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忘哺(5)(1 / 1)
窗外的大梧桐树上隐约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和一个一头红色秀发的女孩。男子有一双藏蓝色的眼睛,好像可以洞察世俗,看穿红尘般看着将陈废抱在怀里的麦冬,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一点点悲色。一旁的红发女孩却是兴致勃勃的,好像很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活红色的秀发飞扬,又闻得环佩叮当,声音却是被秋风吹散了。
“她会怎么做,玄哥哥?”襄儿问。
玄苦笑:“襄儿知道麦冬吗?麦冬是一种野草,顽强地在田间生长,你知道它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吗?”
襄儿睁大了眼睛:“什么用啊?”
“农夫们都是将它烧成了灰,然后将它混进土地,那么在它上面生长的菜就会长得特别茂盛……”玄说着,用一种平和的语气。
“成为别人的沃土吗,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呢?”襄儿好像在用一种不屑的语气在说这话,可是她水灵灵的眼睛里去染上了悲色。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多么傻的人,可是天下傻人何止一二?
麦冬无神地在路上走着,脑子里都是陈废那张悲伤的脸,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的!麦冬仰首望天,天空那么明朗,连一朵云都看不见,天空蓝得……那么无奈。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那是一大笔钱啊!
麦冬愣愣地走到集市,忽然看见许多人在抬头看着一张红纸,还在细细讨论着。
“汪老爷也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居然得了这样的怪病。”那个卖菜的汉子说。
“上面写得文绉绉的,我也看不懂,老谢阿,你认识几个字,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人群里有人问那个卖菜的汉子。
“这就问对人了,想当年,我娘可是让我去考状元的。”汉子笑呵呵地说。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继续逼问:“我只看到一千两,什么一千两阿?”听到一千两,麦冬的耳朵也尖了,一千两,一定够陈废去临安了!
“我也是听他们家里的下人说的,说他得了一种怪病,就是那个尿不出来啊,好像很痛,每天叫得和杀猪似的。”卖菜的汉子说。
“那他想拿一千两来干什么……”一旁卖鱼的妇人问。
“还不是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能有什么还事啊,上面说找个人伺候,你说一个伺候的丫鬟需要一千两?”那个汉子不屑地说,“估计是想找人把那脏东西吸出来。”
“恶……”人群里传出呕吐的声音。
“这事一万两,我也不干,真恶心。”卖鱼的妇人说。
“两万两你就干了?”有人逗趣地问。
麦冬安静地在一旁听着话,脑子里浮现出陈废那张悲伤的脸,她说过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麦冬抬起头,看着纯蓝色的天空,皱起眉头。
陈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从那个秋日与他在落叶下相遇,他就是她心上最重要的东西了,甚至超过自己!
麦冬转了身,小心地往汪府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陈废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书,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还是再等个三年,离开这里去赚些钱。
忽然,麦冬苍白着脸走进屋子,然后将一张银票放在陈废的面前。陈废抬头,看着那张写着六百两的银票愣愣地呆住了:“麦冬,哪里来的这些银子。”麦冬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阵笑容,嘴歪得厉害,却是乐呵呵的,比划着手,咿咿呀呀的叫着,好像说不用管,拿去用吧。
陈废抬头,猛地抱住麦冬,无限的感激从心里深处滋生。他一直知道麦冬对他的好,可是也许是习惯了她的付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惯了麦冬的好,现在他对她为自己做的除了说一句谢谢外,居然没有那种感激涕零的感觉了。
就像孩子们以为母亲怀胎十月受的苦是理所当然的一样,陈废是感激麦冬的,可是感激之后,却不觉得自己应该如何回报,等他功成名就了,他会记得麦冬的,这是他的恩人,只是这样。“我会记着的,哑丫头……”陈废说。
麦冬笑了,黑不溜秋的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就够了吧,做到这种程度了,自己也算有些用处了。
第二天,陈废就带着一些行李上了去临安的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麦冬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可是心里却隐隐泛起不安。她好想对他说——一定要记着我,我只求你能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永远等你……可是没有机会,她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话。才刚刚分离,就开始想念了。
院子里的秋叶落得更欢了,是要入冬了呢。
(8)
到底过了多久了?每一个日子都变得如此漫长,无尽的寂寞折磨着她,无尽的思念扰得她。也许不会回来了,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某个角落里,有一双藏蓝色的眼睛正看着麦冬,那是一双仿佛可以看穿红色的眼睛,拥有这眼睛的是一个完美的男子,没得几乎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上。他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悲戚。
身上的斑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的,刚开始只有一小块,麦冬也没在意,不痛不痒,涂了一点膏药就算。后来变成了一小片,而且开始流黄水,看起来很恶心,再后来身上的斑疮已经爬满了整个背部,流出的黄水也是奇臭无比,然后麦冬就被踢出了汪家。
“毕竟是干那么恶心的事情,哪里能干净?”走过她身边的人捏了鼻子,跑过她旁边说。麦冬不在意,只是她隐隐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想去见陈废一面,最后一面。
破庙里,麦冬亲昵地逗弄着手中的稻草娃娃,眼睛无神。一个人,又是一个人,她好想念他。睡不着,每夜每夜……在等谁呢,睡吧,睡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白衣男子看着这样的麦冬,脸上的悲色更强了。
麦冬朦胧中看到一个有着水灵灵的眼睛的红发女子,那么有活力,忽然觉得羡慕得紧。襄儿有点郁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嘴叼得很高:“你说你傻不傻,把自己弄成这样,然后让他离开,明明可以把他关在你的笼子里的嘛……”
后面的银发男子轻轻地扯住了襄儿的衣裳,微微的铃铛声传来。
麦冬的脸上露出苦笑,可以不让他离开的,她苦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知道他要离开,自己就会想尽办法让他离开,那是一个比她自己还要重要的人啊。她当然知道她可以想尽办法将他留在身边的,可是这不是他希望的,她就无法这样做,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他当作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了,只要是他想的,就要拼尽全力去实现,是什么时候?
“你想见他一面吗,在你生命的最后。”男子轻语,几乎是完美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麦冬点着头,他会开心吗?见到了这样的自己。
“你将失去眼泪……”
麦冬看着庙外的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注定是要为他付出一切的吗?麦冬摸着自己干涩的眼角苦笑。
全身一颤,礼部尚书叶府门口的角落里有麦冬感觉到瑟瑟的寒意。临安的巷子被淡淡的雪花覆盖着,朦朦胧胧的白色。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只是一点一点飘着,却已经将临安变成了白色。
陈废笑着收获功成名就之后的喜悦,还有那个美丽的女子。他就知道她是一个美人,小的时候已经长得像仙女似的了,只是不知道长大的她会如此的……如此的……刁钻。她确实是个被宠坏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那个午后的阳光下与她短暂的相处之后,她已经成为他最重要的人了。
万家掌灯时,陈斐,对,他现在叫陈斐。陈废这个名字是配不上新科状元的,从礼部尚书叶府出来,拉着叶书仪的手依着来的路向客栈走去,皇上还没有给他安置好,但是估计状元府怎么也不会太寒碜的。跟着他们的的侍卫旧威风凛凛,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千金,他们绝对不敢放松的。
叶书仪其实她已经不记着他了,不记得那个阳光的夏日里见到的男孩,她只是知道自己是要嫁给状元的,而今年的状元居然长得还不错,这就够了,她会尽自己的努力喜欢他,尽自己的努力做个合格的状元夫人。
至于他的过去,她是不在乎的。
陈斐拉着这样美丽的叶书仪慢慢地在雪地里散步,眼睛里洋溢着甜蜜。银色的雪地映着他们的脸,多么温馨而美丽的场景阿。
躲在角落里的麦冬忽然有点痛恨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好,否则也不会把两个人,甚至那男子眼中的温柔瞧个这么清楚。雪地里站了白装素裹的两个人。白装,是一肩披雪色貂皮大衣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另一个是穿着朝服的陈斐。原来她的陈斐是这么好看的,一身的贵气!
美!人说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麦冬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多丑,就算站在现在的陈斐身边是她,也许会有人以为她是陈斐他娘?何必让他这样被人取笑呢?麦冬被眼前美丽的两个身影所吸引,一时看得入神,猛然间,这才惊觉他们是多么的般配。
女子娇柔,男子呵护,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给这素白的天地多添醉人的风情。
陈斐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过头,却看见一个那个窝在墙角的全身破旧的乞丐,这么冷的天,趴在雪地上,陈斐也是经历过困苦的人,忽然感觉有些心疼。轻轻地放了叶书仪的手,陈斐顺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了那乞丐面前:“天冷了,找一个客栈住下吧……”
天冷了……
微微传来那个乞丐的啜泣声,却是怪异的,压抑着的声音。
拉着叶书仪继续走在这雪地里,突地,陈斐站住了脚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般,把身子僵硬的一点点转了过来。然后又摇摇头,不会的,怎么会是她呢?
是她又如何?他也不能认她!
陈斐心里想,他好不容易抛弃过去,在这里有了新的生活,高贵的生活,他是绝对愿意回忆过去的,甚至包括那个为他如此付出的哑女子。
“怎么了?斐……”叶书仪问。
多么悦耳的声音啊,真正的语言,可以和他交流,可以和他谈天,这才是真正该呆在他身边的人。麦冬的心一颤,够了,就这样够了。看到她的陈斐开心地活着,看见他最温柔,最甜蜜的笑容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睡着了就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寂寞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仪儿……”陈斐对他旁边的女子说。然后拉着她慢慢地离开,也许是她,也许不是,这已经不着要了。
夜更深了,雪下得更大了些,渐渐将麦冬的身体用白色掩盖了。
一切都安静了。
等全身叮当作响的红发女子扒开白雪,挖到那棵璀璨的碎心泪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地睡去了。
田间有许多被雪花覆盖的麦冬,都开始渐渐腐烂了,等明年,那些田地将成为更肥沃的土地,种出更好的庄稼。
是不是在获得这个名字之后就有了这种命运,还是一切只是巧合?
“她真傻……”红发女子厥着嘴说。
白衣男子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世俗的藏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点奇怪的光:“也许她从来没有想得到他,只是想……为他付出罢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