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典(1 / 1)
四月初,明王方彦的部队准时到达京郊,段相国留在南江监国。而京城里,奉王和韩佑却默契的不再提那次在朝堂上的争执,两人维持着和平的关系,协力准备着迎接明王的大典。
因为上一次韩佑出使南江是以使臣的身份前去,受到的接待虽然隆重,但并不复杂。然而这次明王前来却是以国君的身份,更何况现在两国的争斗中,明国暂居上风,奉王就更要小心隆重,宫中不惜血本,大肆铺张,从迎接礼到国宴,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严格妥当。
迎接大典定在四月初八这个黄道吉日,刚进入四月,奉王宫里各个人的吉服和礼服就都准备好了。元晓晨作为郡主,又正是两国之间的敏感人物之一,吉服和礼服繁杂得让她头大如斗。
“这么多东西怎么穿的上身?”她翻着长裙、对襟、紧身、腰带、短襦、罩纱,苦起脸来,又举起那一顶缀满了珍珠的郡主吉冠,苦笑,“这么重,我哪里带得起来?”
“郡主,这是您正日子要佩戴的首饰。”另一个宫女很没眼色的捧上一个妆匣,珊瑚串的朝珠,金镶珠翠耳坠,青金石手串,蝴蝶□□簪……
元晓晨无奈:“累死我算了……”
四月初八是京城的大日子,饶是在天子脚下活了一辈子的京城百姓也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阵仗了。
奉王宫大开宫门,长长的护卫队从宫门里一直延伸到城墙脚下,一路上锦绣纷呈,人人欢呼。城墙上聚集了上百个鼓手,身着红衣,面前摆着一面簇新的大鼓,由正前方一个赤膊鼓手开鼓,一时间鼓声雷动,响彻天际。
奉王乘坐玉辇亲自出城,仪仗队开道,旗幡挥动,锣鼓齐鸣,后面跟着前引大臣,后扈大臣,豹尾办侍卫,内廷太监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城门,沿途百姓更是你争我抢,都盼着能一堵天颜。
元晓晨也在这一队人当中,本来这样的场合是不许女眷出席的,但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和作用,奉王特许她跟随前去迎接明王。元晓晨百般无奈,只得跟随前往,她坐在豪华的宫辇中,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和四周热情的民众,觉得滑稽又惶恐。
元晓晨到达城门后,又等待了半响,众人才算站定,奉王位于最前排,传了令下去,那守门将军一声高呼:“开城门!”
城头鼓声更响,轰隆隆敲在人的心坎上。
元晓晨伸长脖子看去,她看见奉王的王冠和韩佑的长发,也看见韩翼浆挺的衣领,接着城门向左右徐徐打开,城门外一队人鲜衣怒马,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先一人身形丰骏,衣袂飘扬,风姿飒爽,气宇轩昂,他骑在一匹高大白马上,长臂轻舒,给门内众人见了一礼。
奉王呵呵一笑,道:“明王客气,请进!”
方彦一提缰绳,白马展开四蹄,不紧不慢踏进城内,他身后的护卫和兵士也跟着进了城。待白马停住脚步,立在奉王身前时,方彦回首看了看城头那块城门匾,轻声道:“京城,别来无恙!”
奉王脸色一僵,随即又笑道:“明王也是风采依旧啊!”
方彦回过头来,双眉一挑,淡淡道:“奉王何必这样客套,我一向不惯此道,喜欢直话直说,您可莫要见怪。”他扫视了一圈众人,冷然无情的双眼在看到元晓晨的宫辇时微微露出柔情。
元晓晨被他风采震撼,也不由的对他颔首一笑,偷偷伸了个大拇指。方彦看到后不禁展颜微笑,眸子被深情所染,更是漆黑如墨,闪耀似星。
元晓晨心头一惊,仓皇低下头去,既然已经许了韩佑,她就不愿再牵扯别人了。
晚上奉王宫举行盛大国宴,大殿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设黄梨木宴桌一百五十张,银盘碗六百余套,美酒佳酿五百多坛,其他物什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大殿的东西两侧挂着杏黄色轻纱帘帐,纱帐后面摆着各种乐器,萧、琴、鼓、笳、筝、琵琶……长袖飘飘的伶人调琴弹筝,翩然起舞,纱帘的遮掩更让那些朦胧的身影显得曼妙绝伦。
大殿里坐满了人,但正中的御座位置却空空如也,奉王与明王分别坐在大殿东西两侧的主位上,两个人也都没有穿明黄色衣饰,奉王着石青色,庄严肃穆,明王则穿了靛蓝色,清爽凌洌。
众大臣在这样的奇怪场景下,当然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全都低头喝酒,静悄悄一言不发,整座大殿里就只能听见乐器演奏的声音回荡。
而作为主角的两人却仿佛浑然不知,奉王举起酒杯,朗声道:“明王一路风尘,请干了此杯!”
方彦淡笑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元晓晨坐在下手的女眷席位上,她身边就是韩翼的妻子——小王妃九儿。小王妃今天也一身的珠光宝气,但她脸色沉静,神态高雅,唇边虽然含着浅笑,却高贵得无法让人生出亲近之意,元晓晨观察了她半天,从头至尾都没看见她露出过一丝能称之为疲惫或者不耐烦的情绪,不由得感慨:什么叫贵族气质,她算是见识了,这辈子她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这位原版皇室贵族了……
小王妃察觉道元晓晨的目光,转眸看过来,元晓晨一惊,来不及收回视线,忙对她友好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没想到小王妃竟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元晓晨闷闷的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别处,不意外对上不远处韩佑的视线,韩佑对她露出神色温柔的笑容,元晓晨心中霎时暖了几分。
两人在这边眉目传情,坐在高处的方彦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不经意的拧起眉心,一口冷酒下肚,喉咙火辣辣的燃烧起来。
奉王心中冷笑,却不忘瞥一眼自己的儿子,韩翼坐在他下手,眼底光芒乱颤,脸上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
奉王放下心来,说道:“明王为天下苍生着想,愿与本王休战三年,本王替天下黎民敬明王一杯!”
太监忙举起酒壶替方彦斟酒,方彦却将酒杯倒扣,道:“若是如此,我可当不起这杯酒。奉王难道不知,所谓下民易虐,上苍难欺。我与奉王您休战,怎敢戴一顶高帽欺瞒天下,我就是为了那两个条件。如果奉王不能做到,也休怪我无法信守承诺。”
奉王一笑:“明王坦率,果真名不虚传!您提的两个条件,本王已经兑现一条,足以表明诚心。至于第二条,那可是您在南江就与晨郡主约定好了的,自然是轮不到本王插手了!晓晨,没错吧?”
元晓晨猛然听见奉王提起自己,忙抬头倾听,这才知道奉王这个老狐狸已经轻轻一脚把大皮球踢给了自己。
她暗自咒骂,却不得不站起来,慢慢给奉王和明王各行了一礼,方才答道:“回王上,约定一事确实不假,但那只是当时,现在晓晨要嫁人了,您总不能还要让晓晨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此语一出,大殿里鸦雀无声,奉王脸色尴尬,他没想到元晓晨竟然如此不知道进退;方彦惊怒交加,短短三个月竟然又天翻地覆;韩佑半身立起,又是感动,又是着急……
“你又要嫁给谁?”方彦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根问出来的。
元晓晨眼波流转,看向韩佑,浅笑道:“是他。”
方彦目光攸地射向韩佑:“你?我不信!”
韩佑起身道:“为何不能信?明王,我下个月就要去北疆了,晓晨若去了南江,您岂不是要让我们夫妻一南一北,分居两地?明王重情重义,对自己王妃的痴情天下人有目共睹,您怎么会不体谅他人的相思之苦呢?”
方彦怒极反笑:“你们俩一个推一个堵,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他目光如电,突然低吼道,“做梦!”
转身看着奉王,方彦冷声道:“我只剩这一个条件,您若是食言,咱们战场上再相见罢!”
奉王一惊,正待开口,韩翼却突然插话道:“明王何必如此心急?我这个妹妹自幼长在草野间,一向顽劣,所以今日才会做出这等言而无信之事。明王还请放宽心,改日我一定让晓晨登门谢罪。”
方彦脸色稍霁,元晓晨却又是惊诧又是生气,不懂韩翼为何性情大变,嘴上不服,讥讽道:“我是个真小人,说不去就不去,言而无信又怎么了?你才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那天早朝你明明说……”
“晓晨,这是什么场合,容得你如此放肆!”奉王突然一声大吼,元晓晨不得不住嘴。
韩佑忙跪下为元晓晨请罪,方彦也道:“奉王发什么脾气?今日本来是宴会,不要坏了气氛。”
他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元晓晨身边,沉声说道:“左手给我。”
元晓晨不解,但窥视他脸色,只能不情不愿伸出左手,方彦一把攥住,她五指纤长,指尖圆润,无名指处却是光秃秃的。
“为什么取下来?”方彦的声音一下跌到冰窖里,眼光抬起,像两把冰剑,直□□人的心窝,“知道它代表什么吗?为什么取下来!”
元晓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原来是那只蝴蝶结戒指,她答应韩佑求婚的时候,就已经把戒指取下来了。
她指指自己的无名指,又指指自己的心脏:“无名指里有一根血管联通了心脏,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代表了两个人心心相印。”她看着方彦,“你明白了吧?这戒指不适合我们。”
方彦呆住了,他今日才知……原来自己曾经那样靠近她的心……
元晓晨从荷包里拿出那枚戒指,递给方彦,轻声道:“抱歉,我想我不能再等你了。”
方彦伸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将元晓晨的手连同戒指一起包住,突然手掌加劲一攥,元晓晨只觉得戒指被狠狠的硌进手心里,五根手指几乎被捏断。
“拿着,总有一天还要你戴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