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宴无好宴(待续)(1 / 1)
满席满席陌生的面孔, 还有距离了那么遥远的高高在上的萧剡和他身边坐的正妻以一种讽刺而让人迷茫的姿态迎接着怀玉踏进了正堂.
即便再不晓事, 怀玉也知道迟到不是一件好事情, 故而将众人片刻的宁静做如此解释了. 她不知道的是, 这片刻的宁静一半是因为震惊, 一半是因为看好戏的心理造成.
怀玉不知道众人是这样想的: 堂堂已故御史中丞方廉的千金, 才貌双全, 美名京城的方怀玉, 本不甘嫁人做小的, 更何况又有灭家之恨, 被王爷强娶, 夺了清白之身后, 含恨愤然投湖自尽了的方怀玉! 几乎被神话了的节妇烈女, 如今, 就这么出现了, 活着出现了. 这么淡淡然的, 大趔趔的出现在青王妃的寿辰宴上, 且来得比谁都迟. 她以什么心态什么身份出现? 比起这例行公事的宴会, 见惯了的繁华富贵, 这种注定有好戏可看的绯闻逸事才是让所有人都感兴趣的事儿吧?
怀玉不知道, 怀玉只是尴尬. 一个赴宴迟到, 引众人注目, 且找不到自己可坐之席的客人, 是很难不尴尬的吧? 怀玉尴尬里带一点无所适从的羞窘, 委屈, 和自嘲, 淡淡的通透的失望.
没有人跟她来, 因为传话的家奴说: “于宴的夫人们都是不带侍婢的.” 要过好一阵子, 她才明白, 这种宴会里, 她们是取悦服侍王府宾客的, 而不是来被人看顾服侍的. 替她带路的家奴也就带到这里, 悄悄下去了. 所以厅堂门槛处, 怀玉只能一个人孤独地站着, 被被人看, 也看人. 所有的尴尬比不上愤怒的失望, 她抬起头, 隔着这一种距离, 静静注视着正席上曾对她许过诺言的男人. 即便让她难堪就是他此举的目的, 她也要看个明白, 因为此时已不能允许自己转身逃离, 所以只好站定, 静静看个明白.
众人仿佛是商量好了的, 看主人无动于衷, 惊奇过后便都故意忽略的怀玉的存在, 继续喝酒的喝酒, 谈话的谈话, 祝贺的祝贺.
而此时, 解救了怀玉的, 真可笑, 居然是她理论上的情敌.
只见那侧席坐的妍媚佳人轻轻站起来, 走过来笑眯眯招呼:“玉姐姐, 怎这时才来? 快来一起坐下吧.”
无论她存心如何, 因这样尴尬情况下也只有她走来向她伸出了一双手, 所以怀玉此时还是感激的. 因为感激, 微僵冷倔强的面上便绽出一抹笑来, 叫一声“如意夫人.”,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带过偏席去.
因这一抹不合时宜稍显幼稚的笑, 萧剡远远看着, 也略带了些兴味讽刺地轻笑.
也有人冷眼看着这一抹笑, 面上透出轻蔑来. 还有人若有所思地微笑着, 看着她微笑. 更暗中, 暗中, 一个不曾被邀请的客人满眼为这笑冒出愤恨伤痛的火来.
而怀玉是不知道的, 这对她只是一种习惯, 对别人伸出来的一双手, 无法拒绝.
对别人一份温和的笑容, 无法不还以微笑. 尽管也许以后是这同一双手, 将她推下悬崖, 是这同一张笑脸, 对她说出恶意的话来.
这时的怀玉还不懂冷嘲热讽, 这时的怀玉, 在虚妄、戏弄、算计中挣扎辛苦, 总以为己所不欲, 勿施之于人, 因此, 这时的她总试图以一份诚恳对待他人.
而从来, 怀玉都以为, 无论为了什么样的男人, 去憎恨敌视甚至打击旁的女人都是可笑而可耻的. 若一个男人不爱她, 即便杀光他周围的女子也不能使他爱她. 即便她成为世上唯一的女人, 变成他不得不的选择, 也不表示他爱她, 需要和爱是有区别的. 而如此的迁怒太可耻且可悲.
所以, 怀玉还是表示了自己应有的感谢, 为了这份善意, 至少此时是善意吧.
感谢别人的善意是一种做人的基本礼貌, 这倒是怀玉本性里一直没忘的.
是的, 做人是要讲礼貌这么一回事的. 所以她也无意为了自己的心情不快, 在他人的生辰宴上失礼. 一个人的不顺心, 是一个人的不顺心, 如果要把这种不快强加在别人身上让别人扫兴就有些过分了. 所以她近前去, 听见萧剡威严里透着戏屑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问: “不但姗姗来迟, 也不来拜见一下王妃么?” 时, 她完全失望外, 并不曾将任何的不快表现在面上. 淡淡地走过去, 对着殿中华容绝代, 却不言不笑的女子微拜一拜, 出于礼貌而非屈人一等的拜见. 然后递上一个小小的锦囊, 尽量微笑一下, 以一种淡而低却诚挚的声音说: “祝你生辰快乐.”
然后那木雕石像一样宝像庄严的女子忽然露出一点儿人味儿, 微讶的表情显露脸际. 怕是第一次听过如此直白的祝福, 但隐隐觉得别人是为了祝福而祝福, 浮华而空乏, 只有怀玉的祝福虽简单, 却真诚的在祝贺其生日. 对别人, 这是大宴小宴中的又一个宴会, 而在于眼前这个女人, 这仿佛只是她的生辰宴这么简单. 作为王妃来看, 怀玉的举动无疑是失礼的. 可作为一个女人, 一个正值生日的女人, 她有一丝迷茫的动摇. 而这份动摇, 让那完美无表情的王妃的面具微微破碎了, 破碎的裂缝里, 怀玉惊见一张幼小而苍白的脸孔, 在华丽脂粉衣饰堆掩下, 寂静无力而茫然, 幽凉的空落. 她才多大? 十四? 十五? 十六? 最多最多超不过十七八吧? 几乎是一个顶着王妃名号的孩子!
萧剡可是爱这样一个孩子? 一刹那, 怀玉所有的恼恨, 期望, 不甘都冷了, 心冷了. 她再也没有侧头去看萧剡一眼, 因为也就是这一刻, 她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切对他, 都只是一场游戏, 而她, 是那个傻得游戏当真的笨蛋. 仅此而已.
怀玉微含心酸地淡淡笑着, 静静追加一句, “祝你幸福.”
或者是因这一句话吧, 王妃没有打发身边的侍女, 而是微弯了身子, 亲手接过怀玉递上来的礼物, 轻轻点一点头. 脸上还是那完美的, 毫无生命的王妃面具, 而眼底, 微颤着迷茫的, 渴望? 幸福? 头一次听人这么祝福过她. 幸福? 多奇怪而少用的词. 做为右丞相的女儿嫁入王府, 她只听人说过什么是该做的, 什么是不该做的. 她也只见人浮华而空洞的吉言善语恭祝她, 讨好她, 算计她, 她想起那个叫如意的女人来, 微微轻笑了, 是, 算计. 总是那么若有所求的举动言行, 那么明显的一副二王妃的模样在王府下人面前大摇大摆. 她知道她坐的位子是如意夫人, 甚至可能是府里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 可是孤床冷枕, 寂寞的华贵, 也是她们想得的吗? 她心里轻轻嘲笑, 怕没人知道吧, 这场婚姻只是众多笑话里比较讽刺的那一个, 王爷从来没有碰过她. 她是丞相府和青王府连接的一道工具. 就像她母亲是太师府和曾经的翰林学士, 今日的当朝丞相之间的连接工具; 而她的表姐妹, 还有各府的小姐, 也都是一个个连接、保全、扩张权势的道具一样.
这都是自小看大的, 所以从没觉得过有什么. 自记事起, 所受的训导就是为了这种使命、这一天做准备的吧? 因为理所当然而麻木了. 幸福? 那是什么东西? 这女人, 好奇怪呵…… 可这简单的祝福里透着些什么, 引她心弦微颤.
眼角看着同如意夫人同席的方怀玉, 想着身边的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 她庄严冷淡的面孔下盖实了那一种微涩的扭曲的嘲笑. 幸福吗?
方怀玉, 你先自求多福吧. 是嘲笑, 也是自嘲, 心里淡淡的恨, 绞着一股同病相怜的惋惜, 多可笑多讽刺, 也多真诚的祝福呵, 尤其, 出自一个不曾拥有, 以后也难拥有过此物的女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