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母子(1 / 1)
“我不用你费心想着怎么和我相处,你最好还是留着力气和我相争!”方彦凉凉的声音突然闯进殿内,元晓晨忙回头去看,只见他笔直的站在殿门前,两道眸光如冰刃一般直刺元晓晨与韩佑相握的手掌。
元晓晨一惊:“方彦,你怎么来了?”下意识的想挣开韩佑的手,不想韩佑却突然一紧,竟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放弃无意义的挣扎,元晓晨无奈一笑,正自奇怪方彦如何能自由出入这宫禁,却瞥见方彦身后不远处的熙贵妃,想来一定是她屏退了众人,让这一对奇怪的兄弟叙话。
韩佑也看见熙贵妃了,他皱皱眉头,正欲出门迎了母亲进来,熙贵妃却已经进入殿内了。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韩佑仍旧不悦,“既然您早就说了永不踏足儿子的宫殿,为何现在突然来了,而且又不让人通传?”
熙贵妃看着他道:“我此生心愿未了,死也不能瞑目,何况是从前的一句话?就是我发过什么毒誓,今日也一并破了。”她歇了一歇,指着空荡荡的殿堂说,“我屏退了旁人,你们兄弟才能好生说话。”
“太后娘娘,韩佑方才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这个天下太小,容不下我们两个人!”方彦站在韩佑面前,一字一句反驳他刚刚的话,“争活下来的权力,我并没又死,算不得输;争父母养育,方家待我比亲生还亲厚,我也没输;争宗室的名分,我不在乎,同样说不上是输;争正统的地位和社稷天下,这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至于晓晨,我们谁也不用争,她早就有了自己的选择!”
元晓晨心中一阵激动,这样的方彦,不枉她爱一场,不枉她爱一场!
似乎是察觉到元晓晨情绪的波动,韩佑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方彦,你不要太嚣张自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四弟,我就能任你在这里为所欲为!”
元晓晨焦急起来,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韩佑的皇宫大内,若是他真的一声令下,什么手足之情,血肉兄弟,全都可以沦为王朝争权的祭祀品!
方彦却冷笑一声道:“若是扮够了仁慈兄长,尽管下令拿了我,我就不信,扫除一个我,你就能高枕无忧,坐享天下了!”
“娘娘!”元晓晨急叫,您老人家若是再不出声,韩佑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要抓人了!
熙贵妃却恍若未闻,她看着面前争得毫不相让的两兄弟,突然伏地大哭起来。殿上三人同时一惊,匆忙奔过来,韩佑急唤道:“母后,母后……娘!您做什么?您到底想要儿子做什么!”
熙贵妃大哭道:“不关你们的事,都不关你们的事,是我,怨我……都是我造的孽!若不是我,你们不会一出生就不得不面对宫闱争斗,若不是我,当初亲手制造了这个秘密,又瞒了这秘密二十年,你们兄弟二人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她情绪激动,越说越是语无伦次:“方妹妹待彦儿远胜亲生,为了彦儿,她一辈子都没有生育自己亲骨肉……我这个做母亲的,却害的亲生儿一个远离,一个疏淡,一个在外承受腥风血雨,一个在内埋藏满心报复,一个起兵烧了自己的家院,一个监斩杀了所有的亲人……这罪孽,这罪孽都是我造的,都是我……”
韩佑与方彦都默不作声,面对痛哭流涕的母亲,谁还能再忍心争吵?
元晓晨的眼眸也湿润了,她幽幽自语道:“娘娘,都说,这天下最难做的事就是当母亲,而天下的母亲里,最难做的,只怕就是您了。宫闱之争,本就不是您一个人能控制的;占星师的天机之祸,也不是您能阻止得了的;让一个儿子存活在宫里,一个儿子偷生于宫外,你已经尽了力了。人心都脆弱,您一个担着这个天大的秘密二十年,这苦又有谁能知晓?”
韩佑愣愣的扶着熙贵妃的肩,叹道:“娘,您何不早日跟儿子说……”方彦眼眶微红,茫然的看着熙贵妃。
熙贵妃摇着头:“不,别叫我娘,别叫我娘,我不配,我不配做你的娘……佑儿,佑儿,娘知道你二十年来忍的有多苦,占星师早就说你不是常人,宫里宫外多少人盯着你,等着寻你的错处,皇帝又一直打压你……你忍着,藏着,压着,顺着,娘都看在心里,娘疼不能疼,爱不能爱,娘无能啊……”
韩佑的嗓子发紧,慢慢才道:“娘,您这样说,愧煞佑儿了,是佑儿无能,不能为母亲分忧,反而只能看着母亲出家避世……往后,佑儿不会再让母亲受任何苦楚。”
方彦静默了一阵,突然“霍”地站起身来,也不回头,急急的向殿外走去,元晓晨吃了一惊,欲待开口叫他,身边的韩佑已经厉声喝道:“韩彦,你给我站住!”
方彦的身影一顿,接着嘲讽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叫谁呢?我姓方,韩家是我的仇家,是谁允许你把那个姓冠在我的名字上的?”
韩佑脸色雪白,熙贵妃神色凄楚,哀哀哭道:“彦儿……娘欠你的太多,实在太多,娘本该无颜见你,奈何又放不下,彦儿,让娘把亏欠你的都补上,都补上……”
方彦仍旧没有回头,他双肩横平,腰杆挺拔,云纹的靛蓝腰带紧紧束在腰间,长袍下摆静静垂下,好似一根笔直的木桩,挺立在空阔的大殿间。
“姨母。”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像被撩过的湖面,带着涟漪的余韵,却是平静的,“我只有一个娘,她死了。她活着的时候,似乎天生就只有一种使命,疼我、爱我、护我、帮我,她死了,也是为我而死,她不愿拖累我,不愿麻烦我。此生,我只有这一个娘。”
元晓晨知道他说得是方夫人,那个雍容又慈爱的女人,想起她的面纱,无论是蒙在脸上,还是最后勒在颈间,早已成为方彦心头永远的重枷。每次方彦提起她,声音里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水气。
熙贵妃呆呆看着方彦的背影,眼泪干在脸上,又痒又凉,她也早已忘了擦。
“姨母,您对我有恩情,也有疼护,您是我的好姨母,我愿意一辈子敬着您,孝顺您,可我不想认您做我的母亲。您也不必费心去弥补什么了,过去的早就过去,有很多事情,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经弥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