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往情深(1 / 1)
两月不见,蔽月的变化可是很大。暮春和寒冬都敬她是我身边人,凡事总找她商量。姑娘也很是能干,赢得上下一片赞扬。有她在,我省心很多。
只是这姑娘好像有了些心事,她的眼光我是放心的,三人围坐在饭桌前,我不免打趣她:“姐姐,你也不对劲哦,说说看嘛,我们也好帮你参谋啊。”回雪自是一旁猛敲边鼓,她红着脸说道:“有是有啦,可还没怎样呢,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哦?什么来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
她更窘了,喃喃道:“是个寒门秀才,姓郑名燮,父母俱亡,只有一个乳母。”这名字好像有些印象啊:“那姐姐是看上他哪点了呀?他对你可好?”“他正直又很有才气,一笔竹子画的特别好,我很喜欢。他对我,对我挺好。”
我噌地站起来:“竹子!姓郑!他可是自称板桥居士??”
蔽月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我:“是啊,人们也习惯这么叫他。”额滴天神啊,她可太有眼光了!!那是谁,郑板桥啊!大名鼎鼎的郑板桥!
我一把抱住蔽月:“姐姐,你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可是,他很穷,你不怕么?”蔽月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跟着他受苦也是甜的。”
我拉着她坐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现在去见他可方便?”
她又红了脸:“小姐胡来,我们还没有怎样呢,过些时日再说吧。何况哪有女方家去的道理。”
也对,我把两人揽过来说道:“不管你们以后如何,都不要忘了还有我。一切有我在,天大的事都有办法解决。有难处一定记得来找我,不要自己忍着受罪。”三姐妹紧紧抱在一起,天边月儿弯弯。
不觉已是早春二月,万物复苏,春草吐绿,我们也该动身去嵩山了。临行,暮春本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可没想到寒冬站出来,说还是暮春留下妥当,自己要跟去。我想了想也无不妥,就把蔽月和暮春留下,带上另两人出发了。
此去嵩山,水路是不能走了,一行人便乘马车前往。我其实不太喜欢骑马,很累还很脏反正也不着急,正点赶到就可以了嘛。上下看看,蔽月这马车准备得真是不错,很宽敞,三个人在里面都躺下也不挤。马好车好也稳当,我捧了本《水经注》躺在小床上,厚厚的锦褥铺着,馨香弥漫,回雪给我削着苹果,寒冬给我泡茶,真是享受啊。
说起这个寒冬,我还没仔细观察过她。很沉静的一个人,总是一身月白短袄,乍看平凡,却是越看越有味道。她总是垂着头也不多话,从没什么大动作,很容易让人忽略,可却又能时时提醒你她的存在。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这个人,我看不透,不得不防。
走走停停,进了安徽,前面就是滁州府了。想起那个陈念阳,这次应该会见到他吧,天地会终于安静了一阵子,却有几分暴风雨前的味道,空气中布满了危险因子,不知前方会有怎样的浩劫。
正自沉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听见车夫闷哼一声没了动静,有古怪!冲着脚步声方向一挥袖,手中的书顺势而出,接着传来一声大吼。
回雪掀起帘子,我看见车夫倒在路上,另一边倒着个黑衣人狼狈不堪、嘴角带血。回雪舞出袖中绫带,一把将那黑衣人卷到车沿上。车夫已经悠悠醒转,这黑衣人受了伤只是将他打昏。
我正要解开他穴道查问,却听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朝车夫喝道:“可曾看见一身黑衣的朝廷要犯经过?”车夫支支吾吾的,我掀起小窗问道:“官爷,这路上可是有贼人?咱们只是路过,大白天怎会见到黑衣人。”
那官差一幅彪悍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举出皇榜道:“你们这样的最好小心些。那贼人可是朝廷重犯,狗急了也咬人!”我看那皇榜,画的和这黑衣人还挺像,说是捉拿原内廷侍卫德琳。德琳?这个名字听胤禛提起过,好像是太子的侍卫吧,成逃犯了?
我慌张道:“那可得小心了,多谢官爷提点。”说着给回雪个眼色,她递给车夫一锭银子,塞到官差手中。那人拿了钱也没多话,一群人打马而去。德琳,带回京城再说吧。我想了想,拿了本书点开他的穴道,趁他发呆的瞬间朝他嘴里扔了个药丸。他没防住,吞了下去,就要大喊。
我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不怕把官差引来就尽管喊,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不作声了,我接着说道:“你打伤了本小姐的车夫,所以你得给本小姐驾马车!想跑尽管跑,只是你吃了本小姐的惊魂散魄,若是没有一天一颗解药,不知能跑多远啊。到时候,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亡,啧啧,真是可惜了。”说着我丢给他一顶斗笠和披风,躺下来继续看我的书。
他沉默了半晌,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马车行进起来。我把脸埋在书下无声笑着,哈哈,不过是颗软筋散,就把他吓成那样了。这还是岳老哥叮嘱了半天我才带上的,我虽擅医术,制毒也的确不俗,可我就是见不得那全身藏毒的人,像个刺猬一样好可怕。
几日下来,已是河南境内。那德琳倒还老实,无所谓,跑就跑了,跑不了就带回去,反正照那样他迟早也会被抓回去的。走走停停,入了开封府已是三月。
嵩山之约就在两日后,我打发众人各自去了,自己优哉游哉的躺在屋里。寒冬去联络开封天丰酒楼的弟子,回雪则带着德琳先上嵩山准备。我塞给她一把生津润肺的糖豆,嘱咐她给德琳一天一颗,咱也不能亏待俘虏不是。无极门的人已经到了,来的是新任护法李毅然,此人四十多岁,一副儒雅书生相,是个厉害角色。我让他们也先上嵩山等候,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既然那幕后之人要挑起武林争端,此次大会他就必定会来,不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呢。那个武功极高的黑衣人固然可怕,可那更藏匿于后的,才是我最为忧心的所在。能将我们两人玩弄于股掌间,此人心机手段实在无法想象。不知为何,这次大会我竟隐隐有些期待,为了什么呢?今日,就是三月初三武林大会的日子。这武林大会五年一届,是江湖上最重要的盛事,固然要商量武林大事,更为引人的还是新一代高手的涌现。此去,正是天极宫在武林立威的好时机。不过我打算还是让回雪寒冬和李毅然出手,自己并不想出这风头。我已是黑道尊主,风头太健并非好事。
飞云静静立在我身边,雪白的羽毛闪闪发亮。好久没见我的雕儿了,它好像胖了给它吃了块肉干,时辰差不多了。我覆上面纱,走到雕儿背上,黑白的身影划进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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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武林大会关系重大,吉凶难辨啊。现任武林盟主,河南飞龙镖局总镖头冯仲年坐在广场正中大椅上,眉头皱得死紧。他看看对面右手边的白道众人,少林武当泰斗俱在,风头正劲的天地会陈总舵主也已在座,彼此寒暄交谈着。左手边黑道俯首于天极宫一派,却是整肃宁静,地铺红毯,搭着豪华的帐篷。传闻中的九宫主还未到,已是声势夺人了。
天地会和天极宫的纠葛闹得沸沸扬扬,不知今日会是何局面啊。他正凝神观望,却自空中传来一声锐利的嘶鸣!抬眼望去,碧蓝空中,一只硕大白鸟直奔广场而来,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那白鸟徐徐落下,一身羽翼丰满雪亮,竟是一只巨雕!
一名黑衣少女袅袅婷婷立在雕上,朝阳下,眉心金莲熠熠生辉。一双晶亮的眸子妩媚灵动,向四周环视了一番,宝光流转、灿若星辰。黑纱覆面,一双眼睛已是绝美如此,让人不禁猜想那面纱下将是怎样的绝世容颜。
黑道众人向她下跪行礼,山呼:“恭迎宫主!”她竟是天极宫主九魇魅!
她缓步从雕身走下,向周围众人颔首为礼,绵长的暗纹黑丝披风逶迤于地,波浪一般,最终隐在了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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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广场上渐有抽气声响起,这场面太过震撼,竟让众人摒住了呼吸。一身黑衣的回雪替我解下披风,低声笑道:“小姐,他们看你都看呆了!”
我捧了本《道德经》躺在软榻上觑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片子嘴是越发刁了,呐,罚你去给本小姐倒杯玫瑰露来!”她轻笑着去了。我放下书本仔细打量起对面的众人。
少林方丈是武林资历最高的澄远大师,武当掌门却是一位俊朗的年轻人,乃是上代掌门张青云的独子张煜辰。世家子弟家学渊源,据说在江湖上已是颇有侠名。
看向天地会众人,列于首位的该是总舵主陈近南了吧,须发斑白却不掩那一派儒雅。他从不出席江湖重大集会,此次前来,倒是冒着不小的风险。他旁边正是那陈念阳,此时正低头思索着什么,气色好像还不错。
昆仑、华山、峨嵋、崆峒,还有众多不知名的小门派,来的挺齐全。我喝了口沁香的玫瑰露,只听武林盟主冯仲年朗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一番寒暄后,正式组成合议庭。呃错了~是开始解决纠纷。
我和陈总舵主坐到正中的桌子前,他颔首微笑,我点头回礼。冯盟主刚要开口,陈近南左手微抬止住了他,对我笑道:“初次见面,九宫主确是名不虚传。”我侧首浅笑:“前辈谬赞。”他轻笑了声,说道:“陈某就不持那套虚礼了。关于去年你我两派的恩怨,不知九宫主怎么看。”
我点头说道:“魇魅也是为此而来。有两个意思,其一,此事虽发生在魇魅继任宫主之前,魇魅仍愿一力承担,是非对错,自会给天地会一个交代,请前辈放心;其二,此事疑点重重,我黑白两道同立江湖数十载,从未有过如此冲突。此番仅凭一块令牌就认定事实,未免太过牵强。而且魇魅曾与那黑衣人交过手。可以肯定,他虽然对天地会不利,却还有他人隐在幕后,此两者均是不得不防。”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吾儿念阳已回报了一些情况,陈某也觉此事蹊跷,故而前来与宫主商议。宫主应该知道,陈某此来风险极大,所以也是抱着绝对的诚意,请宫主不必有所置疑。”
我正色说道:“蒙前辈如此信任,魇魅实为两派数千弟子感激前辈。关于此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宫主但讲无妨。”
我点头接着道:“此事迹象可疑,魇魅觉得极有可能与朝廷有关。”他沉声说道:“此一可能性极大。我两派应当摒弃前嫌,共御外敌才是。”
我轻笑道:“前辈此言差矣。此来的目的在于摒弃前嫌,若说共御外敌,未免太过了。你我毕竟黑白有别,共御外敌,魇魅可没这个能耐对抗朝廷。只想请前辈及天地会诸位明白,我天极宫于此事并无干系,天地会应该找到真正的敌人,而不是我们。我九魇魅可以当着天下英雄做个保证,前事决非我天极宫所为,今后我更当全力约束部下,绝不妄动干戈。言尽于此,请前辈多保重,告辞了。”起身拱手为礼,我缓步走回帐篷。
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想把我们也拉下去做你们的替死鬼么,真是天方夜谭。且不论尔等反清复明是对是错,我千余口人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不比你们刀口舔血拥立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强上许多?至于自保,如果离了你们我天极宫就要散架,那也不用在这黑道上混下去了。你们的目的并不单纯,说我不仗义,真是可笑!
无聊之极,一轮又一轮的调解,这武林纠纷还真是多,不知道每天都在干什么,就互殴了么??终于,调解完毕。用过午饭,比武正式开始。此次不逢推选武林盟主,所以只是比个排名。一对一单挑,我看了几眼昏昏欲睡,知会了回雪一声,让她自己看着办,然后睡着了
许久,回雪推了我一把,她要上场了。我眨了半天眼睛终于回过神,双方已然开打,对面正是陈念阳。他使双刀,她使绫带,一个虎虎生风,一个飒飒飘雪。我知他武功不低,今日一见,更是不俗。
四十招过后,两人仍是斗得旗鼓相当。只见回雪气贯绫带向后一拨,引得对方向前扑去。时机已成!她凌空转身将内功运到极致,手中绫带腾空而起宛如一条白龙,龙首昂扬,雷声隐隐,挟天地之威朝那陈念阳猛扑过去。后者双刀一拢,欲扼住龙首,斩龙尾于刀下。
不料形势突变,昂扬的龙首失魂一般自半空坠落,双刀刀势已成,刀锋霍霍直奔回雪心肺而去!
我纵起身形,手中绫带疾若流星,悬住回雪腰间全力扯回。可她此招乃是用尽全力,我终慢了一步,她已被刀上内劲重创,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抱住怀中回雪,她脸色煞白,吐血不止。我点住她心肺大穴,一探脉息竟是危在旦夕!忙喂她吃下仅有的一颗雪玉金丹,这才将血止住。
将她抱回帐篷,已昏了过去,好在保住了性命。
陈念阳!我盯着他,双眼满是怒火,比武较量可你下手太过狠毒,敢伤我的人,就要有本事承担后果!
走入场中,阳光早已隐到云后,寒风料峭,陈念阳却仍是汗如雨下,握紧双刀封在胸前。我右手微抬摆出剑势,竟是手中无剑,众人啧啧称奇。
不料片刻,四周已是一片紫气氤氲,拖在地上的绫带渐渐直起身来,带身金穗不住抖动,一阵沙沙声,蛇信一般。绫带如一把雪剑,缓缓抬起,紫气环绕,金银耀目,笔直指着对方。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我就让你看看,惹火了我是什么下场!
他眉间一蹙,掷出双刀,揉身而上想要破我剑气。那雪剑突然化为灵蛇,剑尖微弯,吞吐着愤怒闪电般窜向他脖颈间!他双手接刀,左手迎住剑身,右手直向剑尖削去。
可笑!御风剑势立转,剑尖划过刀身,金铁交鸣,一片银光闪耀,笔直刺他心脏!此招即出,必叫你血溅五步!
“住手!”一声暴喝,陈近南灰白的身影疾风般扑来。哼,你是很厉害,可要阻我,似乎还不够格!右手剑势不变,左手袖中绫带腾空而出,挟风带雨,雷霆万钧之势划破长空刺他前胸!
他长剑轻颤,划出寒芒万点。我左手剑横空一转缠住他剑身,右手剑缚住双刀,内劲一吐,至刚真气毁天灭地,两刀一剑顿时化为碎屑!
四周已是寂静无声,我唇噙冷笑看着他们,奸佞小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双剑齐出,两人被迫以掌相抗。眼见他二人即将毙于双剑之下,突然间,对面无数闪着幽兰光芒的暗器疾风骤雨般将我笼罩。
我正全力对敌,此时已是空门大开!
“若儿!”空中传来一声大喝,一道身影疾若流星,游龙般闪现在我身前,长剑如风,内劲迸发,白光如炼,暗器哗啦啦落了一地,那两人已被我双剑所伤,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双剑化为绫带逶迤于地,他转身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几近窒息。眼前有些茫然,我眨了眨眼,喃喃道:“回雪,回雪”心慌意乱的挣脱他,朝帐篷跑去。回雪病了,她伤得好重,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她!
我颤抖着将手掌贴在她背上,催如内力,一圈一圈,连绵不绝。
“够了!再下去你会没命的!”他似乎点了我的穴道,我陷入一片黑暗中。沉睡了几万个光年,张开眼,眼前淡蓝的床帐精美,五彩云纹环绕,玲珑熏球里沉香弥漫。定了定神,起身梳洗妥当。走出房间,眼前一片碧绿的湖水,波光粼粼。一个月白背影立在岸边,负着双手,似乎在沉思什么。
这个梦真美,我不敢说话,怕一惊醒他,梦就消失了。
岸边清风拂过他的衣角,暗纹云锦的料子卷起雪般浪花。一抹明黄腰带,塑出刚劲健逸的身形。辫梢的穗子金黄,密密长长的,那么耀眼夺目,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那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相交,紧紧地握着,没有一丝缝隙。拇指上一个翠绿的扳指,玉色莹然,似曾相识。
许久,那背影转了过来。一瞬间,我恍惚又看到了苍翠竹林中,那满天繁星般的眼睛,正含笑向我走来。
终究还是梦啊,是梦终会醒的。梦中那双眸子与眼前重合,却已不再相同。这双眼,还是那么美,甚至更美了。多了冷漠、沧桑、狠辣、心痛。梦醒了,我知道,他是云潇,却已不再是我的云潇了。三年,我终于知道,在时间面前,人是多么渺小。
他走到我面前,大手轻拂去我脸上的泪珠,那扳指挨在肌肤上,好凉。他微笑道:“怎么,一见面就哭么。还是那个爱哭鬼。”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眉头,睫毛遮去满目泪痕,轻笑道:“我什么时候变成爱哭鬼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揽过我的肩,大手把我的头轻轻拢在他肩上,他有些遥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儿乖,不哭了啊。”目光越过那宽厚的肩膀,万里晴空下,一只雀鸟飞过,追逐着朵朵流云,可流云终究是流云,他们是水珠,只会随风飞散。
并肩坐在岸边,他的声音传来,仿佛穿越了千万年。我看着眼前碧波万顷,一字一字倾听着。
他说,他是云潇。他说,他是十六皇子,爱新觉罗.胤禄。他说,他是皇家影卫统领,终生服侍皇帝。他说,他七岁就被选中,送到翠海习武。他说
一双鸳鸯在水面嬉戏,一只徐徐游动,一只倚在水中竖起美丽的冠羽。互相轻啄,摆动着,掀起阵阵涟漪。那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我已看不清轮廓。
我知道,我爱云潇,可我爱的究竟是三年前的云潇,还是眼前这个云潇呢?我只知道我爱他,却忘记了三年的时光会将一个人改变多少。
眼前这个青年,剑眉飞扬,俊逸沉稳。我看不透他,我觉得他离我好远。也许十年的等待真的很可笑吧,我只知道他变了,可我又何尝没变呢?我还是他心中的云若么?他会爱我这样一个女子么?翠海的云潇,只是我做了三年的梦,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就让他永远刻在我心底吧,真的要说再见了。
闭上眼睛,我深深呼吸,再睁开眼,天空还是那样蔚蓝。我眨了眨眼,笑着转过头去,却怔住了。他脉脉的看着我,那眼中是纯纯的哀伤,浓得如那山顶云雾,一重一重,吹不散,化不开。
我的手拂上了他的脸,手边的肌肤透着丝丝温暖,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心扉。他的手握住我的,十指交握在一起,那扳指好凉,我坠入了那片雾中,找不到方向。回雪已经好了很多,行走自如。这次她伤得很重,若不是那颗雪玉金丹,只怕早已殒命当场。云潇已给她疗过伤,他的武功极高,竟给回雪打通了经脉,功力大进,也算因祸得福了。师傅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六岁的云潇,已是归元境界的高手。放眼当今江湖,只怕除了师傅,再无人是他对手。
将养了几日,一行人启程北上返京。武林大会那天,云潇只带回了我和回雪德琳,让其余众人都自行回去了。我已飞鸽传书作了安排,所以此去京城,只有我们四人。
坐在马车里,我透过纱窗看着骑在追月背上的云潇,心里又是一阵恍惚。回雪探头看了看,笑道:“小姐啊,你都看了一路了,魂都要飞过去啦!”我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说,他怎么样?”回雪拉着我的手说:“当然顶好啊!我还没见过比大公子更英俊的男人!”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拉拉我的袖子,见我转过头来,才皱着眉说道:“小姐,你怎么了。回雪看得出来,你见了大公子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为了他么?”我把头靠在她肩上,点了点头。
她揽着我的肩,叹了口气说:“小姐,我虽然不太清楚你究竟在愁什么,可我看得出你很难过。我看得出,大公子也一样看得出。这么些日子,他只有在你面前才有笑容,可你这个样子,他该多难受啊。从小他就最宠你,见不得你受一丁点儿委屈的。不能和他说,那跟我说说可好?”
我环住她的腰,沉声说道:“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喜欢他,你知道的。可他变了好多,我喜欢的是三年前那个,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他。”她扑哧笑了起来:“就为这个啊,我来告诉你。三年前那个,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就是再等三年,等来的也不会是原来那个。呐,外面这个,是这世上唯一的云潇,你只有两个选择,喜欢他,不喜欢他。而你究竟喜不喜欢他,需要新的时间和缘分来决定。重新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很好么?”
是啊,我究竟在执着什么,这不是很可笑么。我直起身来笑道:“姐姐你真聪明,说得太好了。”她低下头看着衣角,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旁观者清。说你容易,轮到我自己,还不是一团乱麻。好了不说这些了,不许再苦着脸啦,我换公子进来坐,你们好好聊聊。”说着喊住马车跳了下去。
帘子一掀,云潇闪身坐了进来。我还没好好看过他呢,皇子阿哥是不一样啊,举手投足都是一派优雅。他上下打量了我半天,又摸了摸脸问道:“我没什么不妥吧,你怎么这样笑?”我扑哧笑出声来:“不是不妥,是太妥了。回雪说得没错,师兄真是咱们见过最帅的男子了。”
他脸上一丝可疑的红晕闪过,咳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这么牙尖嘴利的,不过这样才像你。”说着倒了杯玫瑰露放到我手中。玫瑰露香甜甘美,我抿了一口说道:“这几天让你担心了。你的变化太大,我一时有些不习惯才会那样。现下已经想通了,再不会如此。”
他握着一杯热茶点点头道:“这不怪你,我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何况你呢。”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把那样一个阳光善良的少年变成这样,我不禁心疼地握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放下茶杯,把我的头埋在他怀中,沉抑悠远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影卫,就是皇上杀人的工具。很多人不能明着杀,很多事不能明着做,就要影卫去做。从十三岁开始,我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从当初的颤抖畏惧,到后来麻木冷血。他成功了,我真的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工具。我不知道该怨恨谁,他是父亲是皇帝,我甚至没有恨他的资格。我还有额娘和哥哥,为了他们我只能”
我捂住他的话语,将那忧伤的眼睛埋入颈肩:“别说了,我懂了,我懂。”他的手环绕在我腰间,微微颤抖着,我颈中一片濡湿。走走停停已到保定。坐在车里,想起上次当铺遇险,心里仍是一紧。我已知道,云潇就是那个黑衣人,天地会的事也是他一手策划。可那隐于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我掀了掀手中碗盖,他放下书笑问:“嗯?这满脸忧愁的又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说道:“你说上次保定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透。”他接过我的茶碗放下说:“显然我们两边都有他的人。既然我可以派暗哨潜在你那里,他一样可以。你觉得身边什么人可疑?”
我想了想说:“月菊、晚秋、寒冬。”他点了点头说:“月菊和晚秋是我的人,所以就剩一个寒冬了。这次武林大会她也跟去,我潜在暗处看得清楚,你和陈念阳比武时,她不在黑道弟子中。”“那回雪受伤。。”
他接着道:“不错,回雪是被人下了毒,毒发之时内力不继才出现了那天的情况。天地会在武林大会上,应该不屑于做这等事。”我靠在榻上:“所以后来的暗器,十之八九也是她所为。可是为什么呢,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他皱了皱眉:“此举显然是要挑起你们两派的矛盾。可是保定那晚诱我二人又是为何?想不透。”我拉住他的手:“我觉得有个人很可疑。去保定的路上他搭过我的船,说是姓凌,住在京城大儿胡同。”他点头道:“估计不一定是真的,不过我会去看看。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幸好我们身分已明,他要下手就难多了。对了,那个,你到了京城还住在四哥那里?”
我暗暗笑了一声,撇嘴说道:“是啊,我和他有十年之约的,总得帮人帮到底不是。何况也没别处可去啊。”他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你想毁约随时都可以。就算你想去,住我那里也可以去啊。你住他身边,我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和他又没什么。”
他剜了剜眼:“你是没什么,保不齐他有什么呢。”
我躺在榻上说道:“我这一身功夫,他能把我怎样啊。倒是你,我可打不过你。再说我在你那里,你干个什么也不方便呀。”他把我拉起来:“你倒是说说清楚,我能干什么?我可是这大清朝天字第一号的黄金单身汉,清白得很,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脸有些红,嘟囔道:“你单不单身与我何干。”他手一松,气氛有些尴尬。我做了个鬼脸又躺回去:“行了,就这么决定了,不许有意见!”不要怪我,分开些,我脑筋还能思考,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四月的京城,草长莺飞,一派春意盎然。他要进宫向皇帝复命,非要送了我再走。结果被我骂走了,一迭声的警告他不许把我们这回事说出去。他自然也不会乱讲,毕竟我们的师门是个秘密,为了师傅也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于是兵分两路,他回他的阿哥府,我带着回雪、德琳去王府。
可怜的德琳,就这么被我们一路从河南骗了回来。胤禛看见他,很是吃了一惊,叫人把他拉下去忙问道:“你这都是去干什么了,竟能抓到他!他可是从东北跑了的,抓了大半年都没影儿啊。”我放下茶杯耸了耸肩:“他要抢我的马车,结果被我抓住作车夫了。就这么简单啊。”
他仰天长叹:“你这女子,真是”“真是什么?我长了三头六臂啦?能吓死人?”他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回来就好。你啊,从地上捡个石头都是大功一件。这德琳可不简单,他是皇太子重要的罪证,有了他,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点了点头:“不然也不会这么老远带他回来啊,很是辛苦的。”他怪笑着看了看我:“知道了,大功一件,本王记下了。”
我媚笑着福了福身:“谢王爷恩典。民女累了,这就去歇着了,民女告退。”他被惊得合不上嘴,我笑如春风般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我转头问道:“年福晋似乎身子不太好,可好些了么?”他摇了摇头:“怎么,她去惹你了?”我扑哧笑道:“我凶神恶煞的谁敢惹啊,只是在园子里碰到过一次就问问而以。”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院中的白梅早已凋落,桂花要到八月才开,不免有些萧索。窗台一株水仙悠悠绽放,水中仙子,自是意气殊高洁,我不禁想到了那个天山雪莲般的人儿,月菊。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我知道你是朝廷的密探,可我也知道,你并不只这么简单。
夜幕中,一轮圆月皎洁如玉,清辉满天,不知他在做什么呢?他说我随时可以去找他,可是会不会我苦笑着摇摇头,自己何时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覆上面纱,纵身一跃,融入那无边夜色中。十六阿哥府在内城崇元观旁。此刻已经宵禁,入了内城更是一片寂静。偶尔见到装饰华美的马车匆匆而过,里面必定是个能和皇家沾上边的人物。我身如轻羽,悄无声息的隐入阿哥府大门。
穿过第一进院落,一左一右两栋二层阁楼映入眼帘。右边那栋黑漆漆的,左边则是灯火通明,我看到匾额上写着“迎月楼”。咦?这不和我的二分明月楼一样么!
一路走来,这府邸真是冷清得很。下人虽不少,可却不见那上窜下跳的侍卫。他是艺高人胆大,可是他的妻妻妾妾都不需要人保护么?不要跟我说他还是处男,我才不信!他是谁,大清朝的皇阿哥!独身?怎么可能!他说他是单身汉,我所理解的意思就是,他还没有嫡福晋,可通房丫头、侧室小妾什么的肯定少不了。
一阵腹诽过后,我隐住呼吸,飞身潜入迎月楼屋外。只见里面一男一女,男的自是云潇,那女子却是月菊!
一身淡绿衮银边的绸衫穿在月菊身上,衬得那玉色肌肤如水一般。鬓边一朵绢纱碧莲,墨发如瀑,相映生辉,真正绝色佳人。此刻,美人眼中含泪,贝齿轻嗑唇瓣,更增风韵。那梨花带雨的眸子正盯着书桌旁凝神作画的男子,那男子却仿佛融入了画中,丝毫不看身旁美人。
红烛燃尽,画作已成。男子放下手中画笔,盯着画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不许戴莲花,你不配。”
美人双手微颤,张大了双眼,唇瓣一开一合却说不出声。
“还不走。”
寒冰般的声音令她一哆嗦,手帕飘落在宝蓝地毯上。贝齿咬得嘴唇青紫,蹲下身子,抖动的纤手将帕子捡起,握紧。她站起来福身说了句:“奴婢,奴婢告退。”转身向外走去。我看到那纤指握的死紧,骨节泛着青色。
屋里仍是那一片静谧。男子看着画卷,满目光华,面上浮现绝美的微笑。手在画上轻轻抚着,那样珍而重之,仿佛那画是活的。许久,他又提起笔来,在画边行云流水的写着什么。笔住,那抹微笑却已消失不见,只余下满目忧伤。手中的紫毫跌落在桌上,他紧蹙着眉头快步离去。
人去楼空,我轻声走入房间。红烛只余星火之光,走到桌前,一副细腻的工笔画陈在紫檀书桌上。那是一幅人像,画中一个黑衣女子垂首坐在湖边,凝神望着脚下碧波荡漾。鬓边的墨玉莲晶莹剔透,映得肌肤胜雪。她眉尖轻蹙,眼中星光万点,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画像右上角,一笔健逸的柳体勾勒出一行诗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