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默·贤(1 / 1)
在苏苏被驱逐出府后,李玙冷落了青莲几天,不过几天后便恢复如常,对青莲仍然是相当好的,青莲原本消沉的面容便因这好而添了几抹光辉,慢慢地,也会开玩笑了,
宁亲公主十分喜欢青莲,得知这件事还亲自找李玙理论了一下,但当二十四年,青莲为李玙诞下了他的长子俶之后,她抱着小皇孙喜逐颜开,却也因为太医对青莲身体孱弱,恐怕难以再生育的话语而有了自己另外的考虑,不久,她便向李玙提出了再多纳侧妃的建议,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
此时,正在李林甫的支持下试图夺取太子之位的寿王李瑁正准备娶在咸阳公主的婚宴上那名一见钟情的少女为妻,这少女传说姓杨,小字玉环,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宁亲公主越发说:连清哥哥都娶妻了,不用多久便会有孩子,你如此坚持不肯纳妃,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李玙还是不愿多纳妾媵,
宁亲公主对我的脸色便越发冷淡了下去,她还是认为是因为我,李玙才如此之做,然后我也再次试图劝说李玙,因为我也看到了他抱着李俶眼中真切的笑意,
他是真的想要孩子的,然而我却无法为他诞育,抱着这样的自卑与愧疚,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多纳妾媵,
于是,从二十四年秋至二十五年,将要成为李玙侧妃、侍妾的少女在宁亲公主的挑选下一批又一批地进了忠王宅,
宁亲公主笑着让所有的女孩抬起头來,然后问我和李玙说:她们美不美,
这些少女多是宫女、民间女子,生得有的清秀,有的美艳,有的妩媚,性子也各有不同,有的听话乖巧,有的能说会道,虽然李玙只从中挑了三四名,然而一时之间,忠王宅中似乎也充盈了数不尽的莺声燕语,
不过,此刻李玙却沒有心思沉湎在温柔乡里,他每日和永王李璘一道,和友人下士谈话,批阅如山的卷宗,脸色也甚少有舒解的时候,女孩子们的笑意打动不了他的眼睛,我和他同眠,也能感觉到睡梦中他不安的喃喃低语,
二十五年七月,突然传闻太子和棣王、光王兄弟三人以及太子妃兄薛鏽常构异谋,明皇使中贵人将四人宣于宫中,废为庶人,配流薛鏽,
这夜,李玙和李璘一同待在十王宅的正厅里,等待和太子一同出去的棣王和光王回來,然而等來的却是这个谁也沒有想到的消息,
被逐出宫城的三个皇子从此不知到了那里,太子妃薛氏的一家也就这么败了,隐匿在长安城不知名的角落里,
而且这还不够,不久,三个皇子被赐死于城东驿,称为三庶人,
太子在位时无过,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百姓们都十分惋惜,而太子之位也就这样空了下來,似乎意味着众皇子们更加激烈的竞争,而前太子李瑛为明皇次子,紧接其后的第三子便是李玙,
就是这样的站在风口浪尖,李玙的眼神也比从前变得更加深沉锐利,时而在镜前我为他梳妆,透过镜子,我也能看到他静静盯着自己的眼睛脸上莫测的表情,
我的家人都在为他夺取太子之位而努力,我毕竟也是他的妻子,若是他失败了,我们家也必然就此一蹶不振;于是韦坚也一扫从前涣散的精神,和宁亲公主的驸马张垍兄弟俩共同帮助李玙,
我沒有那必要问这问題,这有违古训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于是我只是尽其所能地打点好家里的一切,照顾好青莲和李俶,不让他有后顾之忧,而尽力往前拼搏去,
另外,听闻宁亲公主与寿王李瑁感情十分好,在李瑛被废的这段时日,她也确实沒有再來忠王宅,只是日日独锁于家中,而这也不奇怪,如今的一切定然是她曾经沒有想到的吧,她最钟爱的两个哥哥却成为了拔刀相向的仇人,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发生在三庶人被赐死后不久,武惠妃病倒了的消息,
听说,在三庶人死去后,武惠妃数次见到三庶人的冤魂,大为受惊,此后便缠绵病榻,医药无效,身体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
武惠妃是明皇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妃子,看到爱妃如此病弱憔悴,明皇也十分焦急,
他特地请了巫者为她祈祷驱邪,然而这一切都沒有任何作用,到得冬季,在她最后一次受到三庶人惊吓之后,终于香消玉殒,
我知道武惠妃的死对于李玙來说是极大的喜讯,因为寿王党这一边又少了一个主事人,甚至是最重要的主事人,
沒有她,明皇受到的影响将会小很多,而李玙获胜的希望就大了更多,
她死了,我看到我的哥哥和夫君们的脸上都洋溢起來的笑意,那样踌躇满志,那样从容自信,而之后在晚宴或宫里见到寿王,他俊美的脸上也多了曾经都沒有的冷漠与阴影,
他从我们面前走过,连正眼都不看一下,看上去是那样骄傲,却也显得那么无助消沉,
明皇仍然迟迟未选择立谁为太子,
一方面,寿王李瑁是他最钟爱的儿子,然而另一方面,李玙却是符合旧制应该被立为太子的人,
更何况,李玙也聪敏能干、英姿勃勃,为张九龄一干人所支持,
这太子之位空虚,一直到开元二十六年六月,每日都提心吊胆,担心圣上突然立了旁人为太子,
然后终于有一天,明皇终于立了忠王为皇太子,我和李玙一同在院中跪拜接旨,一直吊着的心也终于得以落了下去,带着好久沒有体会到的轻松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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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成了太子妃,一时之间,恭贺之人无数,
身在太极宫中的太子东宫,比十王宅豪奢的布置更加华丽、精致,长长的一排黑瓦在檐上铺叠而过,大气而齐整,使得由淡色木板铺成的回廊地板散发出更多的犹如树林般的庄重与清淡,
然而我的家人却沒有如其他人那般的堆满笑意,从我住进东宫的第一天开始,韦坚來到我的面前为我道贺,在我看到他脸上淡薄的笑意时询问是为何,他便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告诉了我:父亲病危,
是的,父亲病危,
只是淡淡的四个字,却如同他脸上惨淡的神情,淡却不能阻挡其话语的冲击力,我感觉到浑身一震,满屋王公贵族似乎都已不存在,手中的团扇也因手掌的发软而险些掉落,
然而,就如韦坚沒有再多说一字,我也沒有再详细问下去,
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怎会突然染上腹痛这样的病,使得我听到韦坚这么告诉我的时候几乎以为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然而韦坚的神情告诉我说这是真的,我坐在当地神思恍惚,却也不知要怎么做才好,
我望向哥哥和他身边与别人谈笑的嫂嫂姜馥,我想向韦坚征求意见,,我是不是该为父亲的病危而争取做些什么,但是我的心情是矛盾的,就如同我不知道如何决定,我用我求助的视线望着他,然而他比我想象中的心情更沉重,,他竟然沒有发现我在看他,
他要回韦府时,我送他出了东宫,
那么,我应该去看看他吗,
他回过身來,望着我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低下眼去,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你现在贵为太子妃,有那机会去看他吗,
他是什么时候得此病的,我竟然都不知道,
是父亲让我不要告诉你的,他抬眼望着我,声音淡漠得如同这真的与我完全无关,然而听到这话语的时候,我却感觉到心再次一颤,
我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然而我还是感觉到心底如同抽丝般的感觉,这意味着什么,这暗示着什么,我却沒有勇气想下去,而韦坚望着我的眼睛的淡漠突然间也土崩瓦解,我看到了那一丝我从沒见过的酸涩的泪意,
他沒有再多说话,只是转身离开,我也沒有再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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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玙被正式成为太子的这个夜,他沒有回來,
当看着他的嫔妃们失望的神情时,我却觉得十分安慰,因为凭借此时我的心情,我不想勉强自己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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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躺在睡榻上翻看那枚父亲送给母亲的玉钗,然后回忆我们初见第一面的情形,以及汪婆婆死去后,他打我的那个耳光,
很疼,那时落在我脸上的耳光,不仅打痛了我的脸,还打痛了我的心,
就如我那时所想的,我多么渴望我能这么恨他一直恨到我死去,就如别人所说的,
有时,能有一个恨的人也是一种幸福,是的,我可以告诉自己说我有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我可以抱怨,可以流泪,可以生气,可以报复……我可以恣意妄为,这样也不错,不是么,
然而我却沒有想到,在这世上的好与坏、爱与恨本就不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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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坚沒有再跟我提起此类消息,我也可以从这份寡淡中不再去关心,
成为太子妃之后,我似乎也再不能像曾经那样躲藏于阁中,每日前來应酬求助者甚多,我也在这一番又一番的交际中不断地改善自己的能力,另外,这么些年來,云璇姐姐一直想方设法地寻找能够为我治这不孕之症的大夫,未想到也真的有了成效,我成为太子妃后不久便被诊出有了身孕,用旁人的话说,便是喜上加喜,
而这一日,在大夫身边第一个知道我有孕的外人是张均的夫人,在她的道贺恭维之后,我也沒有想到在这一日,当我因为有了孩子而十分欣悦之时,会在之后从她的手中得到这首诗,
她笑着告诉我说:李大人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怎么会写得出这样的诗句,肯定是旁人代笔的,用來为自己挣点薄面罢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会当即脱口问出:那么会是谁写的,
张均和张垍一样,同为张说之子,是李玙多年的好友,而张均的夫人本身就有胆有识,很为张均尊重,又加上他的丈夫常年來助于李玙,于是对李林甫也分外了解,不像我,丈夫便是此事的主事人,我却对详情知之甚少,
我想……应当是李林甫的两个幕僚郭慎微和苑咸罢,听说,连題尺都是他们代笔的,
我怔了怔,我沒有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而他明明是他的幕僚,而且应该还是第一个,
我问:你见过那两个人么,他们……长什么样子,
哎,别提多难看啦,张夫人笑道,然后立即为两人的事迹说了一大串,然而我除了第一句话以外,剩下的话语什么都沒有听到,
沒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一点点痕迹,
我接过青莲手中写好了的诗句:《秋夜望月忆韩席等诸侍郎因以投赠》,秋天碧云夜,明月悬东方,皓皓庭际色,稍稍林下光,桂华澄远近,璧彩散池塘,鸿雁飞难度,关山曲易长,
我控制着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然后在她们离开后独自來到自己的寝殿,
展开白纸,我逐字逐句地阅读着这诗句,然后感觉到不知不觉间盈眶的热泪,
曾经,曾经……曾经在芦花丛中的一番诀别之后,我让自己不要再想他,于是这么多年來对于我來说他只是一个萦绕在那段如梦的年华中,无法挥去的身影,然而现在回想才发现,自己还远沒有那样潇洒,他的音容笑貌,还那样清晰生动得宛如昨日,而我却终于失去了关于他的所有痕迹,甚至是从张夫人这样了解李府的人的口里,
我无法从这份空白中感觉到一点快乐,只有慢慢地阅读:揆予秉孤直,虚薄忝文昌,握镜惭先照,持衡愧后行,多才众君子,载笔久词场,作赋推潘岳,題诗许谢康,
我沒有那么潇洒,沒有那么果断,于是我能感觉到读着诗句时眼角不停不停滑落的泪水,那些诗句:当时陪宴语,今夕恨相望,愿欲接高论,清晨朝建章,
这一夜,我在睡榻上噙着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