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易身（2）（1 / 1）
在沈府的一间华丽的屋子里，现在很安静。
“夫人，莲儿来敬茶了。”女子的声音很小，却隐隐透露出一点欣喜。
帐子微微被掀起，首先伸出的是一只手，手指纤细如葱，皮肤洁白如玉，无名指上那只白玉指环将她的玉手衬得更迷人。
莲儿感觉自己的头微微作痛，伸出右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等一下，刚刚说——莲儿来给她敬茶，哪个莲儿？整个沈府只有一个莲儿阿！
猛地拉开帐子，莲儿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是莲儿的脸，是她的脸，现在却在别人身上，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脸，忽然感到少许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褶皱，她连忙下床，跑到铜镜旁仔细打量自己。
铜镜里映出的也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这是夫人陈氏的脸。除去那一双美丽如玉的手，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陈氏的东西。
转头，莲儿问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是谁？”
地上的女子没有惊讶，安静恬淡地回答：“夫人，我是莲儿啊！”
对，现在她却有一张莲儿的脸，可是她绝对不是莲儿，因为真正的莲儿在这里，在她对面。莲儿愣了很久，然后哈哈一笑，真的实现了，她现在已经是不择不扣地三夫人，确实如那个梦幻的梦一样，那个媚惑的男子实现了她的愿望呢！莲儿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端详，那是一双纤细而洁白的手，手上还戴着沈三少妻子的白玉指环。
这不就是她要的吗?莲儿低头看着跪着的女子，为什么会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呢。莲儿连忙甩开这莫名的感觉，决心将过去的委屈一次性讨回来：“莲儿，你今个儿又迟了！”
下面跪着的人儿却马上认错：“莲儿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更早些来！”同样的语言，莲儿却觉得她是快乐的，她开心地做着这事情，开心地认错，大大地出乎了莲儿的意料。莲儿不明白了，如果没错的话，下面跪着的就是原来的夫人陈氏，那个大家闺秀，那个只跪天跪地跪长辈的女子现在却好像很高兴地跪在她面前。打人却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莲儿忽然失去了羞辱她一番的兴趣，挥挥手，让她离开。
女子轻轻地退出房门，不远处，莲儿看到了正在等她的三少，那个女子挪着小步子，慢慢地向三少走去，在三少抱住她的一霎那，女子本来有些僵硬，但很快就适应了，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三少的怀里，笑得如夏日的风。
是啊，如若三少有空，以前他也会来接自己离开的，受了委屈的自己也会如那个女人般投进他的怀抱，只是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她明明是一个冒牌货，却要装得如此像，莲儿此刻的心如刀割般痛，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搂着另一个女人离开，那种痛又是刺骨锥心可以比拟的。
看着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莲儿忽然觉得也许她得到的不过是别人本就不在意的，她失去的才是别人虎视眈眈的。摇摇头，甩掉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听见门外夫人的丫鬟走进来：“夫人，你怎么那么容易放了那狐狸精，她也不见得会认为你善良。”莲儿抬头看着秋，这个以前她讨厌得很的丫头，动不动就对她冷嘲热讽的丫头现在却用一脸心疼得眼神看着她，秋看着脸色不好的夫人继续说：“左个，老爷又摧您要香火的事情了吧，他也不想想少爷已经半年没进您的屋子了，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真是。”丫头其实很心疼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夫人，虽然她才是明媒正娶的三夫人，可是三少爷却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其实夫人是世界上少有人好女人！秋厥者嘴感觉心里的不平。
“半年？”莲儿的脸上满是错愕，三少已经半年没有去夫人这里了阿，怪不得，怪不得，最近夫人对她好像更忌恨了些。“可是不管如何，我是三少的妻子，是比妾高一等的。”莲儿如是对秋说，好像也对自己说。
秋伸出手，摸着莲儿的额头：“没有生病吧，夫人！以前不是您说特别羡慕莲儿吗？即使不做夫人，也想三少喜欢您，今个怎么……”莲儿用力地抓住了秋的衣衫：“我真这么说过？”秋丫头用力点着头：“听你说了好多次呢，难道您忘记了？”
莲儿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摇摇头：“我没有忘记！”然后躺下身子：“秋，让我休息下吧！”秋却摇摇头：“夫人您别在任性了，现在要去给老爷敬茶，还要去账房将昨日一天府里的开销作些折算，你哪里有时间休息啊？”
莲儿抬头看着秋，忽然明白为什么以前自己离开以后，身后都会有一双热切的目光，她本以为是错觉，如今才了解夫人真是羡慕她的。
夫人居然是羡慕她的，而自己却是嫉妒她的，多么可悲啊！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莲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莫名其妙地疼。
和秋小心地往大堂走去，却偏偏一定要路过以前自己的房间，屋子里传出一阵嘻笑打骂的声音。莲儿轻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女子的声音传出，“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秋看着莲儿叹了一口气：“夫人，想开些吧！”莲儿点头，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眼眶却很干涩。
当自己和三少在屋子里打闹的时候，居然还有个人这么悲伤地在窗子外面伤心啊！
换了个身体，莲儿发现自己的想法也在更着改变，以前的自己从没有想过夫人有什么好不满的，每天为难她，趾高气扬地教训着自己。
可是……
莲儿听着屋子里传出三少“莲儿，我的莲儿”声音之时，忽然眼前浮现一个个日子里，一个女人站在着风里，听着屋子里的嬉笑声默默哭泣的场景。
“三少……”一个声音从莲儿嘴边传出。秋默默地站在后面无奈地叹息！
莲儿小心地跪着，那一杯铁观音漫着清新的茶香，茶瓣在杯子里来回飘荡着。沈老爷接了茶，然后慢慢地开始喝起来：“三媳妇啊，不是我说你，你再不努力些，把小三的眼神吸引些过来，如若那个女人的肚子太争气，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莲儿不敢出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以前夫人是她羡慕的对象，她穿着最华丽的衣衫，带着沈家女主人之一的白玉指环，可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从不知道在她默默地羡慕夫人得到了一个女人尊贵的地位之后，这个女子也羡慕她得到了三少的爱情。
如今知道了，她却不知道如何反映！
“老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想逼三少，让他讨厌你。可是你是我们沈家明媒正娶来的，抢回自己的丈夫再正常不过了……”沈老爷将喝了几口的铁观音放下，如是说。
莲儿点点头，她成了三少的妻子，失去了三少的爱情，这也算是她得选择，她要面对了。沈老爷叹了口气：“等会儿，你啊娘来看你了，账房的事情，等你啊娘走了再去理吧。”莲儿点头，轻轻地退下。
回去时，又路过自己以前的屋子，当然，现在是属于她人的了，这个屋子前面有一池荷花，整个沈府唯一的一池荷花，开的那么动人，娇艳！是三少为自己种的阿，三少说荷花仿佛是天生为莲儿而存在的，那么相称。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三少是爱她的，虽然他说妻子的身份不能给她了，可是他的心却是她一个人的。而现在她却失去了他的心了。
那一池弥漫着鲜花香气的荷花开得很艳！
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的女子睡得正酣，莲儿气愤地将她拽起来，心里满满的不平。女子睁开眼睛，嘴角还藏着笑意，撒着娇说：“别闹，三少。”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呢！莲儿用力地晃了晃眼前有着自己容颜的女子，怒意涌上眉梢：“给我起来！”
女子看清了来人，惊讶地问：“夫人您怎么来了，莲儿这就给夫人泡茶。”
莲儿沉默，然后直咧咧地看着女子的眼睛：“你戏演得真好，竟然把和我朝夕相处的三少都骗了去。”
女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嘴角却依然堆积着笑，然后忽然放松身子：“你……是莲儿吧？”莲儿看着她点了头！ 女子继续说：“我也很怕，这个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我怕会醒来，然后变成一场梦，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如若我是你就好了，可以和三少谈天说地，有委屈了就可以向三少哭诉，三少还会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所以不知道在心里模仿了多少次了，你看我演得像不像？”女子转着自己的身体笑着，笑着却渐渐笑得比哭都难看。
“我好怕，好怕他发现，好怕这都是梦，所以我就很认真地演，从不愿意一点点放松。”女子还是笑着，只是眼泪却从她的眼角滑落。
“你不是我……你永远成不了我。”莲儿斯声力竭地叫着。
女子抬头看着窗外的荷花池，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再她的脸颊上留下两条细细的泪痕：“如若是梦，我想永远不会醒来。”正这时候，三少进入屋子，手上端着一碗莲儿以前最喜欢吃的莲子汤，一粒粒莲子显然都是精心挑过的，个个饱满，粒粒纯白。
“你怎么在这里？”三少看着莲儿，一脸的厌恶，然后将莲子汤轻放在一边，心疼地用手擦拭着女子的泪痕，“你偶尔找莲儿的麻烦，看在你也没有太出格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但是，你今天竟然来莲儿屋子里，还……让莲儿哭了？”
女子摇晃着头：“三少，没有的事情，夫人没有做什么，只是我……眼睛进了沙子。”三少却是一遍有一遍的擦着女子的眼泪，还不时低下头，吻着她脸颊上的泪痕，莲儿忽然明白这里已经没有她插足的地方了，她皱着脸悄悄地退出房门。
蹲在荷花池边，莲儿很小心地啜泣着，却是没有一滴眼泪。是啊，她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了。抬起手，她看到了自己美丽的手上的那只白玉指环，晶莹剔透，真的很美。只是无尽的悲伤怎么却如狂风般向莲儿卷来了。
她的梦确是很美，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夫人，别伤心了，老夫人来看你了。”秋儿的声音传来，秋儿递给她一块锦帕，擦过自己的眼睛，锦帕却是干涩的。有得有失，莲儿叹了口气，至少她现在是三夫人！这是她梦想的收获，也是她唯一的收获。
莲儿看着对面一脸慈目的老人，沉默了。她是别人的母亲，即使她在为你悲伤。
“嘿，这次来看你又瘦了些。”皱纹爬满的眉头皱起，雪白的头发随着说话声轻轻地飘荡。“我说你也是，我们陈家也是大户人家，哪里可以受了这样的委屈，我这就和身老爷说去，小三再不进你房间，我们就和他们没完。”老人一脸心疼地叹气。
莲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是第一次感受这个以前只知道她光鲜一面的女子心里的悲哀，她还不知道让如何挣扎，如何回应。
“孩子，想些办法吧，如果在不生下小三的孩子，你就真的完了。”老人看着没有反映的女子说。“其实，为娘的真地帮不了你，你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你自己要想法子！”
莲儿忽然感觉到心里那种陌生的痛，这种痛好像不是属于莲儿的，而是陈夫人的。这具身体在这个时候就会如此情不自禁地痛。心里有个声音尖叫：“我有什么法子，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随便如何，即使是给小三吃些什么，也必须做。”老人坚定地说。
莲儿忽然明白为什么夫人此刻可以如此开心，她不用在做什么了，三少就可以疼她，爱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夫人开心呢？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梦，美丽的梦！
而夫人的梦里没有华丽的衣服，没有白玉指环，只有一个男子，一个本来是她丈夫的男子对她的宠爱。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双赤诚的眼睛……还有可以对他道一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贪心吗？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将那个男人当作生命里唯一的女子希望得到丈夫的一点关怀，一点疼惜，甚至不要求全部，这是贪心吗？她已经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生命，一生的时光，还有全部的爱情，却只得到一个冰冷的妻子的头衔。没有温暖，没有关怀，当然更没有爱情。
这公平吗？
所以当那个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她的丈夫深爱的女人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魅惑的梦。
将自己在心里模仿了很久的人活生生地演绎，她痛却快乐着。
莲儿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