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忘哺(2)(1 / 1)
麦冬之所以叫麦冬,是因为她爹看着一地的野草说,如果他家的孩子可以不用吃,不用喝,晒晒太阳就可以长大,像这野草一眼成长,那该多好。不用花钱养?如果真能不用啊爹花钱养她的话,也许她现在就不会成为陈家的丫鬟了。
其实地里的野草叫什么名字,她爹这种粗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的名字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秀才取的,大家都说她福气得了个好名字。可是名字和福气本来关系就不大,她在她九岁的时候发了高烧,当然凭她家的家底,怎么也不可能花大钱给她治病,这一烧就烧了好几日,终于是把她的嗓子烧坏了,那以后她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能喃喃着发出一些怪异的声音,大伙儿就叫她哑丫头了。她家就跟其他穷苦家里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却还比平常人家多些。一张张嘴,都是要吃的,她爹虽然勤劳,但是地里的粮食交了田租,也剩下不多,这样一家人想要生存下去总是要想法子的,所以她爹就打了把麦冬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主意。其实麦冬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但是物以稀贵的原则到底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重要,况且她还是残疾,所以阿爹想到需要人牺牲的时候,还是先想到了身为女子的麦冬。
她是在一个桃花灿烂的日子离开村子的,村头的那一树桃花开在家乡碧蓝色的天空下,美得让麦冬舍不得离开,偶尔几瓣粉红色的花瓣飞扬,让她觉得这里对她的不舍。但是她还是要离开地,总不能让爹爹为难,她虽然依依不舍,却还是走了,只是带走了村头的一支桃花,她啊呀阿呀地叫着,然后爬上村头的桃花树,摘了一支放在干瘪的行李里。
她低着头,像货物一样被一个又一个买家打量,然后被卖到了陈家做丫鬟,其实,她觉得她爹对她是很好的的,至少他从来没想过将她卖进妓院什么的地方,她听说很多姐妹被卖进妓院,她听了就觉得可怕,她可以听得懂大家的话,她知道做丫鬟比被卖进青楼好很多的。其实她这样的哑巴,就算白送给人家,那些青楼也不会要得,但是她却固执地认为是因为她爹的不舍,是阿爹对她的疼惜,这样认为了一辈子!
她个子不高,身板子精瘦,全身由于在地里帮她爹干多了田活,乌黑乌黑的,还不能说话,只能呜呜哑哑地喃着,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居然还有点歪。但站在那里直直的,让人感觉会干活,而且不会说话也就不会说是非,大户人家也是喜欢的。陈家总管看着满意,就给了他爹一个好价钱将她签了死契。
当看着爹爹离开的背影的时候,麦冬感觉到一股眼泪要冒出来的感觉。
就这样走了……麦冬对着消失的背影想。陌生的环境,让她的感觉到黑压压的恐怖。麦冬总是低着头,很容易让人忽略,才十二岁却很乖,资格老的丫鬟让她帮着自己干活,她总是很乖地去干,没有一点怨言。那些丫鬟们有时候无聊,也会拉着她将写话,反正一个哑巴,也不会把她们的秘密说出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听众了。
本来她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简单,在陈家干一辈子的活,一直到老去,虽然可以理解周围的事情,但是永远无法让别人知道她的想法。如果运气好的话,当然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可能可以嫁一个府里的讨不到人过活的下人,生个孩子,默默地过活。但是命运总喜欢捉弄人,偏要让你以为平静要来临的时候,狠狠地给你那么一下!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麦冬正在院子里扫地,满院的落叶,堆积着,还有更多的枯叶翩翩落下,麦冬手里握着笨重的扫帚,身体艰难地挪动,感觉叶子怎么扫也没有尽头,越扫却是越多了。
在这个落叶纷飞的秋日,在那片金色的落叶下,麦冬遇见了陈废,四目相对之后将是一辈子的牵扯,麦冬感觉自己的心就在那个时刻被那个人狠狠地塞满了,这么漂亮的人,麦冬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哭泣的男孩的那双美丽的眼眸成了麦冬一辈子永远的记忆。如果有个诗人看到如此场景,也许会忍不住诗性大发,好好地为这段邂逅放歌,金色秋叶下两个孩子在还不明白世事的日子里相遇了。女孩也许不够美丽,男孩也许还太小,可是那一刻给麦冬得震撼却是一辈子的。可惜他们的相遇却是这样简单地被纷飞的落叶淹没了。
她在院子的一棵落叶纷飞的梧桐树下,看到了他——一个哭泣的男孩,男孩大概也是十一二岁,身体却小小的,衣服很旧了,还有些小,挂在他的身上,很怪异。他蜷缩在树下,大大的眼睛看着来人,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在以后很多个无法入眠的晚上,麦冬都会独自思考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眼睛。答案永远无人知道了,也许是许多年的自卑的生活的压抑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也许她把他归于自己的同类了,同自己一样被忽视的人,同自己一眼寂寞的人。
虽然麦冬觉得陈废很漂亮,但是她以为他是与自己一样的人!这是她进了府里如此之久第一次见了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顿时感觉到很亲切。她轻轻地放下扫帚,坐在男孩身边,然后对着男孩微笑,她笑起来嘴角有些弯,但是她去热情的发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想要认识它,其实这是麦冬第一次这样主动接近一个人,她是自卑的,她的世界里总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东西是已经注定了的,她也不明白从不主动认识人的她怎么会这么想接近他,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寂寞,很久的寂寞弄得她心都冷了!
男孩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到了微笑的女子,黑不溜秋的,还歪这嘴,可是他却感觉她笑得很轻亲切,让很久没有看到亲切笑容的他感觉很温暖,也许寂寞的人对同样寂寞的人会有感应,于是陈废看着女孩问:“你是谁?”
麦冬连忙摇头,让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废说:“原来不能说话啊。好可怜……”其实他已经觉得自己很可怜了,可是居然发现有人居然连话都不能说,忽然觉得自己好受多了,“我是陈废,是陈家的野少爷……”
麦冬点点头,她是知道他的,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早熟的,麦冬虽然不不能说话,可是从那些爱说是非的丫鬟姐姐们那里,她也知道了些情况,据她所了解的,陈家也算是章安郡的大户,世代经商积累下一笔丰厚的财产,靠这笔财产,陆府的主人们过著不亚於贵族的生活。家里的大小姐更是远嫁给了“天下第一饰”的沈家的三少爷,陈二少爷娶的也是商业大家——给皇帝弄衣裳的薛家的二小姐,让其他商家羡慕不已,直说陈老爷养的孩子出息,说陈家的“钱”途光明。
陈老爷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笑着。
可是这个时候,陈二爷却给这个挺体面的陈家抹了厚厚一层灰,他……居然把府里洗衣娘张寡妇的肚子弄大了。
麦冬虽然还小,模模糊糊地明白这不是好事。就算在她村子里,不守妇道的寡妇也是要进猪笼的,何况是在这里!“玩丫鬟也好,居然去和寡妇胡搞!”那个和她说这事情的大丫鬟愤怒地说,隐隐感觉好像有点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事情越闹越大,起了一阵风,遍地枯叶……
陈二夫人是什么人物?她后面可是有着整个薛家顶着,她怎么可能让这两人好过吗?带着自己的孩子们,陈二夫人可算是把陈府弄翻了,差一点就用上吊的戏码了。陈老爷没办法,只能答应将张寡妇赶出去。
可是偏偏上天喜欢玩……当陈老爷下决心要逐了张寡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张寡妇的肚子在那天恰好开始疼了,是要生的样子。
虽然很讨厌,但是总不能真地把两条人命放那里不闻不问吧,等陈府发出哇哇的孩子的哭声的时候,张寡妇却是已经归西了。陈夫人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发,看着那个和他爹有七分像的孩子,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可是薛家二小姐,居然受了这样的委屈!
厌恶地看着那个孩子,陈夫人说:“这孩子得的事情我来决定,否则……”陈二爷虽然心疼,却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不敢反抗,终于点了头。
生下的孩子,虽然也是陈家的骨肉,却是不能和其他少爷相提并论的。陈废就得了个这样一个窝囊的名字,被陈二夫人丢在了陈府的偏角小屋里,当着他的“野少爷”除去送去一些不至于让他饿死的食物,陈废其实成了没有人疼,没人爱的孤儿。除去陈老爷偶尔良心发现会送去些衣服,陈废在陈家几乎是隐形的,全陈府上下都知道有这个人,但是却当他是不存在的。
小孩一天天长大,没少受人欺负,然后在那一天,他遇到了麦冬。
麦冬看着还含着眼泪的陈废,忽然那觉得这个人也好可怜,虽然自己不会说话,在家里的时候,她爹还是对她很好的,不像他,从小就没人疼他,看着可怜兮兮的陈废,身体上的母性细胞扑哧地爆发了!她忽然那伸出手,将陈废脸上的眼泪轻轻地擦拭着。陈废惊讶地想躲开,可是还是来不及了,他感受麦冬的手滑过他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别人手心的温度。除去当年她娘亲的好友厨房的李阿姨外,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
陈废猛地将麦冬抱住,哭得更厉害了,秋风有些寒意。两个身体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