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２０章 冬雪之夜（1 / 1）
夜里8点，我被妈妈带出警察局。
车子在浓重的夜色中疾行，我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假寐，刻意躲避妈妈充满疑问的眼神，突来的疲惫感让我蹙紧了双眉。当妈妈无言地帮我披上衣服，用手指轻柔地梳理我的头发，我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暖流。也许……也许……我本来可以很幸福的，只是我从没注意到。
“妈，”我闭着眼睛喃声说，“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无所谓，妈只要你好好的。”
我抓住她放在我头上的那只手，将它包裹住。真的好暖！
车子缓缓停靠，我皱起眉，强令自己睁开眼。
妈妈替我打开车门，温柔地说：“去看看灵犀吧，她会想知道吴秦的近况吧。对了，我不是不疼你，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但是我想你会关心她多过你自己吧？”
我有些无措，因为妈妈可以如此轻易地看穿我的心思，因为我越来越能体会身边人的爱，也因为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应付这些。
我下了车，发现天空中开始坠雪，星星点点，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吧？
我走进大楼，拾级而上，来到四楼卓灵犀的病房前。病房里的灯没亮着，她应该还睡着吧？我猜想着。其实，我有一点点害怕见她，担心她会问起吴秦的事，担心我的答案会让她伤心，所以，她睡着反而好。我推开房门，发现她没在床上，我仓惶地打开灯寻找，喊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变得很不安，就像被人挖去一角。
我慌乱地扫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然后我的视线停留在窗前。白色的窗纱随风轻舞，在忽起忽落之间让它后面的某个人影时隐时现，那情景有些不真实，让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她，想碰触她。
“萧绎，你看，下雪了，”她说。
我蹙起眉，气她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来了却还是不应声，也气她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站在敞开的窗子前面。我随手关上窗子，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来掩饰我的怒气。
“他来过了。”
“嗯？”谁来过了？
“叔叔。”
那么她已经知道了？
“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以为我不会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变得好老哦。从我有记忆起 ，他的容貌就不曾改变过，就像时间停止了一般。可是现在……”她把头依在我胸前，双手攀住我的右臂，紧紧地，“我是个胆小鬼，我甚至连坐起身来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抬起左臂抱住她。她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低低的呜咽声是被她努力压抑后才发出的。我的心跟着揪紧，连胸口都觉得很闷。“你不是胆小鬼，你知道他最不想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可是，他本来可以坐视我死去，然后封印我的灵魂，回到葵花谷的，他本来可以实现愿望的……他知道葵花谷不可以失去白发巫女的庇护，失去了那里就会变成充满瘟疫和杀戮的炼狱，他是抱着守护葵花谷、誓死也要带回巫女灵魂的决心来到这里的，可是他却为我放弃了葵花谷，放弃了他守护了两世的东西……”
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卓灵犀是他的女儿？他真的爱这个女儿吗？爱，人类的亲情之爱真的会让那家伙改变吗？“那家伙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你不是会读心术吗？是不是手术后身体还没恢复？”我低下头审视她的脸，还好，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变成普通人了，萧绎，那次输血让我和他一起变成了普通人。”她从我的怀抱中抽离，后退了半步，依窗而立。“我不再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我已经读不出别人的心思了，叔叔的血可以延续我的生命，却无法完全替代我原来的血。知道吗？我从来不认为读心术对我会有什么意义，但此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还保有这项能力，至少我会知道现在的叔叔在想什么，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失去读心术了吗？不能再轻易读出别人的心思了吗？变成了普通人了吗？那会是什么感觉？轻松？抑或是失落？是否有一天我也会那样？不，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事出现，因为我是不可被伤害的，我的血不会流失，我的能力也会像顽症一样随着这蜿蜒于血管的血液一样伴我一生吧。然而她……我凝视卓灵犀，她却可以。她现在和我不一样了，她现在是不同于我的另一世界的存在了。啊！我在想些什么啊？无论怎么变，她还是卓灵犀啊！是那个有些胆小，有些彷徨，有些忧郁，也有些莫名的坚韧的女孩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需要人保护，需要人爱的。我深吸一口，压抑住心底里翻涌的不安，对她说：“别担心，他会没事的，也许这对他会是件好事，也许他可以因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不一定。”我努力安慰她，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太拙于辞令了。
“会吗？”她转过身望着我，眼神中有种让我心虚的期盼，期盼我能给她一个更肯定的答案。
我仓惶地躲避她的视线，但最后我还是坚定地对她说：“会的。”因为我不想让她失望，因为我不想看到她再自责了。我挽起她的胳膊，用我所能给予的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回床上去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抓住我衣角，眼神中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随着我走向病床，一步一步。但，只迈出两步就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怎么回事？”我撑起她的身体，俯下身检查她的腿。
她蹲下身抱住膝盖依在我身上，轻声对我说：“医生说有段时间身体的平衡能力会变差，可是，没事的，我会慢慢好起来。”
我无法想象她之前是怎样从床边走到窗前的，她是否在我不在身旁的时候偷偷练习？她是否在我不在身旁的时候偷偷饮泣？她那被病人服遮掩着的双腿可能早已变得伤痕累累了。
我拉开她紧抱双膝的手臂，一把将她抱起，三两步走到床边，把她轻轻放下。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膝盖上，拳头握得死紧，跟自己较劲。
“萧绎，”她喊着我的名字，双手包裹住我紧握的拳头，“不要生气，好吗？”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自责而已。在这个世界里，我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其中包括如何去照顾爱我和我爱的人。我转视她幽深如海的双眸，轻声说“好”，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当她安心地合上眼睡去，我俯下身吻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晚安。”
我知道，她会是我一生一世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