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丝万缕(1 / 1)
月菊失踪了。
据盛夏说,昨晚还看到她屋里亮着灯,今日一早侍女去叫起,却没了踪影。
最要紧的还不在此。盛夏皱紧了眉头对我说:“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四王爷今早下了帖子,包下整个天月楼,指名要月菊表演。人没了,王爷说话就来,可怎么交待啊!”
这个胤禛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包场子干吗!真是往一块儿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这里的老板,这张底牌我得留着保命。“没有人能顶替月菊么?”
盛夏苦笑道:“我的小姐,月菊的名气和技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时间上哪去找匹配的啊。何况欺瞒王爷可是重罪!”
一个婢女跑上楼来急忙道:“老板娘,雍亲王他们来了。”“。。还有谁?”她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还有个皇带子阿哥,从没见过,认不出是哪位。”
“你去吧,仔细招呼着,我马上来。”盛夏说着又向我催道:“小姐,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你去,备好筝和笛子,再找几个妥当机灵的配乐。”“啊?”
我气得要命:“啊什么啊!小姐我替她表演!快去!对了,把台上的纱幕放下来。记住,千万不可泄露我的身分。问起来就说,就说是游方的歌女,已经走了。要降罪我再想办法,你就这么说,记好了!”
“是!”盛夏快步出去吩咐,我拉着回雪到后台稍作准备。铺着红毯的舞台,粉蓝纱幔轻垂。我走到琴边福了福身,回雪捏着嗓子说道:“民女恭请王爷、阿哥金安,民女面部略有不适,稍作回避,请两位爷海涵。”那边没什么动静,我点了点头,众人各自坐定。
抬眼看去,对面的胤禛面色如常。旁边那个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似乎十七八岁,穿着宝蓝长袍,很是清秀。
手指轻拂琴弦,琴音悠然。
几个音符划过,笛声渐起。琵琶叮咚、弦子沉逸,虎拍和着乐声,击出遥远的节奏。
我闭起双眼,沉醉于手中琴、耳边乐,眼前不觉浮现出那三年如诗如梦的时光。轻轻笑着,红唇微启,缠缠绵绵: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
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
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
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
我的翠海,我的梦。那里有童年,有亲人,有兄弟,还有——我的云潇。
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
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
不管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
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
一起仰望夜空,一起习字读书,一起徜徉山水,一起慢慢长大。一天一天,都离开了。长海的落日,还记得我们一起骑马;火花海的红松,还记得我们一起埋雪。你送我的竹编,还收在心爱的盒子里。可是你,在哪呢。
你我相隔遥远人世偷偷改变
历经万水千山是否心已相连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愿平平淡淡携手同游人间
我天天等,天天盼,希望有一天我醒来,你就在我身边。希望有一天,你骑着追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等了又等,漫漫三年。也许,你早已把我忘了吧。我只想看你一眼,就一眼。可是天上的神仙好像听不到我的祈祷,我等了一千多个日夜,却还是没能再见你一面。
谁说两地缱绻最是扰人心田
谁说人海沉浮难有恒久情缘
不管分分合合也许聚聚散散
只求平平安安携手同游人间
云潇,我是不是很傻。可我管不住自己啊,天天想起你,想你对我笑、对我生气,想你站在那苍翠竹林中,满天繁星般的眼睛。想你一株一株,为我种下的白莲。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却这么难。你还是那样忧愁么?你从小心里就装了好多好多事,那么忧郁,我看了心就会好疼,你知道么?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
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
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
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
我和着乐声轻轻唱着,这是我想唱给你的歌,你却听不到。我想你,你不知道。我哭了,你不知道。难道真的要说再见么?我好累,真得好累,可我舍不得。那个带着竹香的男孩,是我心头的一滴泪。我知道自己傻,那就继续傻下去吧。我还会天天想着你,盼着你,哪怕再一个三年。
谁说两地缱绻最是扰人心田
谁说人海沉浮难有恒久情缘
不管分分合合也许聚聚散散
只求平平安安携手同游人间
曲终人散,我已泪流满面。不敢看对面的两人,福了福身快步走下舞台。坐在妆台前,镜中人儿红着眼睛,面色凄楚。回雪走过来,轻轻将我揽到怀里,抚着我的背,一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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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夜,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康熙五十一年。王府的主子们都去宫里陪天子过年了,我就带着回雪到天月楼守岁。盛夏准备了好多吃的,大家围坐在一起,很是热闹。月菊前几天回来了,脸色铁青。她说临时有急事出去了一趟,盛夏要问,我止住了她。既然人家不愿说,再问还有什么意思,听谎话可不好玩。
酒很香很甜,我喝了一杯又一杯。今天的月亮格外圆,我想祖母,想阿玛,想师傅,想好多好多人。回雪把我从窗子旁边拉回来,我刚要说她,却见盛夏引了一大一小两人进来,竟是阿玛和雪儿!
雪儿穿着红红的衣裳,衬得小脸白玉一般。她还是那样精力旺盛,二话不说直接扑到我脸上一番荼毒后,我把她交给回雪,嘱咐给她家里捎个信儿。坐下给阿玛斟了杯酒说:“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玛喝了一口笑道:“是师兄写信告诉我的,说你可能在这里,我就来看看。你啊,来了京城也不告诉阿玛一声。”
是啊,我每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都在干什么,就顾着怨天尤人了。坐到阿玛身边偎着他笑说:“也是刚来,有些重要的事,所以没顾上去找您。”
回雪带着小鬼头出去了,我拉着阿玛的手说道:“阿玛,我现在住在雍亲王府。”他点了点头对我说道:“你不用多说,阿玛理会得。只一句话,你自己万事当心。四阿哥最近和你五叔隆科多走得很近。”我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你二伯父鄂尔泰还犯着迷糊呢,往刀口上撞,我说了他好几次也没用,你不必顾忌他。都是各人的命啊。”
阿玛总是这么维护我,我伏在他肩上,轻轻的抽泣着:“阿玛,您骂我吧。我不能向别人家的女儿那样孝顺您,净给您惹麻烦了。我心里难受,您骂骂我会好些。”他搂着我笑道:“你啊,傻丫头。阿玛就你一个宝贝,不宠你宠谁啊!只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阿玛就知足了,也算对得起你额娘啊。”
有这样的父亲,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哭了好一阵,心里舒服多了,我起身笑道:“您看我,大过年的尽给您添堵了,真是晦气!来,阿玛吃菜,女儿敬您一杯,祝您来年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父女二人对饮一杯,我不禁问道:“您和雪儿是怎么碰上的啊?”他笑道:“这可是巧得很,我骑马刚走到街口,就看见那孩子晃晃悠悠的一个人。我在马齐大人家见过她,所以拉住问起,这才知道她要找天月楼的大美人姐姐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噗~”我被吓了一跳,不是吧,自己竟有这么大魅力?我怎么不知道!我出去把雪儿拉进来,仔细问了半天,她咬着指头咯咯笑着:“二伯父不在嘛,雪儿好寂寞,姐姐都不来找雪儿玩,呜呜~”这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众人哄着她玩了好一阵,嬉笑声不断。时候不早,阿玛不让我送他自己走了,我便带着回雪和小鬼头,送她回家。
回到王府,都是后半夜了。诺大的王府,寂静的有些冷清。进宫的不在,留下妻妻妾妾守着各自的屋子,红烛一盏,就是一个年华。天天如此,换作我如何能受得了。
我把包裹最底层的紫檀匣子取了出来,就着烛光将里面的物件一个个仔细擦拭。
第一层是各色花茶:茉莉、金菊、山茶、腊梅、玫瑰、百合数十种。他给我带回来,我从没舍得喝,都放沉了,他知道了肯定会骂我吧。
第二层都是饰物:玉莲钗、粉莲手绢、雪緞、碧莲耳坠、墨玉莲簪、金莲脚环、七色彩莲项链、雪莲绣鞋那个竹编螳螂早已枯黄,在我眼中仍是栩栩如生。我一个个擦拭如新,又仔细放回匣子里。
第三层是一幅字,纸张微微发黄,上面的字迹工整,有些幼嫩生涩,却足见下笔之人的心思功夫,那是一首古早相传的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千唤不一回,愿同尘与灰。当初小小的你写下这字句时,可曾想到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女子这般守候你呢?我自嘲的笑笑,那时还是懵懂少年,他怎会想那么多啊,大概只是一时游戏罢了。
都放妥了,我发现匣子角落里有个水绿的光芒,取出一看,却是金瑞那日给我的扳指。放在这里,都忘记了。也不知他们夫妇现在何处,过得可好,孩子是男是女?我想了想,把扳指收在贴身的香囊里,盖好匣子放回包裹。
躺在榻上,皎洁月光下,满地满树的白梅交相辉映,闪着梦幻般的光泽。空中燃起阵阵烟花,五彩绚烂。人的一生就如这焰火般,璀璨过后,消失在无尽夜空中。那天上的星辰,真是逝去的亲人么?他们一闪一闪的,可是在哭么我不觉陷入梦乡。隐隐约约,似乎有个身影走来,叹了口气,轻轻把被子盖在我身上。
大年初三,街上也是冷清得很。我懒得出去,便摆了盘棋和回雪杀将起来。回雪虽不像蔽月沉稳,却是心思细腻。我又存心让她几分,一盘棋杀得难分难解。两人正自沉思,却见一名太监领着几人走了进来!这是为何?
那太监精瘦干练,似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说道:“姑娘可是云清扬?”我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皇上口谕,宣云清扬速速入宫见驾,钦此!”我蒙住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惊慌,老奴是乾清宫总管太监李德全,奉了皇上口谕来接姑娘入宫一见,请姑娘放心。”
我皱了皱眉,福身说道:“民女见过李总管,敢问总管,皇上宣民女进宫所为何事啊?劳烦您给透露一二,民女心里好有个谱。”说着朝回雪使了个眼色,她忙从屋里取出一锭金子,我接过来捧给他,他却一把推开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此去平安,姑娘放心就是。”
我沉吟片刻,嘱咐了回雪几句,转身跟了李德全而去。
烟海般的紫禁城,红墙绵延。五步一卫,十步一岗。坐在马车内,两旁的侍卫向李德全躬身行礼,天家威严,震慑人心。看着这无尽宫墙,我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童清扬,还有再入这紫禁城的一日啊。真的不是故宫了,这里是皇都,住着皇上,是紫禁城。
辗转了无数道宫门,从车上下来,又是无尽曲折的殿阁回廊。当皇帝也不容易呢,出一趟门要绕多少路啊。他的老婆孩子那么多,估计都认不过来吧。据穿越专家的总结,这宫里不是满地阿哥,摔一跤就能碰见一个么?我走了这么半天,怎么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就遇见太监宫女三两只,真是冷清得很。前后看看,好像是绕得挺远的,心里不由得打鼓。
皇上怎么会知道我?又怎么知道我在雍亲王府?他召见我为了什么?是福是祸?真是一团乱麻。不过起码胤禛应该知道我的下落,可这有什么用呢,他也不能把他老爹怎样不是。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终于,在我腹诽了不知多久后,“乾清宫”三个鎏金大字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李德全让我在角落稍候片刻,进去转了一大圈才出来,领着我向未知的前途走去。这宫门口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太奇怪了。
走进内殿,我没记错的话,应是西暖阁。他让我稍候片刻,走了出去。我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屋内龙诞香沉静悠然,炕上纹龙明黄锦被边,摆着紫檀雕花小几,各色精致点心择了一两块陈在八宝食盒里。墙边的多宝格摆满了古玩珍奇,价值连城自不必说。门边的高脚紫檀架上,一个宝蓝西洋自鸣钟“滴嗒滴嗒”走着。面门墙上,一幅董其昌的珍品,字迹圆润秀丽,又大气磅礴,实为上上佳作。
我正仔细研究着大家墨宝,身后脚步声匆匆而来。转过身去,一袭明黄龙袍矗立眼前,这就是康熙万岁爷吧。
他手中握着一个画卷,看到我,顿时张大了双眼。骨节分明的大手瑟瑟发抖,一松,画卷蹭过腰间金漆珐琅小刀发出“咝”的一声,贴着袍身九色五爪腾龙滑落到金砖上。
一圈一圈,徐徐展开。我看到画中,一个清雅出尘的女子卧在满树海棠花下,静静沉睡。耳边传来他几近颤抖的声音:“兰,兰儿!”
兰儿,我有些明白了。康熙口中的兰儿,该是我那过世的额娘——和硕馨宁公主,若兰吧。
他紧紧盯着我,眼中无数讯息闪过,惊诧,激动,痛心,最终化为满目柔情。这眼睛我有些恍惚,这眼睛好美,好熟悉。他的目光仿佛咒语一般,脉脉相望,竟无语凝噎。
寒玉戒贴着小指沁凉,我回了回神。那明黄的龙袍耀眼刺目,气势无匹。我竟毫无挣扎的跪下身来,盯着袍角八宝平水纹说道:“民女云清扬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祥云晃了晃,团龙的靴子朝我走了一步,站住,俯身轻轻卷起画轴,最后缓缓移到炕边。“平身吧。”
“谢皇上隆恩。”我徐徐站起,低眉顺目,瞅着那胸前五爪金龙发呆。
“你你姓云?”
“回皇上的话,民女姓云。”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一声轻笑传来:“你不必多言了,你说的,朕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猛地抬起头来,他看着我,精光四射,唇角微微扬起:“不明白为何是么?朕来告诉你。你不姓云,你也不是汉人。你是馨宁公主的女儿,佟佳清扬!”
我攥了攥手心儿,他目光悠然的说道:“清扬,清扬若兰,还记得我们在养心殿,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生男就叫胤禄,愿他一生福禄平安。我说生女就名清扬,愿她如你一般聪颖善良。我负了你,可你心里终还是有我啊。”
我闭了闭眼,心里一阵禁脔。我的额娘。不是不知道他二人用情至深,可我阿玛被置于何地??你是皇帝,你有你的无奈,可不能保护心爱的人,你还有什么爱她的资格!她一生活在痛苦中,到死都不能原谅你,你凭什么期望自己仍拥有她的心,凭什么!我的双亲早已看透这九重宫墙,天家无情。
张开眼睛,已是一片澄澈。我看着他的双目,朗声说道:“皇上错了,佟佳清扬已死,这世上只有云清扬。清扬谨遵母亲遗命,不敢违抗。”
“若兰,是若兰遗言?”我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
他的眉头皱成一个硕大的川字,阖上双眼,唇角微微抖动。那发须已有些斑白,面上一道道岁月的痕迹,再伟大再强悍,终也只剩下人性的脆弱。午后阳光穿过窗纸,投映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却已不再耀眼夺目,变换成时间的伤痕。那忧伤一波一波蔓延开来,缠绕在我周围,海潮一般。
许久,仿佛到了时间的尽头,耳边传来他苍老的声音:“朕明白了,她,恨了朕一生啊。我对不起她。我后悔过无数次,可我知道,就算时光倒流,就算再给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结果终究还是一样。不能不爱,不能不伤。朕是皇帝,朕的爱就是罪。”
他长长叹了口气:“朕不想再辩解什么,逝者已矣,多说无益。你额娘的心思,朕明白。你是云清扬,你就获得了自由,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只是你,你会恨朕么?”
我低下头,唇角微扬起弧度:“不想恨,能么?”
他笑了:“是啊,能么!好了,不说这些了。不管你是否恨朕,能看到你,朕很高兴。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若兰活生生的站在那儿,你是她生命的延续,朕会如女儿一般好好待你的。”
我抬起头笑看他:“皇上又错了。”
“哦?你小小年纪,胆子倒不小。说说看。”
“民女已经说过,民女不再是佟佳清扬,这是母亲遗命。皇上也说了,这样换得的,是自由。可是民女知道,皇上的女儿,最不配拥有的,就是自由。”
“你!”他右手攥紧了袍子,有些颤抖,复又放开苦笑道:“的确是错了。你说得对,朕错了啊。可是清扬,朕老了。不作朕的女儿,朕还能再见到你么?朕看得出,你不是一般女子,你是天地间一抹流云,不抓紧,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算是皇帝的自我安慰么?我转了转指上的寒玉戒,罢了,和皇帝争我也占不到便宜,还好我有些筹码,各退一步吧。
我半跪于地说道:“民女斗胆请问皇上一句话。”他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道:“皇上可知民女身家清白的住在雍亲王府?”
他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回看他,沉声说道:“皇上若真念及我额娘的情分,就请皇上替民女保有这份自由。民女答应皇上,只要您想见我,我一定每年都回来看望您。”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扶起我上下的看了看说道:“朕不想勉强你。好吧,就如你所愿。不过朕也有条件,你只说会来,可没说何时来,这不行。每年你额娘的祭日你必须来,四月初二,朕等着你。其他时候,你能来朕当然更高兴。”
说着走到多宝格边,左右一挪开启一个暗格。他取了个盒子放在我手上道:“这个腰牌你拿着,可自由出入禁宫。答应朕的你可不许反悔,不然朕就拿你阿玛问罪!”
他居然真答应了,我不过是豁出去赌一赌,真有些哭笑不得。接过盒子收好,我福了福身说:“民女怎敢违抗皇命。只是民女不想让旁人见到,可能来的路途不是很光明正大,还请皇上恕罪。”
“哦?朕的紫禁城可是重兵防卫,你也能来去自如么?”
我轻笑道:“民女虽然武艺低微,可这天下之大,好像还没有民女去不得的地方。”
他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好!有志气!你阿玛教得好啊。随你自己的意思就是了,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轻易涉险。”
“民女谢皇上关心。”
他顿了顿说“你和胤禛”
我看着他正色道:“不为私情,非关风月。”
他点点头:“知道了。”又看了看我轻笑道:“你比你额娘还要精灵古怪多了,谁娶了你可有福气的很啊。不过看样子,朕的儿子你是看不上了~罢了,让你阿玛操心去吧。不过自己要多上心些,不要错过了才知道后悔。有合适的记得告诉朕,朕想看看能放在你心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人中龙凤。”
“民女遵旨,民女告退。”低头走在紫禁城的青砖上,李德全在前徐徐引导。回想方才的经过,不是不感叹的。这天下之主难为啊。我固然恨他,却也不由得怜惜他。他眉目清朗,年轻时必是个英俊潇洒的人物,若非生在这帝王家,会活得快乐很多吧。
不过这是他的命,若他不作皇帝,那一身才能无处宣泄的痛苦也会折磨着他。人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满足。我不禁苦笑,远处一个月白身影走过,似乎很是熟悉。忙回头看,却只见一片衣角划过优雅的弧线,向转角隐去。
回到王府,胤禛已在书房等候。见到我,似乎松了口气,走到桌边给我沏了杯热茶说道:“回来就好,快坐下吧。”
我坐下看了看他,面色如常,难道都没有为我担心么?
我都喝了半盏茶,他也没有说话,我撇了撇嘴说道:“你都不问我什么吗?”
他轻笑道:“你回来了自是无碍。若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我问有何用?”
呵呵,果然厉害啊。我把茶杯放下说道:“也没有什么,皇上就是看了幅画,说我像一个故人,就传去见了见。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我在你这里的,就要王爷给我答案了。”
他点了点头道:“初三清早,皇阿玛传我去伴驾。我们走过文华苑,看到新进的南书房行走李鱓正在院中作画,便近前一观。这李鱓圣眷正隆,皇上爱他那笔花草,却从未见过他绘人物。我凝神看去,画中满树海棠,一个女子沉睡,可不正是你么!不由一惊,却见皇阿玛失了魂似的盯着那画。李鱓停笔才发现我们,皇阿玛夺过画问他,他说是一个朋友叫云清扬,却不知住在何处。我不忍皇阿玛看着着急,就说了出来。”
“哦,感情是王爷您把小女子给卖了啊。”
他轻声笑道:“这天底下谁能卖得了你啊!人精一个。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我对你的能耐可是很有信心。”
两人嬉笑了一阵,我起身要走,他终于问道:“那皇阿玛有没有想”
想什么,留下我作他的妃子?胤禛啊胤禛,只怕让我进宫你也存了些心思吧。我不怪你,为了皇位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即便你不说,皇上迟早也会找到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另眼相看,我从不如此奢望啊!摇了摇头,我快步走回房中。
把怀中的小盒子收好,躺在床上,已是身心俱疲。朦朦胧胧的,想到阳光下康熙那憔悴的身影,心里不禁微微一怔。祖母也是那般坐在床边,仿佛是前世的事了。玉璜、紫禁城、祖母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什么!
四月初二!我终于知道了这个日子的意义。
四月初二,是我额娘若兰的祭日。
正月十五,京城是很热闹的,回雪想拉我去看,我摇了摇头钻进被子里。最近事情不少,心里有些沉甸甸的,这玉瓦红墙压在我心上,好难受。回雪肯定想出去玩,我不该苦了她啊。从被子里钻出来,我坐到桌边写了封信交给回雪道:“你把这个送到李公子府上,就说咱们有些急事明日就走,等我回来再去找他。”
“明日就走?那武林大会不是三月么?”我觑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啦?那咱不走了,明儿个小姐我就找人去提亲!”
她涨红了脸笑骂道:“小姐你真是的,就胡乱取笑我,不理你了!”
我把她推出门外:“行了行了,快去吧。记得晚点回来,今天热闹得很,让他陪你去逛逛!走吧走吧!”
我取了本《山海经》到窗边躺下,却见墨兰在外敲了敲院门。我招招手,她进来福身说道:“小姐吉祥。奴婢刚从后院回来,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好大一片,可漂亮呢。小姐可要去看看?府里的主子都去圆明园了,就年主子身子不爽没去。这会子没人,小姐去散散吧,总闷着仔细闷坏了。”
这丫头倒是个可人儿,平日也不多话。散散也好,我点了点头,戴上面纱信步向后院走去。
来这王府近一月了,却还不曾去过幽兰苑以外的地方。我下意识不想和这皇家亲贵有什么接触,帮胤禛只是为了祖母的遗愿,胤禛会是个好皇帝的。我虽擅帝王之术、政治权谋,却只是兴趣而以,何尝不知真刀真枪起来,这其中的残酷狠辣。为了彼此的目的,即便素未谋面,也要倾全力不惜置对方于死地,容不得半点犹豫。
这样的生活,并不适合我啊。我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我渴望权力,享受站在巅峰俯瞰众生的感觉。可我又想要自由,想要宁静的生活。这两者怎么可能并存。若真要选择,我想还是会选后者吧,毕竟曾经辉煌过,也就没有遗憾了,人生漫长,而高处太孤单。
徐徐走着,路上并无一人。鹅卵石的小路百转千回,延伸向远方。红墙边,一树树迎春花含羞带怯,又缤纷绚烂的舞动着,她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昭示了春的来临。
清风徐来,吹落片片花瓣。鼻端幽香萦绕,我眯起眼睛,却见远处一棵盛放的花株下,倚坐着泉水一般的人儿。她的美,宛如一泓清泉,清新灵动,潺潺汇入内心深处。月白的衣角拖在地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心思一动,飞身藏入她身旁花树。只见树下,她纤手拈着花枝,在地上一笔一笔写着:月遥。。胤禛。。月遥。。胤禛。。
那手纤细而苍白,几近透明,一件缀饰也无。小而幼园的指甲修剪的齐整干净,压在花枝上,那么一笔一画的写着,一遍,停下,又一遍。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沿着青色的血管丝丝滑落,渗入那满是字迹的泥土,不见踪迹。
许久,那写字的手终于停下,呆立了片刻,拿起一方锦帕将字迹一一抹去。人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个侍女走来福身说道:“年福晋吉祥,雪兰姐姐回房取东西了,奴婢服侍您回去吧。”她点了点头,拍拍衣角,举步隐入那一片红墙中。
我从树上下来,地上泥土平整,仿佛不曾刻有过任何痕迹。我拾起一片落花,幼嫩的花儿这么快就凋落了,化作这满地尘土。谁又知道她曾经绚烂过呢。
年福晋,年月遥。
跟胤禛打过招呼,我带着回雪出发了。京城我有些不放心,就把盛夏留下坐镇,联络起来也方便些。胤禛把他书房那幅画换成了《秋山问道图》,惹得我嬉笑了他好一阵。不过这个人,真是心思细腻,极能隐忍。可这样不是活得太委屈了么,不知谁能让他敞开心扉以对啊,年月遥么?
她和胤禛倒是很配,一个心如坚冰,一个心思如泉,也许能水滴石穿吧。不过我想,如果她不是年羹尧的妹子,也许更有可能些。毕竟这条牵系,是他们的红线,也是死结啊
此行,我不打算直接去嵩山。毕竟才一月,还早得很。很想回翠海一趟,可是太远有些仓促,还是下次吧。无极门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处理,蔽月那里也该去看看,所以先南下,等二月中再出发去嵩山不迟。
站在船头,河面上清风徐来,吹得面纱拂动。波光粼粼,想起来的时候强行搭船那两人,不禁微微一怔,那两人,好像不太对劲。
一路无话,十几日后已到江宁府。岳恒的身体已是健朗如昔,见面不免又是一番问询。我细探他脉搏,仍是无法可想,心里不免发酸,忧心道:“岳掌门,清扬已是黔驴技穷,您不要灰心,还是去翠海让师傅看看吧,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的。”
他朗笑道:“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你就别操心了。我打算给你把这里安顿好,就动身去翠海。别掌门掌门的叫了,怪生分的。反正这辈分已经乱了,清扬要不嫌弃就喊我声师兄吧。”
我轻笑道:“您可是抬举我了,小妹给师兄请安了。”
他哈哈大笑:“这样才对!我就喜欢你这爽快性子。”
两人说笑一阵,各自散了。
第二日,无极门召集一众堂主集合,举行门主传位大典。我郑重向前任门主叩首行礼,聆听训诫后,取出掌门信物无极令。众人山呼叩首,无极门进入了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迎来了第二代门主——九魇魅。
坐在虎皮大椅中,我向众人点头致礼,看向岳恒,他颔首示意我继续。朗声说道:“今日起,魇魅正式升任无极门主,还望诸位鼎力支持,多多提点。”哗啦啦一番行礼。
我颔首接着道:“诸位都是本门中流砥柱,深得前门主信任,魇魅会延续前门主的志愿,继续仰赖各位。大家难得相聚,今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宣布。诸位应该知道,魇魅亦是天泉宫之主。天泉无极本为一体,只是男女有别。我和岳门主仔细商谈过,决定两派正式合为一派,改称天极宫。分天泉、无极两门,本宫主下是我随身的金风玉露使者,下设四大护法,两门各举两位才德兼备者担任。仍是原班套路各自经营,统归我号令。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俯首于地,重新拜见天极宫主。
回到房间,岳恒坐下说道:“我早看出你这女娃不简单,没想到竟有如此霸气,往那堂上一坐,强悍至极啊。”我被他说的不禁有些脸红:“师兄你又取笑我,我可不管你的事了啊。”
他朗笑道:“行了行了,跟我还搞这套。”说着止了笑,正色道:“无极门不比天泉宫,鱼龙混杂的多。不过你可放心,前次你走后,我已将门内重新整顿了一番,有过错的、身家不可靠的全都处置了,目前门内弟子一共八百九十三人,很是可靠。当然,人心隔肚皮,只要你觉得不对,一定要狠下心处置,不需顾及我,千万以自身平安为上!”
他竟为我费心至此,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拍着我的肩说道:“在我眼里,你和冷香一个样儿,都是我的女儿。我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太多。还好,还有时间和机会能弥补,今后这江湖与我再无瓜葛。清扬,你要善自珍重,万事当心啊。”我把头埋在他怀中,忍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