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伤逝(2)(1 / 1)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啊?”小柔的爹焦急地问。
“那样粗的伤口,留疤是一定的,还有伤口刺中了‘攒竹穴’,眼睛可能会出问题。”大夫模样的老头摸着自己的白色胡须说。
“有问题……什么问题,难道她右眼会瞎?”小柔的爹愣愣地看着小柔,感觉自己的心疼,这是她的女儿,她的伤却痛在自己的心上。
“瞎道不会,只是破坏了控制泪水的筋脉,可能以后都不能流泪了,这倒是小事,只是她的右眼是很脆弱的,偶尔劳累的时候,焦虑的时候右眼都可能暂时看不见东西,乌黑一片。”
小柔的娘跪在她的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哭泣,很大声地。小柔看着这样的娘,好想挣扎着起来说:“我没事的,真的。”却怎样也挣扎不起来。
小柔的爹满脸感激地将大夫送走,这个小渔村,没好的大夫愿意来,这个人是求医路上半路上遇上的,听自己在一个药铺里跪着求另一个大夫,就说自己可以去,而且不要分文,若不是他,他真不知道如何好了。
“将这些草药弄碎敷在她的伤口,早晚一次,希望伤口不会溃烂。”满脸银色胡须的老人将草药放在阿爹俄手中,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柔,女子白皙的脸庞依旧,只是那狰狞的伤口从右眼角一直往下,说不出地骇人,老人不再说话,就慢慢地迈着小步离开了。
只是他走到门外的时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一句:“孽缘阿……”却是无人知晓的。
小柔的爹娘哭着将草药捣碎,敷在女儿的脸上。
“毁了,毁了——”小柔她爹又气又愤,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将来甚至可以离开这个穷苦的村子,嫁到傅家去,还有傅老爷宠着,不用受半点委屈,为了这,一家人即使再苦再累,也很少让小柔干重活,小心地养着,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毁了!
“小柔,告诉我们是不是啊仁伤了你,我去要他负责!”小柔的爹满脸愤怒。
小柔急忙用尽力气,拽住父亲的衣袖狠狠地摇着头说:“不是,不是,不关啊仁哥的事。我自己不小心啊,不小心划到自己的。”
小柔的爹摇着头,两眼看着床上的小柔喃喃:“你怎么办啊?小柔,怎么办啊?”小柔的娘用力地将小柔拥在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甚至有些滴进了她的伤口,小柔感到一阵刺痛:“没事的,只是不能嫁入傅家,没事的,我会过得很好的,比什么人都好!”小柔抬起头,对这自己的爹娘如是说,像在安慰他们,也在安慰自己。
过了几天,得到消息的傅老爷带着他的儿子来看她,当她露出她的脸的时候,小柔的爹就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有家世,再失去那张讨喜的脸,他的女儿已经没什么可以让傅家老爷看的上的了。
傅少爷的眉头皱成了一块,他听父亲说给自己订了怎么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妻子,看在她救过自己的爹的份上也可以勉强忽略她卑微出生,可是在一刻,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上的那条恐怖的伤疤,又粗又长的伤疤从右眼角一直往下,几乎到达唇边,尤眼旁边的窟窿却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小口,整条伤疤随着她脸上的表情像一条恐怖的蜈蚣在扭动,怎么看怎么恶心。
这一刻,他决定了,无论父亲怎么说,这婚事他是退定了,他绝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幸福毁在这样的女子手里。
傅老爷看着眼前的小柔,第一感觉是心疼,真的很心疼,记忆中的女子如此美丽,活泼地如九天上的精灵,一直给他的生命带来着阳光,可是这样美丽的女子却被这样的伤疤给活生生的破坏了,心痛,很心痛!可是第二眼,当他仔细端详这张脸的时候,他却被那疤吓了一大跳,这个女子不是美丽脱俗,充满灵气的,在他危难的时刻救他陪他的小柔!绝对不是,他记忆中的小柔不是这样的,也不可能会变成这样,傅老爷心里这样想着,居然也开始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女子是如此讨厌,夺走了他的小柔的美丽!
小柔看见傅老爷情不自禁地对他一笑,可是她显然没有自己已经今非昔比的自觉,她一笑,将那伤疤拧在一起,脸显得更加骇人了。傅氏父子都感觉自己的心一颤,胃里开始悄悄发滚,像午夜梦回时恐怖的女鬼吧!
傅老爷给了小柔她爹一些银子,然后向他讨了当初给他留作定礼的佩玉,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和小柔说上一句话,就这样走了。看着傅老爷匆匆离开的背影,小柔忽然觉得好像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曾经也是喜欢自己的,可是现在却好像在躲避讨厌的蛇鼠般。但是这一刻,她依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仍然觉得她可以幸福,小柔扬起了嘴角。没有人会逼迫她了,她将和阿仁过上好开心的日子,然后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直到永远。
海上的月光是特别妩媚,柔柔地给海水铺上了一层美丽的银色。水里的月亮随着粼粼的海水轻轻荡漾。“小柔,你痛吗?”啊仁举起手,摸过女孩脸上的那条疤。长长的疤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更狰狞。
“不痛,只要啊仁永远对我好,一切都值得。”女孩的眼睛里满是诚恳,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定可以给自己带来真正的幸福,一辈子的爱情,她相信她的付出可以带来她要的回报,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不离不弃!”男子温柔抚摸着小柔的伤口,“无论小柔变成怎样子,都是世上最美丽的人,都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女孩抬起头,看着男孩在月光下温柔的眼睛,投进了男子的怀抱里。
海风轻拂着他们的脸颊,温柔的。
男孩轻轻将从后面将女孩抱住,然后指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说:“小柔,只要月亮还在,我就会一直陪着小柔,我就会一直照顾小柔!”一股暖流,悄悄地从小柔的心里流过,小柔抬头看着美丽的月亮幸福地笑了。
这一刻,小柔相信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以为她终于用一个代价,一个也许很大,但是绝对值得的代价换取了一辈子的爱情,傻傻的女子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悄悄地过去了,只是一眨眼,村头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经有四个年头过去了。
小柔抬头看着飞扬的桃花花瓣,耳边隐隐响起“毁了——毁了——”那时父亲的喃呢声。原来那银色贝壳的轻轻一划,她以为会带来的是一辈子的幸福,一辈子的相守。可是,一切却不是这样的!
小柔看着眼前自己粗糙的手,先是失去了傅家未来妻子的身份,她不再娇贵。没有选择的,她必须和许多渔家的孩子一样,每天去海边划着她家的小木船迎着海风出海打鱼。那瑟瑟的海风终于将她白皙的皮肤变成了褐色,她到底多久没有照镜子了,几乎已经忘却了。
然后是村里人看她的眼光,不再有小时候的疼惜。偶尔走过她身边,许多人都会情不自禁地避开,她去镇里卖她鱼时,很多人会不耐烦,催着她快点,快点。走时甚至有人喃喃;“丑八怪,手脚真不利索。”还有些小孩子在她的背后叫嚷:“哇哇!丑八怪呀,丑八怪,天生一个丑八怪,爹不疼来娘不爱,出门吓人把鱼卖!”
她好想告诉他们她本来不丑的,曾经她也美丽的,她变得如此丑陋只是为了她爱的人,只是为了获得幸福,她错了吗?只是谁又记得她的曾经呢,谁又知道她的努力呢,这样的伤心,怎样的痛苦。更加可悲的是,因为眼睛附近的伤口,她甚至失去了流泪的权利,每一次受到委屈的时候,每一次悲痛欲绝的时候,她却无法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悲苦。那种无法发泄的积压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甚至想到死亡。
小柔偶尔会抬起右手,轻轻抚摸那一条深深长在她脸上伤疤。时间已过了很久,它却不曾淡去一分一毫,这么执着,这么可恶!对可恶。小柔一阵苦笑,月亮怎么还不出来呢?夜不是该来了吗。
小柔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前前后后地走,然后又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渐渐凉了的菜,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悲伤无法言语。四年,小柔发现阿仁说的永远居然撑不过四年。小柔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一阵生疼,捕鱼,洗衣,弄饭……手指已经在水里泡的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那还是她的手么?以前这双手,也曾柔软纤白,嫩如春葱,以前这个人也曾美丽动人,惹人怜爱。只是这都是以前了。
那一年,阿仁不顾他父母的反对,把自己的娶进家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她以为可以永远拥有幸福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仁对自己却越来越冷淡,有时候甚至会回避自己看他的眼神。
这一日,在小柔自怨自艾回忆痛苦时,阿仁却遇到了一件事情,一件大事,一件改变他一生的事。
阿仁背着满满一篓鱼来到镇里的时候,天已经渐渐要黑了,他是要将那鱼送去钱老爷家中的,钱老爷是镇里的大户,府中人多,需要的鱼也不能少,阿仁就经常将当天村里捕的大鱼给钱老爷家送去,月末再去拿银子,这对他们来说算是笔不小的收入。
天是渐渐黑了些,等啊仁到镇子上的时候,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你不得不相信世界上是有命运这东西的。
然后就不得不说钱盈了,提起钱盈这个女子,大家却是贬褒不一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本是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可是钱盈居然过了二十仍在闺中,这怎么得了,很多人都说这女子是完了。然而钱盈在生意生的精明厉害却是有目共睹的,钱家的生意,现在大部分都是钱盈在管,大把大把的银子都进了钱家的口袋。
大部分人是看不起钱盈的,女人说:“一个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知不知道廉耻阿?”男人说:“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人要,在一堆男人之中,怎么能干净?”然而却是很多男子想着若娶了她,钱家的财富还不都是自己的,而打起鬼主意。
而这一日,就有这样一个男子将钱盈拦在了小巷口子上。
即使是像钱盈这样见识过许多的女子,也在这一刻不知如何是好。红着脸,皱着眉头,想挤过了巷子却一直被男子拦着。
正这一刻,阿仁猛地脱下背面满满的鲜鱼,挺着身将钱盈拦在身后:“光天化日,你们要干什么?”阿仁由于长期出海,练就一副好身板,站在那里居然比那个要调戏钱盈的男子高半个头,男子瞪了一眼啊仁,悻悻地离开了。
“姑娘,你没事吧?”阿仁对着钱盈爽朗一笑。
钱盈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从心底冒了上来,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生意上有点作为,可是,即使如此,那种艰难和孤独却将她的心吊得老高。钱盈猛地抱住阿仁,狠狠地哭起来,眼泪打湿了阿仁肩膀的单衣,渗进了他皮肤。钱盈感觉这个时候心忽然踏实了,眼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渔家汉子,可是却让她莫名的心动。
阿仁的心也忽然加快了节拍,他抬起头对上一张美丽的脸。狭长的丹凤眼,小巧的樱桃唇,较小的身体靠在阿仁的怀里,阿仁明白什么东西要改变了。
将钱盈送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就是钱家的大小姐,两人对视一笑,钱盈让下人取了阿仁的鱼篓,然后带着阿仁进了大堂。
钱老爷本是看不起啊仁这样的穷人的,只是自己这个女儿却也名声太差,更何况已经二十出头了,若再不嫁了,确实不行,他正着急这事情,阿仁就出现了。钱盈靠着自己爹爹的耳朵小声喃喃:“女儿就要他。”然后脸唰地红了,低下头,不敢看阿仁的眼睛。
老爷微微一咳嗽,然后抬头对阿仁说:“我女儿已经到了出阁的年龄了,却一直找不到称心的,我这个做爹的也是罪过啊!”阿仁一面听着话,一面看着缓缓低下头的女子,完美的脸孔,没有伤疤的完美脸孔,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女子了。
“不知道兄弟可否娶妻?”钱老爷问。
一瞬间的挣扎,阿仁不知道是什么控制了自己:“娶是娶过,不过已经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