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水迢迢(1 / 1)
他们走了,师傅说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不可以问他们的去处,只有期待有缘再聚的一天。小师叔常来伴我,指点我的学问和各种兴趣爱好,他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
日子跟着一天天过去,一晃又是两年啊,我已是十五岁的少女了。一大清早,我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崭新的白衣,和小姐妹守在芦苇海,因为今天,我的阿玛要来了!
十五岁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位阿玛,印象中只有他那月白的背影和对我的一腔慈爱,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了,心里一片忐忑不安。看着他从马车上走下来,我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父亲。已入中年的身形并不见丝毫老态,我仿佛看到五年前夕阳下,那抹月白的身影转过来含笑向我走近,视线不禁模糊了。
“画儿。”一声画儿让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他是我的阿玛,他真的是啊。我扑进阿玛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我没想到的是,阿玛竟然是师傅的师弟!他告诉我,他叫“风涵”。见到师傅自是一番寒暄,我领着阿玛在云灼的房间住了下来,因为这以前就是他的房间。我不禁问道云潇的房间是不是也有过人住。
阿玛把我拉到身边说:“画儿,阿玛这次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和你商量。阿玛看得出,你的心智远超常人,所以决定今日就说与你知道,你也好有个打算。”
说着他站起身来,缓步踱到窗前,悠悠地说了起来:“画儿,阿玛瞒了你这么些年,让你远离亲人身边到这千里之外独自生活,心中很是愧疚。你说得不错,我还有一位师兄,乃是当今的恭亲王爱新觉罗.常宁。其实,我们并非一般人家,而是权倾天下的佟佳氏。我佟佳氏出了两位皇后一位贵妃,亲朋故旧遍布朝野,人称‘佟半朝’。阿玛我名为法海,是一等忠勇公佟国纲次子,现官居内阁大学士。而你已故去的额娘,是喀尔喀蒙古的若兰公主,被太后认作义女,御封和硕馨宁公主。”
说到这里,阿玛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迷离望着远方说道:“生在这样的家族,一生命运都不由我们安排,其中的无奈又岂是常人所能体会。初见你额娘的那天,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样的女子,又怎能让人不对她动心呢。皇上、恭亲王和我都那样恋慕着她,只是我的感情是不能表示的,因为有君在,我就只能做个奴才。你额娘和皇上的爱太过炽烈了,再加上一个恭亲王,更是不容于这个社稷天下。
于是皇太后将你额娘认为女儿,名份一定,注定再与皇家无缘。你额娘被指给我做了福晋,我每天都高兴得像在梦中。即便我知道她爱的不是我,只要能天天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要让她活得幸福。可她的心终是伤透了啊,她恨皇上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就这么把她放弃。每天郁郁寡欢,结果在你三岁时还是丢下你去了。
她临终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把你远远带开这帝王家,好好的长大。阿玛也心疼你,可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最好,你可有怪阿玛?”
我伏在阿玛肩上轻轻地摇头,哽咽着说:“您和额娘这样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罪呢。我在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阿玛拍了拍我的肩,将我扶到身前说道:“画儿,其中的恩怨纠葛你也大概知道了,你要明白,我们满人的女儿到了年龄就要入宫选秀。你长得和你额娘很像更是尤胜三分,再加上这一身的脱俗气质,进了宫门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阿玛真是舍不得啊。可若你有这个意愿,我也决不会阻拦,你自己想想清楚。只是你若不愿意去,阿玛就只能让佟佳清扬从这世上消失了,此生再不能认祖归宗,你可愿意?”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阿玛你不需要担心,我自是不愿入宫的。佟佳氏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有,也是因为有您和额娘。只要你们认我是女儿,我就是没名没姓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未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您为我操的心已经太多太累了,今后就让女儿好好孝顺您。这世上再没有佟佳清扬,只有云清扬。”阿玛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禁不住流下泪来。
阿玛每日陪我在一起,吟风弄月,研究课业武功。我的内功比阿玛还要强些,只是缺乏江湖历练。阿玛的才情是极高的,他的两位徒弟正是皇十三子和十四子。我都觉得无比骄傲呢,这两位阿哥可是出名的有才气啊。见我对帝王术的造诣非凡,阿玛便常给我讲些朝堂局势。
康熙四十九年,党争愈演愈烈,我知道,夺嫡的风暴即将展开,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而阿玛这次能有时间来陪我,也是因为遭到了贬黜。权倾朝野的佟家如果再不收敛,前途堪虑啊。阿玛的到来,让我找回了久违的亲情,日子过得愈发快乐。
一日,师傅把我们叫在一起高兴地说道:“今天可是有喜事,风林要出谷去和岳姑娘一同游历了。”我闻言高兴得拍起手来,阿玛则是开心的拍了拍小师叔的肩,笑说道:“好事啊,你小子总算想通了,不罔人家等了你一场。好好待她,不可再耍性子了。往事已矣,就让它过去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别苦了自己啊。”小师叔面色微赧,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小师叔和冷香也走了,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阿玛本要陪我过年的,不想京里来了急信,只能匆匆返回了。我的生活变得越发冷清起来。师傅虽常来照看我,我还是一个人的时间更多了些,平心静气的涵养倒是好了许多。明日复明日,我十六岁了。
我的小鸟儿早已长成,居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雕!雕通常为褐色,这样雪白色的可是极为少见。雕身有丈宽,实是一只猛禽。平日它就在翠海里四处盘旋,只要我一声口哨它就会飞来,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我的内功精进了不少,却还没有御过动物,想起云潇御马的那一幕,心里还是怦怦直跳。云潇,已是三年不见了。
雕儿立在地上,如茵草地将它的身形衬得越发莹白耀目。我看着它的眼睛,按师傅传授的方法运起内力来。周身淡紫色的罡气环绕,自从上次中了蛇毒后,我的内息就变成了这淡紫色的形体,很是特异。
雕儿盯着我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一片血红,它在挣扎抗拒着我的意念。我紧紧盯着它,护体真气越来越强,变成了一个紫色的圆环,艳阳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雕儿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终于,眼睛血红不见,变成了暗金色。
我走到它身前说道:“今日起,你的名字叫做‘飞云’,是我云清扬的坐骑。”缓步踏上雕身,它轻轻抖动羽毛,振翅高飞了起来。飞翔在空中,俯瞰苍茫大地,这感觉不是笔墨所能形容。护体真气回荡在我的周身,一丝气流也无法侵袭。我稳稳的站在雪雕身上,用意念控制着它转弯、回旋,而后落在地面上。
只见师傅站在屋前含笑看着我说道:“不错,小女孩长大了啊,该展翅高飞了。云若可想到外面走走?”我拉着师傅的衣袖说:“云若舍不得师傅嘛。师傅和我一起去可好?”师傅抚了抚我的头:“傻孩子,为师不能跟你一辈子啊。该是你自己出去历练的时候了,你随我来。”说着转身朝他的竹屋走去。
进得屋里,师傅从匣子里取出一把长剑放在我的手上说道:“徒儿长大了,为师将这剑赠与你以作防身之用。此剑名为‘惊鸿’,柔韧无比,可缠于腰间,配你很合适啊。”接着,他又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牌,仔细抚摸了许久,放在我手中说:“为师已没有什么可再传授与你了,念在你我师徒一场,帮为师一个忙可好?”我笑着点点头。
只听他接着说道:“这玉牌是我亡妻之物,乃是黑道天泉宫的宫主令牌,我妻即是上代宫主岳凝风。而无极门的掌门岳恒正是我们的独子,当年我与爱妻遭人陷害反目成仇,直到她临终前才得知乃是有人从中作梗,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这么多年了,我儿始终认为是我害死了他的娘亲,不断找我龙门派报复,你小师叔正是被他所伤。我如何解释他都不信,而我也始终没有找出真正的凶手,只能隐忍。天泉宫是爱妻交托给我的,宫中俱是女子我也不便插手,所以一直没有再立宫主。你的秉性天资为师最清楚,交托在你手上我很放心。你只管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就是了,不需要顾及。当然,你若不喜欢担这负累,就还给师傅,为师不会怪责你的。”
我摇了摇头,跪下说到:“师傅对徒儿恩重如山,万死不能报答。您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托给徒儿,徒儿感激不尽,一定尽全力为师傅查清幕后之人,为师母报仇。师傅尽管放心。”他把我拉起来爱怜地说:“为师一向视你如亲女,江湖险恶,你要多加小心。天泉宫在扬州,你小师叔也在那里,你可顺道去看看他。”又嘱咐了一些事情,我点头称是,郑重地朝师傅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就要离开这里了,漫漫六年,不是不留恋的。这里有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今后再要过这样的生活怕是不能够了。仔细将每样东西都收好,该打包的打包。窗外白莲开的一如往昔般明艳,这种花人的心看来很是虔诚啊。那些心底的记忆我不敢触碰,摇了摇头,背起行囊转身而去。
走出芦苇海,两姐妹已备好马笑吟吟的看着我。回想起来时的景象,已是物是人非了。温柔如水的蔽月,甜美如泉的回雪,一蓝一紫,如六年前等在那里,等候着我的到来。而今后等待我的,将不知是怎样的路。
三人上马启程,我们的面貌实在太过招摇,未免麻烦带起了早已备好的纱帽。并不着急赶路,倒是可以游山玩水一番。初秋时节风景正好,我打算取道湖北、安徽,沿长江水路前往扬州。
来到大清朝已有六年,却还未真正领略过这古代盛世的繁华景象,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憧憬。两姐妹今年已是十八岁了,如花年华却沉静内敛了许多,好像一对温暖的羽翼,静静护在我的周围。一路玩赏着大好风光,不觉已是湖北境内。
蔽月策马来到我身旁微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我刚问过路人,前面就是施南府。咱们赶赶路今夜到城内歇息可好?”我和回雪忙笑着点头,毕竟露宿荒郊实在不太舒服。想着那软软的被窝、喷香的饭菜,心里更是痒得很,三人忙策马在密林中奔驰起来。
正忙着赶路,却见小路前方停着一辆马车,人影翻飞正在打斗。一方似是路人,另一方则俱是黑衣蒙面,招数狠辣毫不留情。被袭的那边只有五人且一个是怀有身孕的女子,另一边则是十几人之众,那夺命的架势绝非普通盗匪。两姐妹见状向我看来,我抬手示意不急,且看看情况再说。
只见被袭的四名男子武功不低,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更是游走于四名黑衣人间不见劣势,只是他对敌同时还要护住身边的少妇,时间一长渐渐吃力起来。黑衣人见他一力护着身边人,便齐齐向那少妇持剑刺去!
这可实在让人看不过去了,我从马上飞身而起,两姐妹紧跟在我身后加入战团中。随着我们的出现,局势立转。惊鸿剑出,一片银光耀目,十二招后,四个黑衣人已如木桩般被我御气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其余人见势不妙已然遁逃,林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年轻男子回剑入鞘,走来一拱手笑说道:“真是多谢了,在下金瑞,这是拙荆,请教姑娘芳名?”我轻摇了摇头说:“小事而已,我们还急着赶路,有缘再会。这几人就交由公子处置吧,告辞了。”拱手回礼,出指如风,四个黑衣人顿时软瘫在地上。我们旋身上马便要离去,只见那男子挥手竟放了四人离去,朝我微笑着颔首。我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三峡的美景我是留待回程走水路时再仔细欣赏的,不过到了宜昌还是要看看那大名鼎鼎的三游洞。三游洞,因白居易一首题于洞壁上的《三游洞赋》而得名,称为“前三游”。至宋代,三苏游览时各题诗一首,则被称为“后三游”。三游洞毗邻长江的悬崖边,有张飞擂鼓台。眺望远方,大好山河在望。如此胜景是绝对不容错过的。
我一面和小姐妹讲着历史典故,一面仔细欣赏四周风光。只见岩洞前室地势险峻、怪石林立,洞中褶皱起伏、断裂纵横,千姿百态;后室顶部空若悬钟,用石子投壁,其声如钟,以石击地,其声如鼓,真是妙极的“天钟地鼓”。
三人正在嬉笑投石子,却见亮光处两人说笑着朝这里走来。到得近前,居然正是那日林中的金姓夫妇,一个娇媚温柔,一个俊逸潇洒,相携而来,真是一对璧人。因在洞中,我们三人并未戴面纱。夫妇俩看到我们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少妇一手扶着腰间,含笑走近对我说道:“真是有缘呢,竟能在这里遇到。”说着也不避忌,拉起我的手细细打量起我们来。金瑞过来揽住妻子对我说:“姑娘莫怪,我这娘子生性顽皮却是心地纯善,不要被她吓到了。”看向妻子小女儿模样的目光漫溢温柔,我都不禁有些羡慕。
虽是只有两面之缘,可这两人给我的印象实在很好,那一派洒脱让人不由得亲近。我笑着摇摇头说:“夫人纯真无伪,自是真心待我,我怎么会见怪呢。两位都是性情中人,不要拘泥那些礼法规矩才好。小妹姓云,双名清扬,两位唤我清扬即可。这是我的同伴蔽月和回雪。”少妇握着我的手甜甜笑说:“清扬妹妹,我闺名雅柔,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姐姐可好?”我含笑叫了声“雅柔姐”,两姐妹也给二人行了礼,于是五人谈笑着继续游览起来。
看着站在擂鼓台边的金瑞,指点江山,笑谈三国,苍穹绝壁间衣袂飘飘,我眼前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千载轮回中曾有一个身影,就这样在我面前,含笑而立。
一番游览,已是月近西山。金瑞夫妇要从宜昌南下前往桂林,而我们是一路东去,于是大家决定一同在宜昌盘桓几日。住在同一间客栈,总是笑语不断。夫妇俩都是妙语连珠的人,我和两姐妹也不时嬉闹,几日下来已是十分熟稔。
月兔东升,我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脑海里纷乱不堪,擂鼓台边的那一幕总在眼前浮现,真是着了魔了。调息一番后,起身披衣而出。想到街上去走走,却见大堂中一人临窗而酌,正是金瑞。
我便走到他对面坐下,看了看说道:“大哥怎么还没歇息呢?”他抬起头来看向我,那眼中竟满是忧愁苦闷。他斟了杯酒一口喝下问道:“清扬可有兄弟姐妹?”见我摇了摇头,握着杯子斜靠在墙上轻叹:“没有也是福气啊,我倒是家大业大,有一大家子人,却只会为了那些钱财权势争来斗去,连我爹都把我赶了出来。他一直那么疼我,却还是说变就变,我再努力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说着苦笑了一声,拿起酒壶狂灌了起来。
我夺过酒壶,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也说了,他一直很疼你,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儿子,血缘亲情又岂是说变就变的?他这么做定是有天大的难处却不能说,只能留待日后希望你能明白。我四岁就被我爹送走了,可我从没恨过他,我知道他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并没有错。所以你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怨恨生养自己的亲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许久,牙齿把嘴唇咬的一片青紫,沉着声说:“可是大家都争,他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给我?说我不知孝悌,那些兄弟们哪个做的比我少了?为什么独独把我的努力全都抹杀,将我赶的离他越远越好,说让我想想清楚,我怎么能想得清楚?怎么能?”
我打开壶盖,一把泼到他脸上,喝道:“糊涂!你只会想着他们如何对不起你,可曾想过这也许正是要保护你?权势争斗,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我看你爹做得很对。你的个性豪爽率直,与其把你放在那些身外之物里失了天性,真不如放你到五湖四海中来的畅快。我倒要问问你,你果真看重那些钱财权势么?”
他抹了把脸铿锵说道:“当然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再多有什么用。”我递给他一块手帕,接着道:“这不就结了,你只是要那个争斗的过程,要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可诺大家业要被你置于何地?玩玩就算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用来游戏的东西!与其让你在局里蒙了心,不如脱身局外看看何人真正适合这个家主位子,好好辅助他,也好了却你爹的心愿,让他老人家百年后能放心的走啊。我看你爹不但不是讨厌你,反而真是疼你到心坎里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凡事多替别人想想,易地而处你能否做得更好?一味的怨天尤人倒真是连我这小小女子都看你不起了。”
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酒杯许久,忽然站起身来将酒杯一把定在桌上笑了起来:“清扬,我真是看轻了你啊。你说得对,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有些事我真该好好想想了,今天真是多谢你把我骂醒。为兄我又欠了你一份情,但有所求,只要我能做到决不推辞!”说着另拿了一个酒杯,取过我手中酒壶说道:“你这一番痛骂还真是畅快,陪为兄我喝些酒去去胸中浊气如何?”
我举起酒杯让他斟满一口饮尽,笑说道:“我倒真羡慕你这性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权势争斗,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你要三思后行才好。凡事多想想爱你的人,想想雅柔姐和孩子,你自己无所谓,可她们的一生都牵系在你身上,不可随意妄为。”
他又斟了一杯点了点头说:“这我明白,雅柔对我一往情深,我不会让她受苦的。今后再不会乱来了,你可放心。”说着看向我,慨叹道:“清扬,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我真是很佩服。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装的事情不少,也不要太苦了自己,和贴心的人多说说,不能说的就到那山头去大喊、唱歌都可以,不要郁结于心,伤了身体可就划不来了。”我含笑称是,两人对饮不觉到天明。
分别总是伤心的,雅柔姐拉着我一阵啜泣,我赶忙说起孩子打趣她。看着那满是母性光辉的娇颜,不禁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真是极致的美。她握着我的手细细说道:“清扬,你是一块美玉,这通身的气派藏也藏不住,真不知是福是祸啊。好在你才智武功都是上乘,当可平安顺遂。可这世道对女子始终是不公的,你不是一般女子,姐姐知道你心比天高,遇事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多多思量。姐姐我这一生最幸运的是有了一个好丈夫,可这婚嫁之事又有几分能由我们自己选择?你自由自在来去,真是不知羡煞多少人,如果遇到良人,千万要把握住才是啊。”雅柔语重心长的话让我心里一片温暖,郑重地点了点头,给她把了把脉又仔细嘱咐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金瑞过来,不免又是一番互道珍重。他将手上一个翡翠扳指退下来交在我手中说:“这个是我随身之物,留给妹子作个念想,他日到京城来,就把它戴上,自会有人引你来见我,即便见不到我,也会帮你把一切安排妥当。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万事当心。”说完互一拱手,各自上马离去。
走在路上,两人的话尤在耳边。我知道,他们决不是一般人家。且不论那周身的佩饰衣着,单就两人站在那里,一身的雍容气度已是非同凡响了。金瑞那晚的话更是肯定了我的想法,只怕他们乃是高官王侯之家啊。不禁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这般市侩起来,他们如此对我,我倒是一番小人行径了。多想无益,凡事还是多向前看才好。姐妹三人又嬉笑起来,一路东去。
一路行来,阴雨绵绵,这雨连下了十几天竟不见停,反而像要越下越大,我们便在襄阳逗留了下来。之所以来襄阳,全是因为我久慕金庸大人笔下郭大侠的英勇事迹,一定要来瞻仰一番,特特绕了个大圈,却不想竟被大雨困在了这襄阳城。
今天雨似乎小了些,姐妹三人便打伞出了客栈逛逛。秋雨中的襄阳泛着丝丝凉意,可是街道上的人流却并不稀少,不时可见携家带口的人们匆匆而过。
我心中一阵疑窦,便朝坐在路边歇息的母女二人走过去询问:“这位大姐,这么多乡亲是去哪啊?”那母亲从包袱里拿出几片榆钱叶放在小女儿口中,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还不知道吧,黄河口子又决了,沿河百十里全都被淹了呀。咱们从许州府一路逃难到这儿,没有一处躲过了。老天不开眼,听说朝廷放了赈济,可咱连一粒米也没见到,背井离乡的实在是活不下去。这老天爷咋就不可怜可怜我们百姓啊!”
我听了心里扑通直跳,看着这些流亡的人们,更是焦急万分,给了这母女些吃食后忙叫起小姐妹出发,我们改道去河南。
来到开封附近的陈州府,一路所见触目惊心。汪洋泽国,饿殍遍野尚不足以形容。我实在不忍回想那一幕幕,只能尽一己之力沿路或送些吃食,或诊病赠药。我知道这是杯水车薪,能救一个是一个,也算是图个心安了。
陈州算是个较大的城镇,商铺还能勉强维持。坐在酒楼里,往日的喧嚣不再,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低头吃着,很是安静。我略看了看四周,临窗的一桌吸引了我的目光。
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看向窗外,面色凝重地听着身旁低头的一人回话。他身前的菜肴好像一点也不能打动他,这倒让我好奇了起来,想这灾害年景,能有这么一桌吃食可是极为稀罕的啊,不禁运起内力倾听他们的谈话。先撇开我偷听人家谈话是否光彩不论,这一听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只听那低头之人正恭谨的回报着几省灾情,原来不只河南,山东、安徽、江苏等地都是灾情严重。说完他飞快瞟了那男子一眼忙又低下头说道:“主子,十六爷那边儿来信,说他那儿已收拾干净,徐州府出了些新动静儿可能还要耽搁几日。上边的赈济确已发放,看来还是那起子奴才胆大妄为中饱私囊,连皇粮的主意都敢打,真是胆大包天。”
那男子仍是望着窗外,却抿紧了嘴唇,淡淡说道:“他们敢吃下去,我就叫他们一粒粒都给我吐出来。你且回去,把来龙去脉仔细查明了,先紧着手边儿的粮施粥,不可让百姓再有死伤。再几日我就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几分胆色。去信告诉你十六爷,我知道他自有分寸,不过还是拿住火候才是,他那个脾气”说着叹了口气。后者点头称是,打了个千儿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对随从之人嘱咐了几句便起身下楼。那随从一个会账,一个把饭菜都端了也下楼而去。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只见他们把饭菜分给了路边的百姓后,快步而去。我坐在桌边,不由得沉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