌起一阵无奈，她将头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发出的声音才能不颤抖得那么厉害：“方彦，我不想让方夫人的死令你内疚一生，遗憾一生，你明明可以有一个娘，为什么偏不要？为什么偏不珍惜？每一次，无论我是谁，我的爹娘总会弃我而去，如果他们中还能有谁在我身边，我愿意舍一半的阳寿去换……可你，你想想，方夫人为你而死，可是想让你一生一世都愧疚不安？可是想让你见自己的亲娘而……”
“别说了！”方彦突然一把抱紧她的身体，剧烈的撞击让元晓晨一时间停了呼吸，方彦搂紧了她，身子紧绷着，话音也紧绷绷的：“你放过我，放过我罢……若我这次沉沦了，我活着会被这感情压垮，我死后也无颜见方家的列祖列宗……”
方彦和元晓晨的行踪泄露之后，两人在宫中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虽然在太后和皇上的重压之下，宫里没有人敢嚼舌头根子，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宫城去，但方彦和元晓晨这两个当事人自己却觉得别扭之极。
熙贵妃因为方彦再次拒绝了她的请求，心情郁结得不到疏解，终于病了起来，每日高卧在床上，气息孱弱。这样一来，方彦和元晓晨不得不继续留在宫中。
这一日，宫监照例送来了熙贵妃的汤药，没有等到热气散尽就送到熙贵妃口边，结果被心情不佳的熙贵妃一顿训斥，那宫监跪在地上，不住苦求：“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行了，下去，我来吧。”刚刚进门的方彦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打发了那可怜兮兮的宫监下去。
他端过汤药，用小勺试了下温度，这才道：“可以喝了，姨母。”
元晓晨忙帮忙将熙贵妃的身子架高，她这些日子一直都陪在熙贵妃身边，照顾这个算不得是“婆婆”的婆婆。
熙贵妃非常配合，口中咽着苦药，一双眼眸却转也不转的盯着方彦的脸。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方彦放下碗，又伺候她漱了口，从一旁的盘子中取了一粒蜜饯递给熙贵妃：“姨母，那药太苦，尝尝这个吧，嘴里就不会苦了。”
熙贵妃摇摇头，一脸温柔：“儿子端来的药，就是比黄连苦，我喝着也是甜的。”
元晓晨心头一惊，抬眼向方彦望去，却见他眸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一派平静，替熙贵妃掖着被子，口中淡淡的道：“姨母，吃了药早些歇着吧。”
熙贵妃脸色一暗，轻叹一口气，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元晓晨也有些失望，这个坎到底在方彦心中有多高？为何每次眼看着就要跨过去，却又总会回到原地徘徊？若是这心结永远解不开，怕是这两个人一个会遗憾着死去，一个要继续遗憾地活着。
方彦见熙贵妃睡下，起身便出了门去，脚步刚跨出门槛，元晓晨就听见他低呼了一声：“韩佑……”
她忙侧耳听去，但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晓晨，你快去听听他们兄弟俩说什么了？”熙贵妃突然睁开眼睛，推了推元晓晨的身子。
元晓晨走到门边，悄悄往外看，只见韩佑和方彦站在庭院中，一般身量，却是一个暖融融如沐春风，一个冷冰冰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