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20 心共丝争乱(1 / 1)
眼前突然一暗,接着有温润的触感传来。似是有人轻轻地覆上了我的眼睛,轻柔之极。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之拉下。
“别再看了……幸好你看到血不会犯晕,不然该像黄莺……云云一般站都站不稳了……”淡淡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奈,似乎并不将这惨烈场面看在眼里,说得风轻云淡。
我怔忡片刻,心却慢慢安定下来,体温也开始回升,慢慢地将手放下:“封……大人。”
“……是我。”他低声道,将我转了个身,放下手来。
眼上的压力消失了,我却觉得有些失落,缓缓张眼,对上他温润的眉眼。
想是我眼底的无措和惊惶被他看了出,他扬起唇角,轻笑:“怕了?”没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地将云云的手掰开,将她塞入轿子,才又对我道:“是接着看交战,还是进轿子里去?”
不,其实我都不想。
我本来只是一个无名女子,本该在崖下自生自灭,与此毫无关系。
许久,直到他缓缓地敛去了笑意,我才低声道:“封大人……为何……能如此平静?”
胃里一阵阵翻腾,我费力压制才没吐出来,反观封微度,平静地吓人。
他移开了目光,淡淡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和……秦小姐同生共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我说不准那到底是什么,像是自嘲,像是无奈,又像是伤逝。
这种表情……令我心疼。
又是熟悉的感觉,连心疼都那么地熟悉,自然而然。
我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去想他仅仅是单纯的礼貌恭维,还是有其他的含义。
同生共死啊……
心底却有隐秘的欣喜升腾起来,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一时间,似乎这些厮杀,那场屠戮都不存在,天地间也只剩我和他二人。冲动之下,我脱口而出:“封大人……以前认识我吗?”问完才发觉自己有多傻,他怎会认识我?可不是魔怔了我。
他一僵,我看到他十指紧紧握起,胳膊并拢在身侧,半晌无言。
我强笑:“是我……失礼了……”果然是我在胡思乱想。
“不……”他扭头看我,声音微颤,隐隐有着紧绷的力度,瞳眸清亮,目不转睛,他迟疑地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我,却又放下,“你记得……”
话未说完,尖利的呼啸声却自我身后传来,几乎撕裂了耳膜一般。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失了平日的温润和清淡,却让我觉得如此真实。
不是流矢——流矢没有这么快,没有这么狠,没有这么准——倒像是有备而发,直欲取我性命。
性命,只在呼吸的须臾间。
直到重重地倒在地上,肩胛传来剧痛,我咬紧牙,闷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呼吸之间,他猛地抱住了我,一边转身,一边往旁边躲避。我们避过了这一箭,倒在地上,他倾身伏在我上面,以保护的姿态。然而第二箭已破空而来,将他连着我,钉在地上。
黯淡而空茫地眸子盲目地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明晃晃的阳光几乎刺花了我的眼睛。宽敞的大道旁,青砖红瓦的屋顶上,高高的身影逆光而立,长长的头发垂在身侧,闪着金色的光芒,手里张弓,箭头亮得刺目,直直地指着封微度——或许是指着我,我无从分辨。
“杀啊——”
“快去护驾——”
“保护皇上——”
马蹄声响起,厮杀声更响,我的余光里,可以看到有无数马匹士兵仿佛从天而降,杀向了混战的人群。
黄色的衣服,背后是大大的“禁”字,禁军到了。街上一片混乱,我看到屋顶的那人似是微微摇了摇头,金色的长发水波一样荡漾,他随手丢下弓箭,我再眨眼间,他已经消失不见。
后援……终于到了么?我微微苦笑,勉力扯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搭在他身上。甚至这个怀抱,这个重量,都带着隐隐的熟悉。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说:“……你来得还是有些迟了……取一个晚字吧……”
晚了……晚了么?
我来得迟了……这些禁军,也来得迟了……
他的头靠在我颈侧,动也不动。我紧紧被射中右边肩胛,肌肤上有温热的感觉,像是血流不止,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他被射中胸口,贯穿而出,这又是怎样的险地?他……还活着吧?心里一阵阵地抽痛,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只要再往深处思索一点点,便会噶然断裂。
一支箭,将我和他紧紧相连。
我不敢妄动,生怕扯动了我们的伤口,造成更大的伤害。“云云……”我低叫出声。
“小……小姐!”云云出了轿子,脸色苍白,眼睛惊惧地睁得溜圆。看到我和封微度血流满身的样子,她倒抽一口冷气。我看她脸色愈加苍白,知道她果然对血犯晕。
她垂头看着地面,猛掐自己胳膊,然后深吸一口气,惨白着脸抬起头来,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然而手足酸软之下,又被裙裾跘倒,跌坐在我们旁边地上,掩口惊声:“小、小少爷……少……小姐!”她惊慌地伸手,想要触碰伤口,却又无措地停下,眼里瞬时蓄满了泪水。
我闭了闭眼,挣回几分清醒,低声道:“你先试试他……”
我没有说完,云云抹了把泪,犹疑着把手指伸向他鼻端,胳膊乱颤,手指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很怀疑她能否试出他本当微弱的呼吸。
我摇头,费力道:“别……按着他这儿……”抬手,在云云颌下颈侧,也不知为何,下意识里却知道那里脉象应当强烈而分明。
云云慌乱点头,照着我所说去做,试了好几次,不确定地说:“好像……好像在跳……”我也不好怪她,她心神不宁,叫她这么做我本就是在强人所难,就算换了我,此时恐怕和她也是一样。
意识越来越薄弱,我想再过不久,或许我就要失血死在这里,也就不必考虑他是否还活着的问题。这样……倒也不错。同生共死……
“小麦,你胆敢死给我看看!你要敢死,我就把你挫骨扬灰,叫你永世不得安生!”暴戾的声音夹着怒气撞击着我昏沉沉的大脑,似乎有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拍着我的脸颊,还扯我的耳朵,掐我的人中。
迷蒙地睁开一条缝,眼前是小鬼头暴怒的脸庞,一点都没有平日的可爱。
见我睁眼,他似是松了口气,脸皮还是绷得冰块一般,他根本不关心覆在我身上的究竟是谁,只挥手不耐烦道:“快把上面这个拖走!”想了想,又补充:“厚葬。”
肺腑间所有的气似乎全都瞬间消失,我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紧紧捉住身上少年背后的衣衫,低叫:“不要!”
泪水毫无预警地就这么汹涌而出,嗓子微哑,我执拗地说道:“他……他还活着,你,救救他……求你……”
朦胧中,我看到小鬼头眉头一皱,满是不悦:“我试过他的鼻息还有脉搏,他已经死了,叫我怎么救他?当我神仙么?”
不……不会的……他方才还笑说要和我同生共死,怎能一个人走了?
小鬼头轻描淡写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入我的心脏,一刀又一刀,将之凌迟。我痛得开始麻木,只木然喃喃:“求你……”
小鬼头瞪了我许久,直到旁边有人道:“小王爷,世子妃如今不宜激动,以免血行加快……”小鬼头瞥我一眼,摇摇头,再度把手指按上封微度脖颈,闭目凝神。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张开眼,对上我的目光,眉一扬,向我咧嘴嗤笑:“还真叫你说着了,他还真没死绝,命挺大。行了,他是你恩人,我救他就是,你现在放下心来了吧,别哭了,乖乖的啊,不然等会血都淌完了,就算死掉也是干巴巴的,难看!”
我嘴角一抽。有这么哄人的么?
我和封微度是被同一支箭贯穿,然后钉在地上的。如今只剩箭羽露在他背后,而箭头则没入土中。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俩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本以为封微度已死,太医打算把箭羽剪掉,然后把封微度从箭上移开,再把我背后的箭头剪掉,把我搬走医治。如今知道他还活着,自然不能把他从箭上移开,否则箭杆一旦拔出,血流不止,照太医手头的伤药来看,恐怕他将性命堪忧。唯今之计,只有将他稍微抬起少许,将剪刀伸入我们之间,将箭杆剪断,再把我背后的箭头剪掉,然后让我们带着箭头去医馆,拔出箭杆,再行医治。
“张嘴。”
我乖乖张口,小鬼头塞了颗干巴巴的果子到我嘴里,“含着,别咽了。”
嘁,叫我咽我也不咽,难吃死了。
小鬼头掐掐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狞笑:“这可是离魂草的果子,十年才结果,一共就这么几颗,你吃下去可就没了,等会儿一口气上不来,白费我一颗果子,少不得把你开膛破肚。”
我想白他一眼,又觉得是浪费力气,索性不理他,看太医也往封微度嘴里塞了一颗,心下略安。我含着那颗又苦又涩气味怪异的果子,愁眉苦脸。不过……离魂草,似乎在哪儿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