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琴心发为弦,欲求真情难(1 / 1)
苏筱节转身笑对着她道:“范姑娘今日芳驾亲临敝庄,敝庄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以姑娘‘沙镇第一才女’的身份,咱们无论怎么招待都怕不周全,失敬失敬!”他话中明恭实贬,又刻意不掩饰油腔滑调,任谁也听得出他本就在暗中嘲讽。范雁雪的脸登时青了半边。安大大掩口轻笑,悄悄向苏筱节使眼色。
苏皓儿却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不由得问:“什么‘沙镇第一才女’?是谁封的?她又是谁?”苏筱了刚要开口,柳烟絮却抢先道:“姑娘莫非是人称‘南沈北范’的范雁雪范姑娘?”范雁雪已气得脸都快变形了,一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下巴不由得抬高了三分,道:“不错!奴家正是‘北范南沈’中的‘北范’!”几人对着她这副高傲的模样相顾无言,脸上神态各异。
“什么又是‘南沈北范’?”苏皓儿问。柳烟絮道:“‘南沈’呢,指的是‘江南才女’沈溪冰。‘北范’么,当然就是这位范姑娘了。”范雁雪轻哼到:“十余年前,我已与沈溪冰不相上下。如今,沈溪冰都死了好几年了,这‘南沈’又从何说起呢?”众人许久不语,不是无言以对,而是对她的自视甚高有些不屑一顾。
柳烟絮静静地望着她,而后微微一笑,道:“不错,沈溪冰早已不在人世了,也不无从与范姑娘一较高下,可是这并不就是说范姑娘就胜过了沈溪冰,就是‘天下第一才女’了。”范雁雪娇笑道:“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难不成你还要她活过来再与我比较比较吗?”柳烟絮被她的刻薄高傲激怒了,冷冷道:“不必了!烟絮不敢自称才女,但幼年时也曾得小姨点拔过,学了点皮毛。烟絮自不量力,倒想同范姑娘切磋切磋。”“你小姨是谁?”“沈溪冰!”
每个人不禁神色崇动,唯有那位男子露出明了地神情。“你是沈溪冰的甥女?”范雁雪惊奇地问。柳烟絮点点头,她又道:“好啊!沈溪冰生前,我与她缘悭一面,未能当面切磋。如今见到她的传人,也可领教一二。我不占你的便宜,你出题要怎么比?”
柳烟絮见她如此狂傲,也就懒得跟她客气,道:“百艺琴为首,文才诗占先。范姑娘才艺卓绝,应对此道不陌生。烟絮向范姑娘讨琴诗一曲。”“好哇!”范雁雪轻篾地道。琴棋书画,诗词歌斌,她样样精通,就不信还会被这个黄毛丫头比下去,回手招唤丫头:“捧我的琴来。”
侍女捧上一只锦囊。打开来,是一架古色古香的瑶琴,一眼便可看得出很昂贵。琴尾刻着“吟莺”二字。范雁雪用纤纤柔夷轻轻拔动琴弦,发出清澈幽远的声音,然后扫了众人一眼,道:“奴家讨个先,拙奏粗通,还望诸位见谅。”虽是自谦,便其中语气却是居傲得很。
只见她坐下来,纤纤十指犹如翩若双蝶,拂动琴弦,悠扬的琴声自指端渲泄而出。即使不听那优美的曲调,单那双手也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再加上她风情万种的神情,更是教人心潮如涌。很多人都听过“沙镇第一才女”的名号,但真正见识过的并不多,今日看来却也不枉此称号。
范雁雪奏完一曲,看着众人脸上陶醉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而后又挑衅地看看柳烟絮,问:“二夫人可有备下琴具?若未备下,奴家借此琴给二夫人一展雅技。”柳烟絮默默地望着琴,许久无语。众人正等着听她操琴,见她不言不动,都十分惊讶。范雁雪以为她被自己的琴技震住,不敢出手比较了,不由得得意洋洋。
许久,苏皓儿终于忍不住了,推了推柳烟絮,低声道:“你到底行不行?倒是说句话呀!”柳烟絮似是大梦初醒,才记起比琴一事,忙歉声道:“烟絮失礼了!只因见到范姑娘的琴,倒教烟絮回忆起许多事来。”“这琴有什么不同之处?”苏皓儿惊奇地问。柳烟絮轻叹道:“这架‘吟莺’乃是乐周乐老夫子名作之一。”范雁雪有些动容,忍不住开口问:“你怎知此琴是乐夫子所制?”“乐老夫子是继师匡、蔡邑之后屈指可数的名乐师。他不仅琴技高超,还会调琴。世人很少知道乐夫子生前曾调制了三架琴。一架‘鸣鸿’,一架‘蜻蜓’,再一架就是这尾‘吟莺’了。‘鸣鸿’早随乐夫子成名,至今保存在琴风观中。那架琴形体庞大,琴弦是用深山玉藤所制,一般人根本无法弹响,更别说弹成曲调了。而‘蜻蜓’却又轻薄小巧,以发丝为弦,用力太过而弦即断,着力太轻了又弹不出声响。只有这‘吟莺’与寻常琴无异,所用的却是金弦。金质软,以此为弦,张力不够,也须有技巧才可弹奏。所以范姑娘这琴,烟絮弹不了。”
范雁雪得意地轻笑,道:“二夫人真是谦虚过人,让奴家佩服。”这话中之意,众人不难听出。柳烟絮笑笑道:“不过,烟絮所用的琴,范姑娘也未必弹得了。”范雁雪正待不服气地反驳,柳烟絮却又道:“范姑娘且等候片刻,烟絮去取琴来。”范雁雪自恃甚高,一心想要看她如何出丑。
柳烟絮刚要走,苏皓儿忙道:“你要去哪里取琴,不如我帮你去取吧!”柳烟絮想了想,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苏皓儿连连点头出去了。柳烟絮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拢住发髻,拉下几根青丝,三五根一绺轻轻捻在一起。范雁雪见到她整理发丝,神色一震。她早说听过‘蜻蜓’以发丝为弦,但总也不信,纤细的发丝又岂能经得住拔弄,如何做得了琴弦?如今柳烟絮当着她的面,捻青丝为弦,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其余的人也静静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苏皓儿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尾古琴,轻轻放在柳烟絮面前,道:“拿来了!”不由得也新奇地看着柳烟絮,看她如何以发丝为弦,还要弹出乐曲来。柳烟絮将捻好的粗细不一的发丝装在琴柱上,微微一弹指尖。那琴弦居然真就发也“嗡嗡”的低吟,既细且低,却又绵长不绝。
柳烟絮玉指一一试过音,高低不同的音调如风吹过琴弦,若断若续,似无还有。她纤细的手指扫过琴弦,一点既离,真如蜻蜓点水般轻盈飘洒。凝指交替,轻舒慢捻,绵绵的乐曲浑然而成。着指极轻,轻得来好似鸿毛过水。她的指纷杂交错,如珠落玉盘。琴声并不响亮,但细腻悠长,如清风丝丝拂过耳畔,如细泉涓涓透入心田,令人说不出的舒畅,仿似在这琴声中化作了风,化成了水,随琴声指引,翩然融入天地之间。
柳烟絮轻抚了几下琴弦,曲调渐成,她和着琴声,低唱:“辗妾心,化瑶琴。拟青丝,且为弦。为君歌一曲,情深万古萌。莫道人间不消魂,唯有君心似铁妾如金……”她的声音低柔中略带微颤,还有一丝细嫩羞涩,与细腻的琴声相得亦彰,配合巧妙,自有一番韵味。众人刚听得心潮浮动,突然琴声嘎然而止。每个人都不解地抬头去看时,只见那琴弦已被那不知名的男子只手按住。柳烟絮也纳罕地望着他。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大家正听得好好的……”安大大不满地埋怨。其余人这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居然正是他们刚刚谈论过的“中原八鬼”之一的“鬼佐”安辞州,他一双深遂的目光正盯着柳烟絮,一脸郑重其色地道:“丫头,你如果还想在苏家呆下去,以后就不要再动这把琴,也不要再唱这支曲子!”“此话怎讲?”柳烟絮迷惑地问,眼角余光瞟到房中刚刚多出一个人,一见到他阴沉的脸色,她不由得心跳停滞了一下。
不知何时,苏亚然已站在门口,他虽然不声不响,但满脸是风雨欲来的危险,一股冷然欲爆发的怒气已渐渐充斥了整个大厅。柳烟絮虽不知他为何动怒,但她却真切地明白他生气了,而且这一次非同小可。随后而来的惊涛骇浪,她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每一个人都已感觉到苏亚然的怒气,全都惊疑不解,默默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范雁雪一见到他,立即眉开眼笑,轻扭着纤腰迎上前去,细声细气地道:“苏相公,你回来得可真凑巧,二夫人刚刚一展绝技,连雁雪也自叹弗如呢!”她好似看不见苏亚然渐已铁青的脸,仍一副笑语晏晏,十足地火上浇油、推波助澜。柳烟絮见苏亚然脸色越来越差,忙道:“老爷,我……”可不等她说完,苏亚然已冰冷地开口:“谁准你弹的?”“老爷,妾身只是在与范姑娘切磋琴艺……”柳烟絮申辩道。苏亚然以冷笑打断她的话,道:“哼!苏家不是青楼楚馆,难道要你卖艺求生么?”
一句话哽得柳烟絮如骨在喉——她既无心与人一较高下,也不曾想过卖弄才华,他为何语出伤人?“大哥!”苏筱节看不过去了,道:“烟絮不过是弹了弹琴,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说话不要太难听!”苏亚然冷冷地道:“柳姑娘嫁入苏家真是埋没才华了!象你这样才艺双绝的玲珑佳人真该到青楼楚馆里受众星捧月之幸,而不该嫁人,洗手做羹汤,暴殄天物哪!”
他的话句句如利刃割在柳烟絮心口上,他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如此尖刻?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在他眼里就容不下自己?她并不稀罕什么苏府二夫人的身份,她也不企望荣华富贵,只要他将她放在心上,她死而无怨!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的无情伤害了她,将她割得体无完肤,将她的一颗赤心打碎。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仍不能令他冰融雪消,她还要怎么做?柳烟絮强忍着泪水,可是却仍止不住滑出眼眶。她以手掩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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