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残食（1）（1 / 1）

暴雨伴着巨大的雷声和明昼般的闪电狂下，像要将地都打薄一层。

风呼啸而过，即使最大的树木，都在这风声中左摆右晃。

泥水从山上冲下来，黄色的水打着山坡上的树木。云娘艰难地爬上山坡，很久没有进食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云娘却是咬着牙往山上爬去。

她在寻找食物，一株野菜也好……

因为虫害造成的饥馑，因为灾荒他们一家人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她的丈夫吴子文，她的公公，还在被饥饿折磨着，她必须要找到点食物，否则，她深爱的人会死的。

这是在建炎元年，金兵在中原长驱直入，虏走了徽钦二帝。高宗皇帝匆匆即位后心胆俱丧，不敢面对狼虎之兵、竟泛舟逃于海上，留下大好河山于一片烽火动荡中。

而汴州更是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大蝗灾，而云娘这一带是这场灾荒最严重的地带。

汴州灾荒，外面更是兵慌马乱，没有一点粮食运进来解救他们，而离开家园远行，没有干粮是不行的。

能吃的都已经吃了，云娘一家也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婆婆年纪大，先挺不住饿死了，死的时候，尸体很不好看，皮包着骨头，不像个人，倒像是那些故事里索命的妖精。

云娘想着这些画面，身体哆嗦了一下。

公公年迈体衰，大哥二哥却都已经战死了，两个老人也由她和丈夫照顾着，婆婆已经死了，公公又是一副随时就要归去的样子。丈夫心里有多难受，她还是知道几分的，那么个孝顺的人！

然而因为多日粒米未进，安慰的话，云娘居然一句也说不完整。

丈夫焦急的模样，揪得云娘一阵心疼，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却还是去长春堂那里跪了一个晚上，想着法子来医他爹的饿病。

只是，这个光景，又有那个大夫能这么好心呢，饭都吃不上了，药材更是不用想的。

眼看着全家这次是要满门饿毙，云娘暗自垂泪到天亮。

再不做些什么，他们只能等死了。即便是全身失去了力气，云娘还是想着一定要找到些吃的，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只是天公偏是不作美，上了半山腰，雨就开始下得厉害，连爬高些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她还想找些吃的。

离汴州近些的山其实都已经被人挖过了，太远的山地，云娘却没有这样的力气去的。

在嫁入吴家之前，云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扬州云家也是商贾大家，单他哥哥的酒肆，客栈就遍布扬州……

摇了摇头，云娘的脑子里闪过吴子文的模样来。虽然穷些，袍子却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一身读书人的文雅。

这么好的人……熬过了这些日子，他们定能好起来！

这样一想，全身的力气便慢慢冒出来了。

抓了旁边的杂草，云娘继续往上爬。

大雨之下，大树东倒西歪，那些杂草软绵绵地趴在泥土里，却还是活生生的。

云娘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弱非常，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刮走，牙齿却咬得死紧，这样的乱世，死她这样一个人，实在没什么，可是也许女人就像这草，明明软弱，却往往是能熬最久的。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雨才渐渐小了些，只是地上依然泥泞得厉害，土地软软的，云娘一用力，就觉得要陷下去了一样，雷电却还是没有停。

又是一个闪电，云娘感觉天地间忽然一亮，接着雷“轰”的一声打了下来，云娘害怕得退了几步，人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隐约之间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云娘知道那是这可能是死的预兆。

她并不怕死，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比死好过些，只是她知道如果自己死了，那么她的家人……

隐约之间感觉在闪耀的雷电之间出现一个雪白的影子，耀眼得让云娘眯了眼睛，他伸出一只手，冰凉的触感滑过她的眼角，说了一声：“把你的眼泪给我，我会帮你的。”

“帮我？吃的！吃的！”云娘的肚子又是一阵抽搐，里面已经真的没有一点东西了。

她当然没有犹豫，这样的乱世，能卖得都卖了，眼泪这种没用的东西，少了也没什么。只是全身却没有力气，哪怕只是点一下头。

她想自己应该是遇到山间的妖怪了，只是这么美丽的妖怪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那个白衣男子对她淡然一笑，很迷人，藏蓝色的眼睛却好像弥漫着悲伤的水汽：“你真的原意？“

云娘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太起头，看着一眼那一双如深邃的眼睛，张了一下嘴巴，那个“是”却如蚊语般轻微。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好像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像泰山压下来的感觉。

而后，她在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看见了一只真的妖兽，穿着黑色麻布衣服的丑陋的妖兽从树林里出来，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你您，没没……事吧！”她听到那只妖兽张了张血盆大口对她这样说。

“别吃我……”云娘仿佛看到了那个妖怪圆鼓鼓得眼睛，好像要从里面突出来的眼球，身体明明害怕得很想发抖，很想逃，那种强烈的疲惫却从脚趾头一直冲到脑门，让她立刻失去了意识。

“姑姑姑娘，没没没事吧？”妖怪的声音很沙哑，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别怕，他会帮我的，会帮我的，我不会就这样死的……”云娘努力这样想着，全身没有力气，只能这样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