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忘哺（1）（1 / 1）
男子有一双藏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的蓝，让人情不自禁坠入其中，然而在这一刻，他一向平静的眼睛里却露出一点波澜。
深深地呼吸，他飞快地穿过茂密的树林，雪白色的袍子在空中飞舞，许多树在他面前晃过，如诺现在有人看见这样的他，定知道他绝对不是凡人的，那样的速度，几乎只是一晃，就已经飞出很远。然而这一刻，这片树林在却越发诡异了，树林之外仍旧是朗朗晴日，树林之上居然开始乌云密布了，忽然闪过一道光，雷声轰轰作响。
玄仍在飞跑，用一种夸张的速度。
这时候，天地之间变得亮腾腾的，一个闪电划过带来一个重重的雷，那个雷却像长了眼睛一样朝着玄的身体直咧咧地辟去。玄用力一闪，巨雷打在了他的身边大树上，顿时，一股焦味散到空中，那棵树燃起了熊熊火焰，火红色的火苗到处飞串。玄停住了脚步，一挥右手，一股寒风向大树飞去，肆虐的火苗像被什么压抑了一样，终于渐渐地低了，低了，然后变成了一点红色，消失了……玄叹了一口气，飞快地闪到了树林深处的一棵千年古松之上，然后对着轰轰作响的天空喊：“挫，我知道是你，出来吧！”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平静的，只是那声音却是那么完美，字字荤润，像一颗颗珍珠滚落的声音，让人不相信它会存在于世上。
“哈哈……”天空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师弟可好？”然后一个闪光，一个人影坠落在玄的面前。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子，一身远古战士的盔甲让他显得更加威武。相貌却是平常的，大而平的脸上，平凡的五官。只是他却有一双不会让人忽视的剑眉，飞扬地翘起，指向天空。
玄看着男子，无语。
“我就是讨厌你这个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挫咬牙切齿地说。想他是天界十神之一的雷神，身份何等尊贵，除去五帝，谁对他不是点头哈腰，可是这个师弟，他讨厌他，讨厌他那种好像自己对他毫无意义的眼神。
“师兄，我无空和你叙旧！”玄说着，一个转身。
挫哈哈大笑，然后冲上去，挡在玄的面前：“我不是和你叙旧的，我是奉炎帝之命将你捉回天界受刑的。”
玄的呼吸开始有些紊乱：“把湮活生生地夺走三魂，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还不够，他们还想干什么？”
挫的眉头皱起，只有那只狐狸，那只叫湮的狐狸精才可以让他失去控制，是什么时候的，师弟的身影离他们远去了，其实那时候在玉顺山上他们三人曾经有多么美好的记忆。美丽的不像男子的玄，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烁，他都曾将她们视为自己的弟妹，除了跟着青帝修炼，他们也曾像亲人一样在一起生活。那时候的玄虽然也不怎么笑，不怎么说话，可是他却是真正将自己和烁放在心上的，他曾经为了烁不穿鞋子的事情，偷偷地对自己说：“叫师妹小心点，山上都是蛇虫毒草的。虽然经过修行，那些小伤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可是，他难得的关心却是很温暖的，甚至如今已经是“星神”的烁仍旧喜欢赤着玉足，道姑拿拂尘，穿青白八卦云光衣，也许只是再等一句玄的关心，可是……一切都改变了。
是什么时候变的。
玄是什么时候认识湮的，又是如何认识湮的，挫不清楚，可是他却知道是那只卑贱的狐狸抢走了他的师弟，抢走了天界的梦神。
神妖之恋是天界的大忌，炎帝夺走湮的“三魄”作惩罚已经很轻了。只是那个平时看上去完美而虚幻的梦神玄却第一次发怒了，几乎是拼尽生命地将湮的尸体带出了天界，等到他下届的时候，他的狼狈是挫怎么也无法忘记的。那个永远白衣如雪的人却是灰着脸，染着血，受着伤离开的，然后回头对他们说：“从此我与天界无关了。”
他的师傅青帝看着这样的玄叹了口气说：“让他离开吧！”
天界的梦神就这样抛弃了天界，抛弃了与他一同修炼了整整千年的师兄师妹，离开了，只是为了一只狐狸，卑微的狐狸。
挫讨厌玄，他是如此轻易地抛弃了自己对他的情谊，也讨厌自己一直挂念在心里，却永远不会被重视的他，挫看着玄，那一双眼睛依然那么深邃：“你在人间收集‘碎心泪’，又犯了天界大忌，即使是师傅也帮不了你了。我必须带你回去，否则让别的天神来，你可能会魂飞魄散。”
玄看了挫一眼，他是不愿意和他交手的，曾经当他为兄长的人。可是他更不能放弃湮，绝不能！“师兄，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我感觉自己活着。”玄的声音传来，“没有人可以阻挡我，除非我死去！”
挫感觉自己更难受了，又是那个女人，为了一只狐狸就把他们千年的感情抛得一干二净了吗，那么他一直为他想着，是为了什么？
“今天我一定要讲你抓上天界！”挫的击雷锤忽然一下又一下地向玄打来。一个又一个的雷往玄的方向打去，密集而强烈的雷就这样打在了玄的身边，玄用尽力气飞跑，脱了仙籍之后他的法力大减，他知道和他师兄单打独斗，肯定是败局。
可是他不能退缩，湮还在祁连山上等着自己去救她，他不能放弃。
玄劳累地奔跑，速度很快地躲着一个又一个直面辟来的雷，只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重了，感觉自己的眼睛渐渐闭上了，怎么办？如何是好。
挫不停地锤出一个个雷，忽然那个白色的身影慢了一拍，一个雷恰好打在了他的身上，玄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紧，吐出了一口鲜艳的血。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吗，他明明已经得到三颗碎心泪了，这些都白费了吗。
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玄，剑眉微微皱起，他不想这样的，他没有想过至玄于死地，可是他必须让玄跟他回去，如果是风神活着是雨神来，可能会真的杀了他，玄明明是个善良的人，却因为总是喜欢冷冷地看着别人，得罪了不少人，否则他和狐狸湮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传导炎帝耳里。
玄抬头西望，在那个方向的祁连山上有人在等他。可是他好像做不到了，如何是好，湮会原谅他的吧，她是一个那么善良的女子，当然不会忍心责怪他。不，她会责怪他，责怪他为了让他复活让却夺取碎心泪，那些可怜的人要经历如何的悲伤，才会将自己的原魂从自己的眼睛里哭泣而出。她是看不得别人伤心的，那么善良的女子，却就这样因为他在祁连山上不死不活。
“玄，走吧，你伤的很重。”挫对玄伸出自己的手。
忽然这一刻，树林里弥漫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妖气……”挫喃喃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光，然后他的眼前就空了，他的手往前一抓——不见了，玄不见了。什么妖怪，居然有这样的力量，挫看着空空的树林，忽然觉得很惆怅。
玄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痛，一口气带出了浓重的腥味，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火红色头发的丫头，女子大概十四五岁左右的样子，鲜红的唇娇艳欲滴。
“襄儿……”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玄哥哥醒了阿。”女孩开心地呼喊，恨不得要跳起来的样子，身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个不停，她伸手在玄的身上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点也没有女孩的忌讳，然后厥着嘴说，“玄哥哥终于醒了阿，睡了三天，无聊死我了呢。”
玄艰难地要挣扎起来，却扯动了自己身上的伤口。
“别动，别动，玄哥哥想死啊。”襄儿郁闷地将玄压回床上躺着，然后假装生气地说，“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叫你别逞强了，还不听。”
玄微笑着看着这个女孩，每一次看到襄儿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放松，湮的妹妹却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呢，没有湮的温柔，没有那种怜悯万物的善良，襄儿却是个可以让人开心得丫头，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感觉忍不住要笑着。
“襄儿，你怎么来了。”玄问她，妖灵出山是很危险的，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有太多误解。
襄儿呵呵地笑：“想出来就出来罗，我又不是没有腿。”
忽然玄想到了什么般，猛地抓住襄儿的身体：“你的五百年‘障’过了吗？”
“我是谁啊，我可是狐妖界人见人爱的襄儿，怎么会过不了呢。”襄儿将玄的手放下，“不过玄哥哥这么关心我，开心死了。”
玄看着一脸轻松的襄儿，却知道五百年的障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众神对妖灵每百年一次的‘障’有多么痛苦，他也是有所听闻的，那种痛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多少自认为勇猛的妖灵都败在了这些‘障’上，只有人的血可以减少疼痛，可是如若你杀人了，你就将终生为妖，而且法力也难有长进。看着眼前的襄儿，玄感觉自己的愧疚，明明知道襄儿就要面对痛苦的‘障’了，却因为湮而忘记了去帮助她。
“襄儿，对不起……”玄说。
女孩大大的摇头，身上的铃铛叮叮作响：“没事，我不是安全过来了嘛，不过真的很疼呢，差点就想死了算了呢。”
襄儿是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的，玄却知道这是事实，很到妖灵都在‘障’上自杀而去，而襄儿只是一个怕痛的女子。
“下次，玄哥哥救了湮姐姐，你们俩要记得在旁边看着我哦。”襄儿说，“看到两个这么漂亮的人，我或许就没那么痛了呢。”
玄点头，他也好想再一次感受湮的呼吸，倾听湮的声音，了解湮的温度。
“对了，你看这是什么。”女子忽然将她的右手打开，在她的手心处是一颗眩目的珍珠！
“碎心泪！”玄惊讶喊。
女孩猛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好运，随便出去晃晃，就找到一颗了，玄哥哥你拿着吧，等救了湮姐姐，要记得好好谢谢我呢。”
玄接过那颗碎心泪，无限的感激涌上心头。襄儿总是这样，默默地为他们两个人付出，却把这种努力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出。那时候他和湮在逃亡的时候，也是她拚尽自己的努力将他们藏起，这个丫头，真是……
“谢谢襄儿。”玄真心地说。
“哪有这么容易啊，等湮姐姐醒了，我要让她姐姐给我跳舞，只给我一个人看。”襄儿高兴地说。
湮的舞？玄陷入了回忆，他也是为那个女子的舞吸引的人啊。
那时候，玄还是青帝的弟子，他是天界未来的梦神，管理着人间所有人的梦，可是他却迷茫了，他对自己存在的价值产生了怀疑，他对梦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那一日，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他问他的师傅青帝：“梦有什么意义，它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带来什么，痛苦的人在梦里看到快乐只会让他们更痛苦，幸福的人在梦里看到灾难也不会相信，梦……它为什么而存在？”青帝没有回答，他不能回答，玄将来是要成为梦神的，如果他对梦产生了怀疑，他必须自己去打破怀疑，否则在以后成为梦神之后，他将无法继续为人间的梦带来意义，因为他自己都在怀疑这样的意义。梦神都不知道梦意义，那么梦就可能有消失的危险。
玄离开了玉顺山，为寻一个答案，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女子。
那是怎样的女子，玄每一次回忆起第一次看到湮的情景，总是忍不住震撼，那是一个满头红发，一身红装的女子在金色的落叶下翩翩起舞，她的身体轻盈宛如御风，动作飘曳如梦。长长的红发掠过她平素淡漠的脸颊，每一根都好像有了生命般舞动，红色的长衣如同烟雾一般笼着她，翩若惊鸿，飞絮游丝无定舞到极处，几乎看不到人了，只有流动不息的风和一片迷朦的红色，说不尽的婀娜与纯净。天地在那一刻忽然消失了，玄的眼里里只剩一种颜色——红，火一样的红色。
没有人教过玄如何爱一个人，可是在那一刻，玄忽然觉得为了眼前的女子，他可以放弃一切！外表冰冷的人，往往是爱得最疯狂的，不顾天条，不顾一切，玄爱上了湮。那以后的日子是如何的幸福，两个身影奔跑在天地之间，不问方向，没有目的，只是知道，有她陪伴，一切都足够了，那双藏蓝色的眼睛里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也许是幸福得让天都嫉妒了，炎帝发现了这两个幸福的人，然后是天界无尽地追逐，逃往，很狼狈，却是玄和湮患难于共的日子，他甚至想如果可以这样一直逃下去，也不是坏事。可是，悲剧终于是来临了。
当炎帝将湮的“三魄”握在手心的时候，玄感觉到一股椎心的痛，湮倒在了他的怀里，艰难地伸手摸着他的脸：“别伤心……”离别，她就这样离开了，闭上了眼睛。玄几乎是疯狂地将湮的身体抱在怀里，冲出天界，那是他第一次失控，从小被青帝教育，作为未来的天神，他要学会控制自己，可是，那一刻，他几乎像野兽一样想把炎帝，把那些迫害湮的神全部撕裂。
碎心泪，天界最古老的传说，当人悲戚欲绝的时候，却无法用眼泪发泄，就会将自己的原神化成珍珠从眼睛里滑出。
可是即使是一个看客，玄却也感觉到异常疲倦，看着那么多人在他的面前苦苦挣扎，看着她们一次次经历着痛苦，玄感觉自己的也跟着疲倦。这个时候，玄只能回忆那一段和湮在一起的日子，回忆着她的笑容，他才能走下去。
襄儿看着陷入回忆的玄，安静了下来，甚至是她身上的铃铛也不再晃动了。
又在想湮姐姐了吧？
襄儿苦笑，这样不和谐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不是应该开心地如不谙世事的少女吗？
为什么笑得如此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