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人质(1 / 1)
韩佑离了那院子,心中虽叹息,奈何却对妹妹无法,他既然不求有人能理解,如今也只有独自背下这不孝的罪名。
穿过一个长廊,韩佑不经意瞥见树丛里站着一个人影,纤细玲珑,长发披肩,不是别人,却正是刚刚才走开的元晓晨。
韩佑见她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仔细一瞧,发现竟是康寿殿。自从凌贵妃过世,奉王下令将康寿殿封了起来,仅供奉着凌贵妃的长生牌位。
“晓晨。”他悄然走进唤道,元晓晨一惊回头,见是他,眼里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韩佑了悟地笑道:“不进去吗?难道在宫里住久了,忘了曾经是怎么翻墙?”
元晓晨笑笑,毫不客气又毫不优雅地撸起袖子,攀着低矮的树枝,正欲腰间用力来一个鹞子翻身,却忽然腰上一紧,韩佑手臂拢起,带她一个天旋地转,两人都翻入墙内。
“傻瓜,这里的墙可比方园和相府的墙要高多了。”
康寿殿里静静悄悄的,长明灯幽幽随风晃动,更显得大殿诡异和静谧,殿内一直有人打扫,桌椅床榻都纤尘不染,整洁的更没有人气儿。
韩佑和元晓晨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放缓了步子。元晓晨在凌贵妃长生牌位前的蒲团上坐下,看着姐姐的牌位出神,良久才轻声道:“真不敢相信,好容易有了个姐姐,竟这样又去了。”
韩佑半跪在蒲团上,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元晓晨抬起眼睛,韩佑的眼眸比宝石更明亮,比清水更轻柔。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半跪着,谁也不说话,心中却是一片安静从容,任是谁也无法打破这份全然相知的心境。
“咚、咚、咚……”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响起,正一步步靠近殿门了。
元晓晨微微一晃神儿,韩佑捏捏她的手,轻声“嘘”了一下,然后拉起元晓晨的手退后,躲在长明灯后面的厚帐幔里。
门无声的开了,月光透进来,一人缓步走进,元晓晨只看得见他石青色的缎靴渐渐靠近。她不自禁屏住呼吸,那靴子的主人已经停了下来。
“晓凌,我来看你了。”
原来是奉王,元晓晨和韩佑都是一惊,更不敢出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晓凌,你说走就走了,你可知道你给我留下了多大一个难题?你不让我把你妹妹牵扯进争斗和算计里,可是……唉,今天方彦那小子又来信了,下月初,他就亲自带人来接晨郡主了。我不想把晓晨送去敌国做人质,但,如果不那样,翼儿就得去南江……你知道,我只有翼儿一个儿子……晓凌,你不会怪我罢。”
元晓晨暗暗心惊,捏紧了韩佑的手掌,原来去南江,是做个任人鱼肉的人质!她气的指尖发颤,韩佑反握住她的手掌,慢慢平息了她的怒火。
怪不得,怪不得要这么宠着她!一是因为心里的内疚,另一方面也是要趁机提高自己的身价,让她显得更有分量吧!
耳边奉王又开口了:“晓凌,你也别生气,其实,你这个妹妹多半是个假的。”
元晓晨惊的心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韩佑慢慢的、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只能木立在那里。
“晓凌,你妹妹出身民间,为何一出现便气度不凡?你是病的急了,又关心则乱,我却是旁观者清。一个十五六岁的草莽女子,进了森严王宫,看着金碧辉煌,享着荣华富贵,却不矜、不骄、不羡、不卑,我怎么可能不生疑?再看看韩佑对她的态度,才相识几个月,竟是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回护……韩佑一定早就认识她!”
奉王的靴子在蒲团边踱了几个来回,边踱边说:“我瞧着她那神态语气,特别像从前的江明韵……江明韵是个特别的女子,灵慧顽强,从眼睛就看得出来。方彦这个痴情人一定也看出来了,最近他调了自己的大半影卫秘密调查江明韵的身世和去向,又对我们的晨郡主如此在意……晓凌,你在那边是否能见到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说了一阵,他的脚步突然顿下来:“晓凌,既然这样,我把你这个假妹妹送去南江,你没有意见了吧?放她留在京城,仔细让翼儿也看出来了,反而更乱他的心。”
奉王又自顾自在凌贵妃的牌位前念叨了许多,呆了有半个多时辰,见东方露出鱼肚白,才终于依依不舍,转身出了康寿殿。
元晓晨手心里已经是冷汗淋漓,韩佑掀开厚帐幔,大殿被晨光映得微微发白,元晓晨的脸色也是苍白难看,难道躲来躲去,终究还是躲不过权力的是非圈?
“晓晨,嫁与我吧!”韩佑突然抬起她垂下的手,贴放在自己胸前。
元晓晨惊得半响不能回神:“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韩佑神色坚定:“我是说真的。这自古以来就有规矩,婚嫁后的女子不能为人质,你嫁了我,奉王就不能把你送去南江……而且你做了我的妻子,我会让你一世平安幸福。”
“只是这个原因吗?”
“还有。”韩佑忽而温柔浅笑,“我爱上你了,我想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元晓晨动容,却依然犹豫:“我还不想被爱情婚姻束缚一辈子。”
韩佑微笑:“如果你在我身边,觉得心安理得,平安和乐,这样的生活怎么能说是束缚呢?有爱情的婚姻,不是束缚,是鱼找到深海,鸟寻到长空。”
“好。”元晓晨心平意静,笑染唇梢,“你说得好,我动心了。”
三月中,明王带领使团从南江出发,奉王下令宫中上下做好准备,迎接四月初明王的到来。
奉王早朝,在靖和殿与王子大臣议事,靖和殿向来不许女人出现,但今日却意外传召了晨郡主。
元晓晨听到传召,急忙换上了她从未穿过的青绒郡主吉服,带上朱纬吉冠,端起别扭的郡主架子,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来到靖和殿。
奉王高坐在靖和殿宝座上,左右侍立着肃穆的太监护卫,王子却只有韩翼一人,站在左侧第一位,其余大臣都整齐的立在大殿两旁。大殿正中还直挺挺跪着一人,清隽的身影,是韩佑。
“晨郡主到!”
元晓晨行礼,却不下跪,眼睛平视,还好,宝座不是太高,看得清奉王暧昧如迷的脸。
奉王忽然露出温和的笑容:“晓晨,明王下月初来京城的消息,你可有听说?”
“回王上,晓晨听说了。”元晓晨按兵不动。
“听说你在南江之时,曾允了明王三个月后去南江小住,现下明王来接你了,本王应该风风光光送你去的。”奉王面色突然一变,声音陡然严厉,“韩佑今日却突然奏请要娶你!此事你可知?”
元晓晨被他摄人气魄逼得退了一步,强自稳住心神,笑了一声,才道:“王上,此事晓晨清楚。三月前晓晨是想在南江小住,只是这三个月来我与三爷暗生情愫,如今晓晨不再想远离京城,只愿与三爷厮守。”
奉王脸沉了下来,静悄悄的大殿一时间窃窃私语,在这里,女子一向是矜持羞涩的,大庭广众之下有女子大胆说嫁娶,真是羞煞人,惊煞人!
韩佑忽然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清越的声音压住了众人的私语声:“王上,请恕晨郡主大胆。只是臣与郡主之事都是实情,凌贵妃去世前将晨郡主托付给王上,王上不会耽误了晨郡主的终身幸福吧?”
他一句话将奉王的嘴堵上,奉王无法当面再提让元晓晨做人质的事,只能愤然:“本王金口允诺,怎么会食言?”
韩佑大声谢恩:“臣谢王上成全!”
奉王冷笑道:“成全什么?佑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答应让晨郡主幸福,这是其一,但我还答应了凌贵妃不让晨郡主嫁给皇室中人,此其二,你不知道吧?你是我的亲侄子,你说你算不算皇室中人?”
韩佑脸色一寒,正欲开口,元晓晨却突然喊道:“王上,晓晨有话说!姐姐希望我不要嫁入皇室,是为了我的幸福着想,这既是对我的保护,也是对我的束缚。只是幸福不能一概而论,晓晨已经心有所属,请王上不必拘泥于姐姐所托。我想如果姐姐是还在世,也一定会同意的。”
韩佑转头看着她,元晓晨会意一笑,两人视线交缠,浑然忘了这肃穆大殿。
大殿众臣目瞪口呆,韩翼苍白的脸更是一片惨淡。奉王神色尴尬,半响方道:“佑儿,你不要忘了,与明王的议和条件是你答应的,如今却反悔。怎么接待明王……”
“父王,请容儿臣一言!”韩翼突然出列,躬身奏请。
“说。”奉王应了。
“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晨郡主。”他转身走到元晓晨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颤声问道,“晓晨,你可认得此物?”
元晓晨接过一看,不由得惊诧,这熟悉的拙劣字迹,熟悉的奇怪诗体!
我爱上的不是你,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爱情;
能放弃的不叫爱,我只是成全了自己的幸福。
“记得吧?”韩翼忽然笑起来,仿佛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小王爷,“那年在东堤,你大言不惭做的诗。”
元晓晨看着他,鼻子微微有些酸:“我不认得,对不起。”
韩翼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深深的云雾却让元晓晨不忍再看,他笑着说:“不要紧,我已经明白了。”
韩翼转身,恭谨地对着奉王行了一礼,朗声道:“求父王成全晨郡主的婚事,儿臣愿代替晨郡主去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