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磨难（1 / 1）
云卷云舒，一望无际的草地驻扎朵朵斡儿朵（蒙语，意为毡房，一列列元兵穿梭其中巡逻。操练的校场呼声响彻云霄，整齐划一的队列，军容焕发，无处不彰显严明的军纪，必是英明的主帅领导的军队。
而这些玲音却无心理会，她穿着肥大的元兵服独自蹲在河边，洗涤一件件肮脏的兵服，颤抖着把冻肿的双手伸入寒冰般的河水里，如万针刺骨，边洗边哭着想：“在家里，妈妈从不会让我干家务，总说我的任务只有写作业，看电视和玩电脑，何曾遭受这般折磨！严冬里，睡前有妈妈给自己暖被窝，出门给自己添衣服……”
“呜呜……妈妈……”玲音忍不住痛哭出声，但仍然不敢停下手中的活计。
“臭小子，你在磨蹭什么！”玲音所属的三十六队队长呵斥。他叫杨安，也是汉人，却比蒙古兵还要加倍欺压汉人，就是条以此向蒙族主子摇尾乞怜的走狗。
“没有、没有……我快、我快……”玲音手忙脚乱地抓起几件兵服浸到水里，哭得自己几乎背过气去。
杨安一脚踹到她盆骨，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颠倒了，热辣辣地疼痛如敏捷的响尾蛇钻入四肢百穴。他卷起一把脏衣服抽打，还叫嚣着：“让你顶嘴！让你顶嘴！谁借你的胆子！大爷让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五更！”
孱弱的玲音被他的蛮劲打得满地打滚，衣服猛地一下子抽到她面颊，仿佛把右眼珠都挖了出来。
“住手！”突来一声低沉的命令。赵王爷刚好来到河边，眉宇有丝温愠。
“小的给王爷请安！”杨安立即谄媚地跪下施礼，告状道，“新来的朱令这小子不老实，小的正交给他军规呢。”
“朱令？”赵王爷对这名字有点印象，嘴下重复了一遍。（这是玲音编造给他听的假名，他听过一次。）
“就是您从灵嵛雪山押解回来充军的犯人，”杨安絮絮叨叨地献殷勤，“这臭小子弱得不像话，提不起刀枪，耍不了棍棒，根本就不是当兵的料儿。让他正午前洗完衣服，都快晚饭时间也没洗出几件……”他抬手又要打玲音，赵王爷一脚将他踢翻，他哼都不敢哼一声，一骨碌地爬起来，匍匐在主子脚下领罪。
“你先退下，”赵王爷烦躁地命令，“如果他明早没洗完分配的衣服，就拉到校场暴晒一日，不得进食。”埋头批阅几日公文，大元朝内硝烟四起的军情让他不胜其烦，还有迟迟不见的后援粮草更点燃他熊熊怒火。
“是是是……”杨安连声应道，屁滚尿流地往回爬，片刻就没了踪影。
河岸上仅剩赵王爷和玲音两人，赵王爷当她完全不存在似的，几下除却衣衫，仅着条单薄的长裤走入冰冷的河水。他站在河中央任由刺骨的冷水冲刷赤裸的胸膛，闭目凝神，梳理自己的思路。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哀伤，玲音平静地侧躺在河堤，泪已流干，睁着空洞的眼睛望向河面。天越黑，风越冷，水越冷，赵王爷纹丝不动，玲音拼尽全力挪动疼痛的四肢，咬牙坐起身，开始洗涤堆积如山的脏兵服。她每动一下便如钻心般疼痛，但她绝不愿意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认输。
“什么破王爷！蒙古鞑子！你制止杨安对我拳打脚踢，我也不会像条狗一样献媚于你，甚至一点点感激也不会有，我恨你，恨你杀了‘他’！”玲音恨恨地暗想，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攥紧拳头往回憋忍，“我不要被你轻视，你没资格看低‘他’用生命保护的我！”
玲音回想起那天“他”离开树洞口时的微笑，轻得像春天午后的微风，柔柔地哄睡她被梦魇笼罩的心。那个唤她“小兔子”，守护她的选择，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为她拼命的陌生男子——不再回来……
她终于哭出声来，低低地抽泣，不为生满冻疮的双手正在流血脓，而是为那句“不再回来”。
月上枝头，彩云追月。
赵王爷睁开眼，静静地望着河边洗衣的玲音，瘦瘦小小地蹲在那里，如揉皱一团脏兮兮的抹布。他又低头观察自己手背的牙印，纳闷地想：“明明是小伤口却溃烂成扎眼的疤痕，就如给我留下这疤痕的朱令，明明若不经风却胆敢攻击他。第一次见他，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面对强大猛兽，其眼睛里却迸射愤怒的弱小动物，甚至渗透蔑视，所以才饶这小子一命。他……他真的比寻常男人淡薄许多……看他穿来兵服有点怪怪地……”
“王爷……”老远传来通报声，副将摩扎急急跑上前禀告，“有敌人潜入军营，粮仓遇袭！”
赵王爷听到禀告立即收拢思绪，十万兵丁的性命全系他一身，他没闲心顾及其他。他抓起放置岸边的衣衫，黑虎皮披风顺手扔给玲音，也没看她一眼，飞身上马而去。
玲音看着两骑一前一后远去，又厌恶地甩开赵王爷留下的披风，赌咒：“死也不给他洗！”
……
“王爷、摩扎大人，”士兵甲叩首在粮仓前禀告，“袭击粮仓的人已不知去向。”
“来人可是金兵？有多少人？”副将摩扎问道。
“没看出来人是谁，都是寻常百姓装扮，大约来了二十个人左右，起先鬼鬼祟祟地在粮仓周围徘徊，后来试图潜入粮仓，被巡逻士兵发现后，很有秩序地撤退了，并没留下任何痕迹。”士兵甲如实禀告。
“王爷，您看……”副将摩扎询问赵王爷意见。
赵王爷一挥手打断他，在心底盘算：“看样是金兵派出的刺探前锋，所打的主意也八成离不开粮仓的存粮。现下存粮也实在不多，不如把所有存粮归拢在几个不显眼的粮仓内，其他都变为虚设的粮仓，或许能躲过他们的耳目。朝廷下诏要我回京为皇太后祝寿，我必须要趁此机会为催讨粮草的事情亲自上京走一趟了。不知我不在的期间，他们能否顶住，若被金兵刺探到这个消息可就大事不妙了……可是他们的前锋今天刚来刺探过，恐怕动手还要个三天时间，我速去速回，今夜就启程出发……”
“摩扎，去召别刺哈将军来帐内议事！”赵王爷打定主意，转身对副将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