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儿女(1 / 1)
一路无话,走走停停已到徐州。徐州素有“五省通衢”之称,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正是四通八达的显要之地。站在黄楼上,远望这彭城大地,心里起伏难耐。大雨终于停了,可这一片泽国仍是让人心悸,苍生可怜啊。想起前人在这里“以身帅之,长城存亡”,万众一心力抗灾洪的壮举,更是不禁忿恨那些贪官污吏妄顾千万黎民,只为一己之私的无耻行径。这就是那海晏河清的盛世么?
策马来到南山,本想一路奔泗州而去,却见山脚下一人伏在路边不辨生死。我以为是饿昏在路边的灾民,忙取了食物下马近前。这才看到那人胸前血迹斑斑,大口喘着气不知说些什么。我出手封住他穴道止血,又让蔽月取了些白布和伤药来给他包扎妥当,探了脉息知道不碍,留下吃食,便准备起身离去。
我不是个滥好人,他重伤昏倒在这荒郊野外,必是有人追杀所致。此人身负武功,身份善恶皆不明朗,我们又是三个女子,何必搅他这一池浑水。且该做的都已给他备妥,生死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正欲离去,却听清了他口中所言竟是“天泉无极”四字,这一来我倒走不得了。这两个去处都与我有莫大关联,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需要探查一番。我便让两姐妹把他扶到一匹马上用绳子缚好,她俩合乘一匹,我拉起驮人那匹的缰绳,策马而去。
昏迷了一日,晌午时分那人终于醒来。回雪喂了他些粥食,他脸色略有些苍白,向我一拱手说道:“多谢几位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陈念阳,敢问几位如何称呼?”我一摆手说:“不必言谢,我们姓云,只是路过而已。见公子昏倒在路边,所以顺手医治罢了。公子这是欲往何处?”只听他顿了顿说道:“我突遭巨变,被歹人所伤,需去扬州寻亲。”我似有些诧异地说:“这倒是巧了,我们姐妹也正要去扬州投亲。只是我们俱是女子,与公子同行恐怕略有不便。”
他顿了顿,撑起身子说:“几位姑娘搭救之恩尚未报答,本不该多作打扰,可我有伤在身,一人又实在无法前去,还望几位姑娘收留,给我三餐即可,这是银子,请莫要嫌弃。我不会给各位造成困扰的,一定谨守本分。”我看着他,面有难色地思量了半天说道:“罢了,看公子也不像恶人,我们就带你一同上路吧。只是我们不便与你相从过密,就为你雇辆车乘坐,你不要露面如何?”他忙面有喜色地点了点头。我把银子放在他床边笑说道:“钱财之物,公子就不用客气了。我们家中殷实,不缺这个。你还是仔细调养好身子要紧。”说着嘱咐了他些避忌的事项,三人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回雪很是疑惑的看我,我脱下纱帽,在桌前坐下斟了杯茶握在手中说道:“这个人,不简单。”说着看向两姐妹。蔽月点了点头说:“探他脉息,那般重的伤仍能坚持行走了两个时辰,意志和武功都不是常人。”我又看向回雪,她歪着头想了想说:“他口中念着‘天泉无极’四字,定是与这两个门派大有关联。”
我饮了口茶沉吟道:“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应该可算一流高手,看那伤处应是长剑直入肺叶所致,是何人能如此霸道的伤他?这分明是要取他性命,可是照这个实力,离心脉就差那么一分,若说是失手又实在不像,倒像是刻意放他活口。”回雪忙点头道:“不错,而且明知他没有死也没追来,定是要放他前去报讯!”我向回雪颔首笑道:“说得很对,也许正是移祸江东。”蔽月眨了眨眼问道:“可是要嫁祸何人呢?”
我站起身来放下茶杯:“只怕就是‘天泉无极’了。不过也有可能此人正是天泉无极中人,所以目前敌我未明,我们要盯着他。无论他是敌是友,把他带在身边都没有错。不过他疑心很重,诱他上钩倒是费了些唇舌。”蔽月扑哧笑了起来:“小姐真是自谦得很呢,您的心思口舌怎是他们能敌得了的,真要使出手段来他们早晕到爪哇国去了。”三人相视而笑。笑闹过后,我郑重的嘱咐道:“话虽说得漂亮,该小心的地方还是要仔细着。你们也知道他不简单,不要露了痕迹才好。至于要怎么探出内情,我得再想想,你们且各自准备去吧。”两姐妹点了点头,各自离去。
就这样,四人各怀鬼胎的上路了。那位陈老兄坐在马车里倒是安静得很,我们本就青春年少也不需要扮嫩,嘻嘻哈哈一副天真的小女儿模样。几日后一行人便来到淮河岸边的重镇——滁州。身在这历史名城,我却无一丝悲春伤秋的心境。这里的洪灾很重,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人们。虽然在官府的组织下,大家能领到各人份的稀粥,但灾后重建还是很艰难的。我们下马走在街上,只见一个富户朱红的大门口聚满了民众,正吵嚷喧天地不知在做什么,我忙把马交给蔽月,挤入人群中一看究竟。
朱红的大门上赫然贴着“吴大善人开仓放粮”的字样,人们正忿忿地砸着大门,那门却是闭的死紧,这是为何?我忙向身旁一位老者询问,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吴家是滁州有名的商门望族,世代富庶。这次洪灾,他们囤积粮食,更是狠赚了一笔,据说朝廷赈济也被他们和官府合伙吞了去啊。京城来的大老爷给各家富户都贴了这开仓的条子,让他们帮忙救灾,只有这吴家大门紧闭。他们靠山硬,谁都不怕。”一听这话,我早已火冒三丈,真是可恶至极!将老人扶到一旁坐下,我回身向两姐妹交待了几句,便绕到吴家后门,飞身而入。
这院落真是够大够排场,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再多的金钱权利他们都有胃口吞得下,怕只怕一天阴沟里翻了船,就不知要压死多少人了!我心里咒骂了一番,沿着走廊查探过去。转过回廊,只见两个小厮端着茶盘糕点低喃了一阵,向影壁后面的客厅走去。
我坠在二人身后贴着窗沿附耳过去,杯盘放在桌上,两小厮恭谨的喊了声“老爷请用”,片刻后,一个铜臭谄媚各三分的声音哆嗦着传了过来:“公子爷,那四王爷说话就到滁州了,您可得想法子救救小人啊。小人这上上下下也有百余口,您可不能言而无信撒手不管啊!”一个粗犷的声音喝了他一句,我听得清楚,竟是蒙语——“放肆!”
轻笑,一个年轻慵懒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吴大善人可真是沉不住气啊。行了行了,多大点儿动静就把你的胆都吓破了。我既然找上了你,自有办法让你平安。哼,做好自个儿的本分就是了。”那边连连称是,不一会儿没了动静。
我心里疑惑,点开窗纸向里望去,竟只有吴老爷和两个小厮,那两人已没了踪影,看来这屋里定是有密道暗门之类。
看看四周,我轻笑着起身推门而入。那吴老爷看我这般堂而皇之的进来,着实被吓了一跳,越发哆嗦了起来:“你,你你是什么人!”我款款走到他跟前,左手一拂将三人点住了昏睡穴,便朝面门的壁挂走去。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壁挂前摆个烛台很是可疑,转动,一个暗门出现。里面是漆黑的甬道,我运起护体真气沿路而行,不一会儿已是出口。这是通往后山山脚的暗道,人已没了踪影。很不对劲儿,看来还要耐心些才是,不能打草惊蛇,便向来时路走去。
回到大厅,将三人拍醒。我眉尖一挑,抽出惊鸿剑指着那吴老爷笑得花枝乱颤:“吴大善人,您这是怎么啦?出了这么多汗!啧啧,莫怕。啊?你问我来干什么?呵呵,小女子就是想让您随我去开开那大门,让乡亲进来吃顿饱饭而以。”
只见他两眼瞪得铜铃一样,我叹了口气道:“摇头?您不愿意啊,这可不好办了。我这惊鸿剑下一向是留财不留命,留命就不留财的,您难道。。”说着把剑贴着他的脖子,白光一闪,一丝血痕出现在他又黑又长的脖子上。这位兄台直接就瘫了,那是泪如雨下啊。
我发誓真不是故意吓唬小孩子的,谁知道他这么大个人竟这样不禁吓!惊鸿剑如此闷闷不乐的沾了血,真是可惜。我忙把剑上血迹擦在吴大善人的衣襟上,指了指外面说:“如果要命就随我去开门。”他点头如捣蒜,我便解开一个小厮的穴道,让他架起吴老爷和我向门外走去。
沿路的家丁都被我点晕在地上,临到门口,我把两人的眼睛蒙住。我得为乡亲们考虑啊,我拍拍屁股走人不要紧,他们还要在这里生活的,地头蛇毕竟不太好惹。吴老爷摸索着开了门,我戳了他一把,他忙说道:“吴家开仓救灾,各位请,请进”人群一阵欢呼,海潮般涌了进去。我把吴老爷继续点晕,拉到陈念阳的马车里,叫上两姐妹策马而去。我要做什么?我要把他交给四王爷!我倒想看看这位雍亲王——胤禛,会怎么处置这个大有来头的家伙。翌日傍晚,蔽月回报府衙门口忽然戒备森严起来。我知道,是他来了。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王爷八成儿还是故人呢。我换上黑衣,把吴老爷照旧弄晕,装在一个大口袋里,趁着夜色去会会那大名鼎鼎的雍亲王。
我背着吴老爷在府衙屋顶辗转腾挪,戒备果然森严,不过对我来说仍是些摆设。绕了一圈,我发现中间一个院子附近,侍卫明的暗的较别处多了数倍,看来是这里了。潜入屋檐下,只听小道上已有人声传来,闪身,开窗,摆位,卧梁,一气呵成。人影至,我也已在屋外的房梁上选好最佳观赏位置,透过大门和窗户刚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而不被发现,真是不错。
只见身穿宝蓝云锦长袍,黄带围腰的男子一步一步若有所思地走进屋里,蓦地轻笑了一声,转身在正中的梨木椅子坐下。正要和随行那人说话,却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凌厉起来,盯着屋角的方向。随行男子一激灵,赶忙拔出配剑朝那目光所至之处而去。挑开袋子,昏睡的吴老爷出现,不由惊讶喊了声“吴天良”!我差点没忍住笑,这名字叫得实在好啊。看向那宝蓝身影,又是不由得微微一笑,可不正是那日酒楼上的青衫男子么,胤禛,你就是胤禛。
胤禛收回目光,让随从给吴老爷解开穴道退下,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也不说话。
那吴老爷总算醒了,有些辨不清方向,四下张望着,待看清眼前人,已是呆若木鸡。
胤禛看向门外继续若有所思,嘴里轻声喃喃道:“吴天良。。吴天良”
吴老爷哆嗦的和秋风里的树叶没有两样,一劲儿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不错,还知道是本王。”喝了口茶:“你倒说说看,自己做了什么要本王饶命啊。”
只会哆嗦的吴老爷哆嗦道:“草民,草民冤枉啊!”
“哦,又冤枉了。这倒把本王弄糊涂了。”
吴老爷扇了自己个嘴巴子:“草民是冤枉啊!草民家被一个女贼打劫,还劫持了草民!”
指尖扣扣。“女贼?嗯,你是说女贼把你劫持到本王这里来了。”
吴老爷指天发誓:“草民可不敢欺瞒王爷啊,真是女贼!是个拿着惊鸿剑的女贼!”
“哦。这么说来,这女贼倒是和本王一伙了。”
磕头如捣蒜:“草民该死,草民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啊。草民是说,是说。。”
“是说什么,说你们吴家屯了多少粮食,还是说你和那起子下作东西,勾结着私吞了多少皇粮啊。”
化为雕塑,复又磕头如捣蒜:“草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王爷明鉴!”
轻笑:“哼,依本王看,你们一个个胆子可远不止这天那么点儿大,不过你的胆子倒是比他们略小些。你倒是说说看,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冷汗如雨下:“草民,草民。。”
“你应该知道,和朝廷对着干是个什么下场。不要以为天高路远,皇上就治不了你们。一个个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本王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几条命,几个脑袋,敢跑到本王面前来耍花样!”
瘫如烂泥:“草民不敢,草民,草民。。”忽然一个激灵:“草民万万不敢啊王爷!”
“啪啪”击掌两声,屋外侍卫应声而入,跪下行礼:“王爷。”
胤禛挥了挥手道:“四十板子,打完丢出去。”
片刻,清场完毕。只见胤禛踱步到窗前看着院中丹桂飘香,又是那一副若有所思。我赶忙往后缩了缩,这位子离他有些近。却听他轻声说道:“想玩?我就陪你们玩玩,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顿了顿,又喃喃道:“女贼?惊鸿剑?”说着轻笑起来。
我飘然远走,脸上火辣辣的。该死的吴天良!敢说本姑娘是女贼!我非要你好看不可!什么王爷啊,背地里取笑人,可恶!
月儿弯弯挂树梢,夜色沉沉,大街上一个妙龄女子嘴里振振有词的渐行渐远。是什么事情连这样美的月色都不能熄灭她心中的火焰?呵呵,谁知道啊~
转角处,一人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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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已是深秋十一月了。秋日的江南,丝丝寒凉,树木虽不像北方早已凋落,却也不复那一派生机盎然。站在山道边的湖岸上,烟波浩淼,我心里又是乱了起来。这几日,云潇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浮现。今年的生日,只有小姐妹伴着我。我有多久没那样热闹的过个生日了呢?三年了,云潇,你可还记得我么?
身后一人走来,回望,却是那陈念阳。几日相处下来,此人很是沉稳,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我对他的好感也增了几分。他的伤势恢复很快,如今已能自己缓慢行走了。只听他轻喘了口气说道:“云姑娘可是有心事?”我微微一笑:“每个人都会有心事啊,很奇怪么?”
他也笑了起来:“是啊,都是自寻烦恼而已。就快到江宁府了,我有些事想和姑娘一谈。”我点点头,随他在岸边席地而坐,静待下文。
他转过头来说道:“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看得出,姑娘是侠义心肠之人。虽是女子,却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不畏权势,更是满腔的豪气敢作敢为,念阳十分敬佩。”我含笑摇了摇头。
他摆手说道:“我们江湖儿女最是不拘小节,姑娘不必自谦,这些话都是念阳出自肺腑。姑娘一派坦荡,倒是念阳不够真诚,欺瞒了姑娘,还请原谅。”说着叹了口气,眼光悠悠望着远方:“我对姑娘隐瞒了来历。其实我乃是天地会滁州香堂堂主,陈总舵主正是我的义父。”
我早知他来历不寻常,却还是被吓了一跳,看来事情并非我所想的简单。他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身负重伤也是另有来由。那日正值本堂集会之日,各路弟兄齐集商讨前几日颖州香堂被袭之事。却不知何方细作探得了消息,顷刻间我们已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来者都是高手,更有一人可称高绝,在我看来,连义父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人招式迅疾狠辣,招招致命宛如修罗。我天地会不乏一流高手,却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五招!转眼间,众人已是死伤无数。几个兄弟冒死才杀出血路护我逃出报讯,可我也被那人重创命不久矣。天幸姑娘伸手搭救,这才保住了性命,念阳感激不尽。”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他便接着说了起来:“当日我在被击毙的黑衣人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掏出一块铁牌,牌身黝黑,上书“天泉无极”四个遒劲篆字。
“天泉宫虽是一时至尊,十几年来却已销声匿迹,如今这无极门俨然已是黑道翘楚。虽然我天地会与他们素无瓜葛,却也难保鼠辈狼子野心想要称霸武林。想那无极门名声素恶,行事狠绝,我颖州滁州香堂接连被袭,俱是尸横遍野、一个不留!很是符合他们的名声。近日我几番和会中联络,却是毫无回音,实在太过蹊跷。那无极门总坛就在江宁府,那里也有我天地会江宁分舵,所以我想前去一探究竟。”
我略想了想,点点头说:“如此说来却是蹊跷。不知陈兄可愿听我一言?”见他点头同意,我便继续:“无极门固然很可疑,可是单凭一块铁牌就要定罪,未免太过牵强了吧。想那无极门强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一直没有动作而要等待这许多年呢?这不合常理啊。反之,若是有人设计嫁祸,双方可就都是他人坐收渔利的对象了。”他听了沉思许久,对我说道:“姑娘说得很有几分道理。我也觉得其中有些古怪,看来要去无极门一探方能明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陈兄伤势未愈,不如小妹我陪你走一遭如何?反正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挂,就当是闯荡江湖了。”他一听笑了起来:“那是再好不过了,想这江湖真是人才辈出,小妹你一身武功比为兄不知高出多少,当真少年英杰!”两人寒暄一阵,相约入了江宁便去探查。晚上姐妹三人围坐在屋里。回雪给我斟了杯热茶坐下问道:“小姐真要和他去无极门么?”我喝了口茶:“自然要去,我一直在等他开口,岂有不去的道理。”
回雪不禁又问:“可是小姐就不怕这是个圈套么?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蔽月摇了摇头:“这倒不必担心。不论他所言是真是假,无极门都不会动我们分毫,毕竟小姐是天泉宫的新任宫主,岳门主总要卖几分薄面的。至于那陈念阳,他自己都半死不活的,又怎么伤得了我们。”
我放下茶杯,牵起回雪的手说道:“蔽月姐姐说得很对。据我看来,这陈念阳的话有八分真,却也不全真。他想让我陪他去龙潭虎穴是真,却是利用的成分多了些,不然他不会这么急急说出那一番话来。好在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倒是让咱们多了些回旋的余地。此事只怕是有人幕后操纵,黄雀在后呢。所以我们此去,化解恩怨是首要之务。”两姐妹齐声称是,漫漫长夜一灯如豆。六朝古都的南京城,在清代称为“江宁府”,其历史文化悠久自不必说。看着朝阳下高高的城门一派恢宏,我不由想起了那风采超卓的孙仲谋。两千多年前,孙权正是以南京为都,史称孙吴。那逐鹿中原、问鼎天下,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真是震慑人心。
入了江苏,水患余毒已基本肃清,城镇都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十里秦淮,六朝金粉”,街头熙来攘往,人们各自采买着所需的物品,这才显出几分盛世景象。安顿好客栈投宿,我们便起身前往无极门总坛所在——清凉山鬼脸城。
之所以称为鬼脸城,是源于山体西部一块坑坑洼洼的石壁。据说这块岩石古早前光滑如镜,一日,山怪出来坑害百姓被仙人发现,遂紧追不放。山怪遁逃至此,隐身于石壁中,被仙人的照妖镜照出真身,石壁就变成了今日模样。为防山怪逃脱,仙人又将宝镜置于石壁前,遂成湖。
湖光山色中,我们四人投拜帖而入。陈念阳本是不愿的,可他病殃殃的想要潜入堂堂无极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再加上我一番权衡利弊,力保他平安,他也就遵从众意了。少顷,入内通报的墨衣少年回转而来,引领我们向里面走去。这无极门依山而建,重重门禁,气势自是不凡。到得内堂,我们被招呼着坐下饮茶。又是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从内进由众人搀扶着蹒跚而来。
看来此人便是无极门主岳恒了。互相见礼略过不提,他坐在雕花大椅上朝陈念阳问道:“我无极门和天地会素无往来,不知陈堂主此来所为何事?”陈念阳沉吟了半晌,看向我,见我点了点头,他拱手为礼,缓缓道明来意。
只见那岳门主听完苦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别的岳某不敢说,这事绝非我无极门所为。不怕诸位笑话,我门中武功最高的就是岳某人了,陈堂主你看我和你口中那人相比孰高孰低?”
陈念阳端详了岳恒许久,沉声说道:“冒犯前辈了,不过那人武功确实较前辈高出甚多。”岳恒叹了口气道:“且不论我武功如何,其实我缠绵病榻已有年余,又怎有这个心思去侵扰他人?至于门内之人,除了早年我那爱女冷香之外,一流高手屈指可数,又怎有实力去称霸武林?”
陈念阳听了这番话,早已是疑心尽去,不由得面上忧色更重,毕竟敌人在暗处才更危险啊。双方不免要互相嘱咐一番,当心幕后之人,早作防范。事毕,众人告辞离去。回到客栈,陈念阳惦记天地会的情况已经离去。我仔细回想起刚才岳恒的脸色话语,不禁一阵担心。他远不止缠绵病榻而已,怕是中了剧毒!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师傅的儿子,我不能不管。而且,他们的恩怨还未解决,他也死不得。于是晚间,我匆匆吃了晚饭,便又趁着夜色潜入无极门。
这无极门虽说外强中干,可毕竟是黑道龙头,防范还是颇为严密的。我循着白日的记忆潜入内堂,屋内只有岳恒一人卧于榻上,便飞身而下,拱手叫了声“岳门主”。
他睁眼见我立在面前,微微一怔,旋即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我取下面纱,举起带着寒玉戒的手掌,郑重行礼道:“龙门云清扬,奉家师之命前来探望岳门主。”他哼了一声说:“原来是龙门弟子,失敬了。”说着别过头去。我无奈微叹,接着说道:“家师很是惦念门主,特让弟子前来。清扬看门主面色沉郁,可是身有顽疾?”他脸上一丝惊诧闪过,看了我一眼,沉声说道:“是与不是也不劳龙门高人费心。”
我被他几番抢白激得无名火起,此人真是无理取闹!也不管他了,径自走到对面的木椅坐下,斟了杯茶抿了抿说道:“呵呵,看来家师说的没有错,岳门主果然英雄豪杰。”他瞪了我一眼:“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微微笑着说:“您把讳疾忌医、指鹿为马、妄自尊大、不可理喻这些个艰深功夫都修炼的炉火纯青,可不正是豪杰行径,英雄所为么。”他脸已涨成了猪肝色,怒吼了声“放肆!”
我整整衣襟,郑重说道:“岳门主,您虽比清扬年长许多,可有些话清扬还是要无礼得罪了。您和师尊、师母间的恩怨我大概知道,您不觉得其中很多疑点令人费解么?”
他哼了一声也不理我,我便接着说道:“据家师所言,当年他与师母是因为本门至宝《雪玉心经》的遗失而反目成仇,师母背出龙门自立天泉宫。此经与《天泉心经》是先师尊分别传给师傅和师母的,这两种内功可相辅相成,俱是无上心法。两人均是修习了数十年,要偷早就偷了,怎么会伉俪情深十几年却忽起歹意呢?
再则,我在龙门派也有十年,从未见过《雪玉心经》只字片语。师傅平日指点武功,我很清楚他体内乃是纯正的天泉内丹。如果是他所为,那他为何不修习其中武功?”
我把师傅给的玉牌取出给他看。“你,天泉令竟然在你手上!”我点点头收起令牌说道:“这是家师交托给我的。岳门主应该知道,此令乃是千年寒玉所制,寒玉的灵性会认主,如果不是主人交托,此令早已灰飞烟灭。可见师母临终时已知事情有诈,原谅了师傅。不仅如此,其实门主也早已知道此事古怪。”
他怔怔地看着地面,苦笑着说:“知道又如何。”我起身走到他身边,这黑道龙头已是发迹斑斑的中年人了,叹了口气:“知道了,却因为大错已成,更是毁了爱女姻缘,无颜面对自己的过失。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年可以虚度?等到事情无法挽回,就来不及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我说道:“我的确是老了啊。你说得不错,冷香离家后,我也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后来诸多迹象都表明凶手乃是另有其人,可我已是自顾不暇了。你小师叔是我派人所伤,只因自己一时气盛,铸下这大错,我有何面目去见父亲和九泉下的母亲。”说着连声咳嗽了起来。
我把他扶起靠在枕边说:“现在也还不算迟啊,师傅根本就没有怨恨您,小师叔和香姨也已经守得云开,您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您的身体。清扬看得出,您中了罕见的慢性毒,此毒虽不致命,却对身体极为有害,您让清扬看看可好?”
他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闭了闭眼说道:“我确是一年前发现中了毒,遍寻名医却无法可想,只能先用药抑住毒性。几番调查,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中毒的。看来有人蓄谋已久啊。”我探了探他脉息说道:“门主不必太过忧心,此毒虽然难解,却非无法可解。只是留存体内日久,清除需费些功夫,您可宽心。”他一连惊叹:“真是后浪推前浪!我不服老真不行了啊。那就多谢了。你我也算有些渊源,云姑娘如不嫌弃,就住在无极门中,待事毕后再作打算如何?”我正有此意,便答应了下来。
半月过去,岳恒体内毒素已清,却已是油尽灯枯,我尽全力也只能为他续命三年。看他半百的脸上皱纹密布,不由想到了我的阿玛,两年不见,他身体可还康健?南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该去看看他才是。正寻思着,岳恒从塌上挪了挪要起身。我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探探脉息,已是无碍了,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我,笑着说道:“清扬真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女子,陪了我老头子这些时日,仍是不骄不躁,父亲教导有方啊。今日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见我点了点头,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无极门到今日已是外强中干了,我老了,冷香对此毫无兴趣。后继无人,我不得不为门内千余人作个打算啊。
那日你说,现在醒悟还不算迟。我想在这有生之年,为我的过失做些补偿,这江湖的纷争我已倦了,不想再管了。清扬,父亲把天泉令交给你,极有眼光,你有这个能力和雄心,必可重振黑道至尊的声威。我自知时日无多,很想把这无极门也交托与你,你莫急着推辞,我是真心诚意的。不知你可愿意?”
沉吟了半晌,他的心境我能理解,有什么比看着辛苦创下的基业后继无人更让人心伤的呢。看着他的眼睛,阿玛的脸在我眼前闪过,我郑重地问道:“门主此言出自真心?”
他铿锵说道:“句句肺腑,绝无虚言!”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如此,清扬就不再推辞了,定不负门主所托。”他朗声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牌身墨黑,镶有七色宝石,金线绘边,“天泉无极”四字赫然在目。“这是本门门主信物‘无极令’,深海玄铁所制,可号令门内十八分坛一千六百七十四名弟子。”
我躬身为礼,双手过顶接过令牌收入怀中锦囊,指天说道:“云清扬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尽全力护佑天泉无极,如违此誓,人神共弃。”他松了口气,宽慰地笑了起来:“天泉宫乃是先母所创,同气连枝。是否把无极门并入天泉宫,你可自行决定。清扬,把这么多人的责任压在你身上,我很过意不去。凡事不要太勉强,尽力即可。无论你怎样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我点头称是,他颔首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