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默·媵(1 / 1)
开元二十三年,李浚改名为李玙,
同年,明皇幸忠王宅,当他意外地看到忠王宅中不仅服侍之人稀少,甚至忠王连妾媵都沒有一个的时候,他问左右之人,他记得玙还沒有儿子,是不是这样,左右之人皆答是,接着,他的目光便徐徐地落到了我的脸上,
现在明皇的年龄已经不轻了,看人的时候通常都眯着眼睛,脸上也爬了很多的皱纹,于是也更让我觉得紧张和不安,
然而他沒有斥责我,也沒有说任何我不好的话,他只是慢慢地回头对高力士说:明天你就去掖庭宫挑选几名姿色秀丽的少女充实忠王宅吧,不然连一个孩子都沒有,怎么看得过去呢,
我站在原地,垂目低头,紧绷的心弦陡然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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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带着少女來忠王宅的时候,李玙沒有让我到挑选妾媵的大厅里,进行挑选之人是宁亲公主和永王李璘,李玙也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宁亲公主是李玙的同母妹妹,和哥哥的感情十分融洽,对哥哥也极其依恋,然而,她对我一直不满,认为我专宠于李玙,又沒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却又不为他张罗着纳侧妃,实在是自私自利之极,不过她不喜欢见到我,再加上前两年她出降于张垍,來忠王宅的机会都少了很多,以及就算她未下降之前,她來忠王宅中都不跟我谈话,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于是我也沒有办法,在她出现的时候,我也巴不得躲着她,这次为忠王选妾媵时也就更是如此了,
毕竟,她是明皇最宠爱的公主,明皇连出降了都舍不得让她搬出宫去,专门在禁中赐给她了一个私宅让她与驸马居住,我又能怎么样呢,
而青莲就是这样被选进忠王宅的,她是李玙的第一个妾,第一个侧妃,第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清丽脱俗且温婉纯洁的女子,于是,至今我仍旧怀念她,并且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那时,她刚服侍了忠王,次日晨來给我奉茶,
我沒有像韦罗裳那样在丈夫纳了侧妃前來拜见时蓄意为难,我不想让她难堪,她也只是一个这时代不幸的女子罢了,
她奉茶之后抬起头來,我看到她的柳眉如烟,眸含秋水,冰肌莹彻,态度不卑不亢,犹如芙蓉出水,
然而她仍然是恭敬有礼的,自小长在掖庭中的女子虽然不见得学过完整的宫廷礼仪,举动时却也不容易失礼,
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姓吴,叫青莲,因父亲曾经获罪,连坐沒入掖庭,然而这并沒有意味着她粗俗浅陋,目不识丁,
她也读过四书五经,且写了一手好书法,她告诉我说,这是她去年过世的母亲教给她的,
她用小隶写在纸上的诗句是隋代的诗人殷英童写的采莲曲: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汗粉无庸拭,风裙随意开,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來,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
我写不出这么好的字,也未读过这首诗,当看完诗句最末的诗人姓名,我不由得夸奖了她,然而她也只是浅笑推辞,我仔细地看她的眼睛,那眼睛也仍旧是那样的谦逊平静,沒有丝毫的沾沾自喜,
我就这样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我觉得她沒有任何选择地给人家做妾是一种委屈,哪怕她的夫君是王公贵族,所以我决定好好地照顾她,沒有丝毫嫌隙,由是,闲时我便经常邀请她來和我一起刺绣品茶,她身体不好,每次生病我也都悉心地照顾她,
我沒有理会宁亲公主看到我对青莲的好后对我的猜疑,虽然我也曾看到青莲眼中感动之外的忐忑和疑虑,由是,在她不过是第三个月便怀上了忠王的子嗣时,我也沒有多少的难过与妒忌,
我虽然心里也酸酸的,感觉李玙似乎会这样离我越來越远,然而也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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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玙对我仍旧一如既往,
这一年,雪陌有了自己的意中人,我便顺便也帮翠衣找了一户好人家,然后将两个丫鬟嫁了出去,她们的年纪都不算很小了,我不能耽误了她们,
我为她们置办了极丰厚的嫁妆,然后亲自送着她们两个哭哭啼啼的丫头上了花轿,我安慰她们说不要伤心,就算嫁了出去也可以经常來找我,然而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丫鬟就这样在一朝之间离开了身边,我的心底也十分难以舍弃,
然而这又如何呢,哪怕她们出嫁后,初时也常來寻我,后來次数却慢慢地越來越稀疏了下去……然后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再也见不到她们,她们也就那样销声匿迹,
为了填补她们二人的空缺,李玙为我新挑了两个聪明伶俐宫女,
她们的名字是琉璃与红梅,她们比雪陌和翠衣漂亮,也更会说话,梳出的发髻也更加精致美丽,这两个宫女是和为了让青莲好好安胎的另两名宫女而一同选进來的,常常陪我和青莲一同说话聊天,我们都很喜欢她们,
然而却沒有想到,三个月后,在我刚去了薛王府后的第二天,清晨当红梅为我梳妆时,却突然找不到李玙送我的金步摇了,我问琉璃她是放在那里,然而当整个房间都放遍了都找不到时,我在询问了下人们之后才知道,原來青莲昨天來这儿拿回她借我的绣绷,
琉璃认为应该前去青莲那里问问,然而因为我很喜欢青莲,也不相信这是她干的,于是沒有立即前去搜查,直到好多天之后,李玙也突然想看看这造型简单的步摇时,我拿不出來,他才读出了我们神情的不自在,然后在审问下得知了我的步摇不翼而飞之事,
他突然那么生气,颠覆了之前他总是温文尔雅的形象,直接便召唤青莲过來,
他直白尖锐地问她步摇的问題,丝毫沒有顾及她的身体,以及如此会伤害她的自尊与心灵,
她颤抖着告诉我们说:沒有,我沒有,
沒有再谦称自己为臣妾,也沒有什么恭敬谦卑的话语,然而她是惊的、是怒的,似乎也是有些怕的,李玙继续咄咄逼人地问:
不是你,那么是谁,把你的宫女们叫來,一个一个地审问,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她的眼眶就这样微微泛红了,与我所认识的那个坚强从容的青莲全然不一样,似乎瞬间也如一个被冤枉误会的柔弱女子那般痛苦而伤心,我连忙上前去到她的身边,然后跟李玙说:殿下,你看青莲都哭了,就别问了吧……
如此贪心不足,伪善虚假,如果就这样放过她,谁知道以后她还会做出什么事來,
我沒有……青莲掉着眼泪在他的身前跪下,然后含着眼泪摇头,抬头哽咽道:殿下,你相信青莲,青莲真的沒有,青莲全然不知此事……我……我也不会拿的……
是啊,平时穿衣都清雅俭朴的青莲怎么会对金步摇感兴趣,
然而李玙沒有听她的,他沒有听她的解释,怒气似乎替代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似乎都沒有心情去思考任何,他拂袖立刻带着人去青莲的阁楼盘问,而我也感觉到青莲也在李玙跨出门槛的一瞬浑身一颤,
我担心这会影响到青莲正在孕育的孩子,连忙叫人唤太医來,然而青莲却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般,也不在此等待太医的到來,只是浑浑噩噩地起身要去自己的阁楼,我连忙随着她和她的宫女一同陪同前往,
对于青莲來说,这也许是一个噩梦,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李玙如此发怒的样子,他在青莲的阁楼里呼喝來了所有的宫女,一一审问,然而却沒有人说出见过这步摇,他便吩咐人前去搜查,并且说出只要发现了金步摇便要严加查办,冰冷的眼神从青莲身边划过,青莲沒有再掉眼泪,只是脚步虚浮地坐到了茵褥上,
金步摇还是在她的贴身宫女的箱子底找到了,
李玙拿着金步摇微微冷笑,然后那宫女从青莲的身后颤抖着走到了大厅中央,她跪下,然后声泪俱下地说:殿下,这……不是奴婢想偷,是侧王妃指使我的,是她说这金步摇款式不好看,王妃一定不要……
苏苏,青莲震惊地唤出了她的名字,而宫女根本不敢看她,只是哭泣着磕头,磕头说:殿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辩解沒有任何作用,苏苏的“出卖”似乎也沒有任何效果,只是李玙冷笑着看着的人变成了青莲,然后他什么都沒说,他只是说:这样的奴才也沒有什么用,把她棒打二十,然后逐出去罢,
青莲接着便开始了腹痛,鲜血滴答滴答地随着她的呻吟滴落而下,所幸太医刚刚赶到,为她救治,才保住了她的胎儿,而青莲在腹痛时所发出的,救救自己孩子的呼唤也就成了我记忆中永远磨灭不去的动人风景,
直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仍然磨灭不去……也是这一天我似乎隐约感觉到,青莲远沒有我想的那么不幸,也沒有我想的那么幸福,
她是爱李玙的吧,
然而李玙却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