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郡主（1 / 1）
阳春三月，京城人有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晨郡主。
出身民间的黄毛丫头，不为人知了十五年，神秘失踪了一年，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了耀眼的凤凰，虽不是高贵的皇室血统，但她享受的殊荣却不比任何一个公主郡主差。
奉王非常宠晨郡主，不仅赐给她大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且把从前奉王府上最美的园子“赏时园”赐给了她，那可是奉王做王爷时最最喜欢的园子。另外，晨郡主出身民间，不懂皇室礼法，奉王竟破例允许她不必遵守任何王室规矩，据说见了奉王本人她也可以不下跪的。
更离谱的是，奉王体恤晨郡主过不惯高墙大院的生活，赐给她自由出入王宫的腰牌，她是古往今来最自由的一位郡主！
还有……京城里最惹人遐想的黄金单身汉——三爷韩佑，竟然也对晨郡主青眼有加！要知道，三爷韩佑从大利后期到奉王朝早期，一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现在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三爷韩佑虽然不算出挑，但绝对是纷乱天下中最大的一棵常青树。
最后这一条消息足以让京城少女们咬碎了银牙，这个晨郡主，真真让人羡慕，真真让人嫉妒……但嫉妒归嫉妒，客观上，她们还不得不感谢这个晨郡主，韩佑一向如此低调，要不是晨郡主，她们哪能听到那么多韩佑的消息呢？
“三爷韩佑陪晨郡主去戏园子里听戏了，你们不知道，那戏园子里人是满坑满谷，海了去了……”
“三爷韩佑带晨郡主去东堤赏桃花了，你们不知道，那东堤又搞传花联诗，可做了不少好诗呢……”
“三爷韩佑给晨郡主吹了一夜的笛子，你们不知道，三爷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笛子了……”
韩佑的笛子是吹的极好，那一晚，他在赏时园里吹了整整一夜。
元晓晨坐在他身边，听他一首一首的吹，水调歌头，千里之外，缠绵悱恻，吹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了？”一曲的间隙，元晓晨轻声问，“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韩佑淡淡一笑，眼眸里却是星光惨淡，“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永远不能开心。”
“上天才没有这么闲，堂堂三爷韩佑竟也玩自我惩罚？”
韩佑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今天三月初九，王上处决了皇宫里的所有人。”
元晓晨心中一震，明白了过来，皇上、皇妃、太子、皇子、公主……韩佑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一晃眼间，全都成了刀下鬼。当他们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她也恨这些人，可是当他们被赶下皇位，成为阶下囚时，都只不过是最可怜的人，大肆被屠戮，仍然是惨不忍睹的事情……
“节哀吧，韩佑，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这就是我决定的……”韩佑冷笑了一下，“是我，背叛了父皇和奉王结盟；是我，答应了明王的条件；是我，催促奉王早日处决罪犯……是我，把他们都推上了断头台，还是我，今天监斩，亲手扔下了令牌……”他起初声音讥诮，最后越来越低，低到几乎成了嗓子底的呜咽。
“你后悔了？”元晓晨攸然问道。
韩佑一怔，然后缓缓摇头：“不。”他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有些事情，既然做了，无论对不对，都不能后悔。”
“你没做错，此事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何必一直烦扰？”元晓晨想起金庸在倚天屠龙记里的后记，又道，“成就帝王霸业必须有‘三忍’，你想不想听听？”
“愿闻其详。”
“容人之忍；对敌人之残忍；还有，克己之忍。”她长长一叹，“这最后一条，克己之忍，不知道难道了多少英雄豪杰。有时候他们不是被对方的强大吓到，而是被自己的‘不能忍’所击败。”
韩佑眼底光芒闪动：“是要克己之忍，克制自己的欲望、仁慈、孤独和怜悯。”
元晓晨突然跳起来，几步跑到韩佑面前，笑着问：“韩佑，你知道人一生，有多少个时辰吗？”
韩佑笑着摇摇头。
“如果一生有一百岁，一岁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共是四十三万八千个时辰。悲伤一个时辰你就损失一个时辰，开心一个时辰你就赚一个时辰。”她狡黠一笑，“如果是做生意的话，你今天已经血本无归了！还不快点往回捞点老本？”
韩佑不由得失笑：“哪有你这样的？这样每天开心一个时辰悲伤一个时辰的赶着过，不是会被累死？”
元晓晨摇头：“不是累，是痛快，伤就伤个痛快，乐就乐个痛快！而且，悲伤是为了更快乐，不是为了更悲伤。”
韩佑了悟一笑：“说得好，你这番话真该说给我母妃听，她从来就没有开心过。”
“你母妃……”
“她没死，她从前救过方彦，留下了方家血脉，方彦很承情，特意请奉王放过母妃。她现在还在宫中。”
“只有她吗？”
“对啊，其他人都死了，父皇是凌迟处死的……”韩佑再次说起这件事，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神采，“没什么好伤心的，这无论对谁来说都公平。糟糕，我是不是越来越坏了？”他突然住口，转头笑看着元晓晨。
“呵呵，你已经坏的无药可救了。”元晓晨窃笑，“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坏人越坏越可爱？”
韩佑哭笑不得，眼睛却明亮的似汪着一潭碧水：“可爱？你说我？”他用力敛起笑意，“好吧，我还得继续努力，一直坏到让你把‘可爱’的‘可’给去掉……”
两人笑了一阵，韩佑又接着吹起笛子，这次笛声却爽朗了很多，吹起那首水调歌头时，曲声自在豪迈，超脱豁达，颇有几分苏轼对酒当歌的滋味。
元晓晨听得兴起，不由随着唱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
“韵儿！”
歌声笛声戛然而止，元晓晨和韩佑同时回头，却见韩翼身披外袍，神色恍惚，站在庭院当中，痴迷迷看着元晓晨。
“你是韵儿，对不对？你变了样子，老天，我就觉得你奇怪，我早该认出来……”
元晓晨大惊之下，只是不停摇头，韩佑却轻轻一笑，道：“小王爷，你看错了，这是晨郡主……这首歌，是我教给她的。”
“不，我没看错，我没有喝醉，我也没有做梦……”
“你眼花了。”元晓晨镇定过来，一语定音，“你再看看，你是不是眼花了？”
韩翼不能置信的跨前一步，俊脸差点贴上元晓晨的面孔，着急的道：“韵儿，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是我丢下了你，我还娶了别人，你能不能不要躲着我了……”
韩佑突然把元晓晨拉后一步，轻声道：“小王妃来了。”他露出一个温润的笑颜，“九儿，怎么没睡？”
三人转身，小王妃，昔日的九公主，身穿白色绸裙，脸色清冷，如鬼如魅。
韩翼还没有从找到江明韵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不理自己的王妃，兀自拉住元晓晨，急急的道：“韵儿，别再走了……”
“是韵姐姐回来了吗？”小王妃幽幽开口，听不出是喜是怨。
“不是我！”元晓晨恼将起来，一声大叫，把三人吓了一跳，她用力甩开韩翼，大声宣布，“我是元晓晨，我只做元晓晨！江明韵留下的烂摊子，别找我收拾！”
她跑开，留下呆若木鸡的三个人。
韩翼凄苦一笑，独自走开，背影是说不出的寂寥难言，小王妃冷眼看着丈夫离去，一言不发。
“九儿，你和小王爷在一起过得好吗？”韩佑问妹妹。
“三哥，他和我，一个心里只有念，一个心里只有恨，在一起能好到哪里去？”小王妃看着韩佑，问道，“今天……是你监斩？他们……”
韩佑打断了她：“九妹妹，不要再想了，此事多想多伤。”他抬手替妹妹拢紧散开的披风，“也不要怨恨，这怨恨没结果，不值得。”
小王妃清婉的脸一下子凄厉起来：“三哥，你叫我忘了这一切吗？你于心何忍？”
韩佑摇头：“九妹妹你还年轻，为什么执念这么重？学着放放手吧，三哥想看你活得开心些。”
小王妃眼睛红了，声音却嘶哑着怒吼：“你走，你根本就是没心没肺！我没有你这个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