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零落成泥 之 雨碎花残(1 / 1)
琴玲回了房, 将门闭了, 点上火烛, 将手帕中裹的碎片摊开在桌上, 独自坐在摇拽烛影下, 深深叹了口气, 百感交集.
说来她杜家倒还是为这翠雨梨花杯灭的门, 想不到如今这杯子却这么轻轻易易地就碎了.
这翠雨梨花杯一套六件儿, 是五朝时异人所制. 用料其实并不特别名贵, 只是做法刁钻, 工艺难成. 据传粗胚半成时, 曾在寒泉秋水中浸泡三载而后细雕琢约六年方成. 此套杯子明明是千年桐木所雕, 也不知用了什么千奇百怪的方子, 成时竟然如翡翠碧玉, 杯身薄而透,翠莹莹通体明澈. 杯面更纹刻梨花, 姿态万千, 盛酒时梨花渐白如盛开, 饮时渐消如谢, 待酒尽, 只余几片残花如雪落, 一场开谢一场春便在这一杯酒中演绎了万千风情. 此杯更有异处, 便是能识酒, 不同酒品入杯, 花开姿态与色泽各异. 因此杯倒引出不少好酒来, 如梨花欺雪、千树梨花、梨花雨、花看半开、六月飞雪、夜雨梨花、粉沾露、春醉、飞霜,等等.
更坏在这杯天下就只这一套, 再模仿不来, 竟成了个独一无二的东西, 免不得遭人觊觎.
因缘巧合落在杜家先祖, 明帝时荣显一时的国老杜睿德手中. 几代家传, 最后传给琴玲之父议郎杜衡正, 本收藏秘密不为外人知. 但琴玲父亲为人一向狂狷马虎, 不拘小节, 直来直往得罪了不少人. 又不知如何传了风声出去, 说杜家有异宝, 有心人左右刺探, 一日见其酒醉, 乘机言语相激, 其父竟取杯邀客赏玩, 后被大将军洪宁阁闻悉, 几度使人索要. 其父屡次婉拒不从, 武将门下, 言语蛮横, 其父气不过, 说了些苛斥的话, 闹得不欢而散, 从此结了暗隙. 不多时竟遭逢朝中内乱, 已有其父往日直言得罪过的小人蠢蠢欲动, 又逢大将军洪宁阁怂恿, 说其与重罪乱臣往来繁密, 竟判了斩刑. 琴玲母亲早亡, 姨娘悬梁自尽, 五岁大的小弟也不知去向. 而抄家后这套翠玉梨花杯传了二三转, 后由大将军洪宁阁亲自割爱赠与青王. 而琴玲自己, 籍没后, 贬为奴, 随御史中丞遗孤方怀玉一同赐归青王府. 可真是命运戏弄, 与这一套杯子倒殊途同归. 想不到今日却这样再相逢, 一个已是碎瓦残片, 一个成了家奴下女.
琴玲不由得叹息, 心想, 果真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说不怨不恨, 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也不敢恨人, 无力也无用恨天, 时时想起, 这千般恨, 少不得全转嫁在这一套翠雨梨花杯上. 却完全想不到它祸害了她全家, 如今却竟然骨碎魂消. 看着一桌的碎片, 琴玲叹息,幽幽漫漫的惆怅失落,如今, 连个怨恨的东西也没了.
眼前有点儿花, 哭已是不能的了, 于是只做是灯火太暗之故. 便细细挑亮了灯芯, 将那碎片拿来, 一片片拼了, 杯子不大, 却总也拼不上, 想必不知何处丢了几片. 但其实, 这样的杯子, 既已粉身碎骨, 又如何拼凑完全? 有些东西, 身死一次, 魂已灭了, 如御史方家的小姐. 谁曾想到她能到如今如此婉转承欢的地步? 即便如此, 却也敌不过恩情渐薄, 琴玲稍有些轻鄙地想着. 忽听见屋外门响, 忙敛了心神, 急急站起来将桌上碎片往脚边灰桶里扫, 终是犹豫了一下, 原拿帕子盛了, 匆匆包上, 拉了抽屉, 掀开几件衣服, 夹塞在中间. 方合了抽屉, 门外入画已走了进来, 唤一声: “琴玲姐.” 犹犹豫豫的, 却似有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琴玲定了定神, 问: “王爷那里说什么?”
入画吞吞吐吐的, “我, 我没见着王爷.”
琴玲问:“怎么话说的? 王爷一向迟眠, 才这天光, 难道已经歇下了?”
入画看着琴玲, 有些慌慌的, 似没了主意, 有些为难地说:“也不是, 听说王爷在西厅饮酒, 我过去时, 却说王爷已去了书房. 我赶了去书房, 只是常护卫守着, 不让进, 说王爷不叫人打扰.”
琴玲微有些诧异,“你没跟他说是玉姬夫人这边有事?”
其实又何必说? 四婢是玉姬夫人身边贴身侍候的, 府里谁不知晓? 这深夜四婢里头有人找王爷, 除了玉姬夫人,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琴玲这么敏惠的人, 这上下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入画面色变得怪怪的, 要过一会儿, 才迟疑地说道: “说了, 可常护卫说, 谁有事王爷也不见, 何况是玉姬夫人.”
“何况是玉姬夫人? ……”琴玲喃喃重复了这一句, 人有些怔怔的, 竟然这么快, 竟已糟到这种地步. 平日夫人这边有时无事, 王爷都仔细吩咐了要她们仔细伺候着时时通报. 若逢她们去通禀, 王爷即便脱不开身, 也会着妥贴的人好生招呼解决了. 当初下了那么大功夫得来, 一路直闹得王府京城沸沸扬扬, 通街竞传,可如今, 短短数月, 竟已是要打算冷落了吗? 这样想着, 心下倒有些同情怀玉, 其实怀玉平日待人没有架子, 也不像其它几院主子那样难伺候, 爱指使人. 除了越来越孤僻了点, 倒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更何况琴玲心里明白, 若她落入哪院里头, 怕也没现在这么好过. 前阵子才听说对面飞雪阁里一个丫头叫热汤烫泡了半边脸, 表面大家都说是不小心, 内情原由, 虽没人说, 但三天两头出这种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
琴玲想一想, 也不多说, 只岔开话题, 招呼入画睡下, “快休息吧, 后半夜还得守夜呢.” 入画答应了, 到底年纪小, 忍不住心里头惶惑好奇, 要跟人拿个主意, 所以又叫了声: “琴玲姐.” 琴玲性子沉稳, 落到今天这地步, 避祸还来不急, 哪还有心多说多评, 多拿主意? 只做了没听见, 铺了床, 单除了罩衣外裙, 人已躺了进去, 口里只说: “快睡吧, 寅时我叫你.” 入画只得也熄了灯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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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问我突然把一套杯子这么仔细写了到底是干嘛. 实在是无聊头晕之余跑题之故. 旁白: \"连作者自己都宁可写杯子也不愿写女猪了, 可见女猪收视率之差实在不可避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