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怨极爱成恨,情深亦伤神(1 / 1)
苏皓儿被脸颊上的麻庠唤回神,伸手去摸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脸泪水。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失态。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从不让自己在别人面前落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在苏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泪水是换不来同情和关心的。所以她很小就学会用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当她第一次尝到自己的泪时,她震惊、懊恼、愤怒、捂住耳朵大叫:“不要吹了!不要再吹了!”
柳烟絮惊诧地停下来,问:“为什么?”“我要你吹了吗?你自鸣得意地吱吱嘎嘎吹个不停,是不是故意害我睡不着觉,病情转重不治而亡?”苏皓儿蛮不讲理地训斥。“小姐。”屏儿看不过去,不平地道:“二夫人问过小姐了,小姐说不要休息……”“要你多嘴!你是什么东西?”苏皓儿被揭了短,气急败坏地冲着屏儿破口大骂。屏儿被骂得咬紧嘴唇,敢怒不敢言。
柳烟絮宽慰地冲屏儿笑笑,以示对她的感激。苏皓儿开口即伤人,她已见惯了,也就不会太在意。多少明白她每次发脾气,都是为了掩饰她的害怕。那么这次她是怕什么呢?看她气愤地用力抹着脸上的泪水,象是和自己的脸有仇似的,她顿时明白了,忙道:“小姐,别太用力。刚哭过再用力擦脸,脸会肿的。”“你骗人!”苏皓儿反驳,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柳烟絮意味深长地笑道:“不是烟絮在骗小姐,是小姐在骗自己。”“胡说八道!”苏皓儿不服地翻翻白眼,道:“我为什么要骗自己?我又不是疯子。”“疯子固然会自欺欺人,但正常人又何尝不是呢。”柳烟絮道:“就象小姐,你明明喜欢这支曲子,你明明被它感动,可是你就是不肯承认。因为你怕,怕别人看见你的泪水、你的痛苦,所以你无视于自己的心,隐藏自己的感情。”“你胡说!我没有!”苏皓儿用力喊着,反倒更显得欲盖弥张。
“小姐,你何必再自欺欺人呢。”柳烟絮真想一棍子打醒她:“你心里是希望别人对你好、关心你的,你什么不说出来呢?”“你住口!”苏皓儿怒诧。“我会住口的,但我却要小姐也不要再苦自己了。如果你有什么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你要什么呢?你于其无休无止地发脾气、骂人,不如静下心来与人好好相处……”
“你懂什么!”苏皓儿从床上坐起来,冲柳烟絮大吼:“你说得好轻松!你有爹疼,有娘爱,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不必费尽心机地去揣摸别人的喜恶,看人脸色。你大小姐命好、心好,自然不必对下人又吼又骂,就能支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替你做事。你整天过得舒舒服服,才有心思读书、刺绣,无所不能。我一个一无是处的野丫头怎么能跟你比!你让我对人好声好气,那谁又对我好声好气过……”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心事,猛地收住话。
柳烟絮久久注视着她。她说了,她终于说了。她之所以脾气怪戾全是因为她得不到关爱。“看什么?”苏皓儿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借以呼喝掩饰:“你出去!我不愿见到你!”柳烟絮站起身,字字真诚地道:“小姐,你错了。人心是用人心来换的。老爷和夫人关系冷漠,他们是犯了同样的错。每个人只看到自己的痛苦,看不见别人的痛苦,无法原谅别人的错误,却忽略了自己的错。小姐,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一块冰,谁愿意抱在怀里呢?”
苏皓儿不承认她的话对自己造成的震憾,只是一味地道:“你出去!出去!”柳烟絮无奈地摇摇头,道:“小姐也该累了,还是多休息才会早日康复。烟絮先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去。“等等。”苏皓儿叫住她:“把竹笛留下。”柳烟絮看看手中光滑的短笛,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竹笛,但苏皓儿却如此看重,这其中必有缘由。她将竹笛轻轻放在她手上,道:“看得出小姐很珍惜它,那么为你所珍惜的事,多反思自己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苏皓儿握紧竹笛,感到筋疲力尽,累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一只竹笛勾起了柳烟絮对江南的思念,往昔那些快乐的日子令她无限怀念。于是她就决定自己亲手做一支竹笛。小艺在得知那似瑶池仙乐的曲子是她所奏,羡慕得不得了,自告奋勇找来竹子和篾刀,并从头到尾守在一旁,看她如何制作。
竹笛的制作很简单,只要打通竹节,挖上两个洞即可。但是孔的位置却决定了音质的好坏。吹去竹屑,试了试,觉得音还不太准,于是想把孔挖大一点。不料力用得斜了,把手指划破一道细口,血立即涌了出来。“二夫人!”小艺吓了一跳,慌乱地道:“我去拿药。”一转身却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苏亚然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
苏亚然一眼瞟见柳烟絮还在流血的手,忙赶过来,从怀里取出金创药,敷在伤口上,头也不抬地吩咐小艺:“绷带。”小艺这才忙不迭地去找干净的布。
“没事的,小伤而已。”柳烟絮不好意思地道,却被药浸得伤口疼痛,忍不住吸着气。苏亚然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看着她白晰细嫩的手。这手似乎吹弹可破,修长纤细的十指尖如笋。虽然细小,却是灵巧无比。上次看她的手时,冻得红肿又布满针眼,并没觉得怎样。但这次再看时却象白玉雕成的晶莹无瑕。手指上的血脉都清晰可见,几乎可以看得见里面涌动的血。她的手既不干躁,也没有汗湿,只是略稍冰冷了些。他轻拢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柳烟絮只觉得他的举动太过暧昧,想要抽回手,却又拔不出来,心里更是欣喜与羞怯参半,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执手之手,与子偕老。”顿时脸颊燥热无比。
小艺匆匆跑进来,才打断二人的默视。苏亚然亲自为柳烟絮包好手指,才捡起地上的竹笛,问:“你做的?”柳烟絮还无法平复狂跳的心,只是点点头。“你是秀州人氏?”苏亚然若有所思地问。“祖籍秀州。”柳烟絮总算能开口了。苏亚然半晌无语。原本还在等他下文的柳烟絮见他不再吭声,惊诧地抬头看他,却见他脸色凝重,不知想什么入神,居然对她视而不见。
柳烟絮趁此机会深深地凝视着他。她跟他见面的时间不是很多,而多半时间他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凌厉的目光让想要接近他的人望而却步。所以她更没有机会仔细地看他。现在他的目光幽深,不知在看什么,所以不会给人压力,她才敢如此大胆地看他。由于他们靠得太近,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毛发。他的脸略带黯黄,皮肤粗糙,不似江南男子的白晰,却饱含阳刚之气。眉毛深且密,鼻梁高挺,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果断刚毅的人。鼻子下面和下巴上有青幽幽光,那是被剃去的胡茬,以证明他已不再年轻。但是她从来都不喜欢乳臭未干的男子,看上去轻浮、不稳重,就象苏筱节。但是苏筱节也有认真的时候,他一认真起来,也颇有乃兄的风范。
“在想什么?”苏亚然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柳烟絮一下意味到方才心中转的念头,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低下头掩饰窘态,道:“没……没想什么。”她的脸却不象没想什么的样子。苏亚然很想逼问下去,但他也明白再问下去,只会陡增两人的尴尬,于是便不再追问,另起话题:“你们秀州有一位才女,叫沈溪冰,你认识吗?也许……”他又不太确定地道:“你不可能知道。”
柳烟絮别开头,说起沈溪冰,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了。可是她却对苏亚然突然提起她有一股莫名的不悦。见她一副不开心地样子,苏亚然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沉默立刻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起来。苏亚然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正要走开,柳烟絮却开口了:“沈溪冰是我小姨。”苏亚然先是一愣,继而都明白了。他早该想到的,在他第一眼看到烟絮就觉得眼熟时,他就该想到了。
“小姨很苦。”柳烟絮最喜爱的人就是小姨,最让她心痛的人也是她:“小姨的命很苦。嫁了个丈夫不满一年就死了,留下一个未出世孩子。可后来孩子不满周岁也夭折了。她遭受的打击太多了,可外面的人还在背后当面地骂她扫帚星,克夫克子。到后来,她就忧郁成疾。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苏亚然觉得他的心被揪痛了。这么多年了,这心痛依旧。
柳烟絮没发觉他的异样,兀自道:“小姨病倒后,娘就接她过来养病。我几乎是日日陪在她身边。有许多事,是小姨教我的。小到一言一行,大到为人处事,象书画、刺绣都是她手扒手教我的。”“那张合欢图?”苏亚然猜测到。“是的。是小姨留给我的。她说算是留给我的嫁妆。我听娘讲,小姨为情所困,原本抱定终身不嫁的。可后来却急匆匆嫁了人。我娘说,小姨嫁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她爱的,却曾无情地伤害过她的人。”
苏亚然满面痛苦。当年他逃家,只想着带心爱的人远走天涯。不料得到的拒绝令他万念俱灰。溪冰为他吹奏了侣信断魂曲及续曲,却也为此泣血,他不知道,因为他无法面对溪冰绝望的眼神。他在续曲结尾时冲了出去。溪冰要他回苏家,接受他无法接受的事,他如何堪爱!于是他离开,远离溪冰,远离苏家,用酒麻醉他的心碎,用血刺激他的消沉。那三年,他过着人鬼不分的生活。如今江湖中人提起“鬼使”仍胆战心寒。不过他还是回来了。让血和火混肴了爱与恨,他才可以再面对苏家、淡忘溪冰。可事后他还是不止一次地打听过她的消息。只知她嫁了人,再无消息。时间久了,他也就逼自己忘却。只是今天这曲断魂曲把一切的一切又都勾起来,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憎,到如今只余淡淡的心痛。
“小姨那副合欢图画得太好了!我想她一定企盼自己也有一段美好的姻缘……”柳烟絮仍兀自说着。“别说了!”苏亚然打断她。讽刺!可笑的讽刺!沈溪冰心中的好姻缘是哪一段呢?是他与何茹丝?是她慷慨就义地成全别人而选择的丈夫?仰或是他们两人未竟的情缘?……一切本来还有回旋余地,却被她蠢愚的想法破坏了,于是变成今天这样。美好的姻缘或许原本就不属于她!
柳烟絮缓缓扭回头。苏亚然赫然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心似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猛地一把把她拥进怀里,喃喃低语:“烟絮……烟絮……”泪水流得更凶了,但比之方才的心碎,柳烟絮又多了一份满足与欣慰。(作者注:男主苏亚然原本是本人另一部小说《中原八鬼》的主角之一,只因诸多细节还在构思之中,所以就将时间颠倒了一下,先写十几年后的故事了。关于苏亚然与沈溪冰那一段情怨纠葛,会在《中原八鬼》中详细描述,所以这里只是一言带过了。诸位若有心,可继续关注本人的小说。本人会尽快将《中原八鬼》的故事完成上传的。不过那将是与本故事完全不同的风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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