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18 广南寺巧遇（1 / 1）
这几日，时局似乎变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
据小鬼头说，大约离皇上立储祭天之日不远矣。小鬼头年纪虽小，却也忙个马不停蹄，随着玉无痕斡旋于诸多王公大臣之间，不知和他们私下达成了多少协议。而据传言，明王爷一系人马，也是加快动作，往宫里跑得尤其勤快，次次更是和皇上单独商谈许久。
小鬼头漫不经心地跟我说着这些事，语气轻描淡写，眼里熠熠生辉，面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意气飞扬和轻狂恣意，似乎这仅仅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至于游戏的彩头——社稷、江山、权势，却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只是在享受这场逐鹿的乐趣。
鹿死谁手，我并不十分关心，我关心的是，何时才能真正跳出这盘棋，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四月十二，是秦夫人的寿辰。作为名义上的女儿，我也不免要表表孝心，礼物等自不需提，还要去寺里烧香拜佛，祈求神仙保佑她老人家身体康泰，福寿如意。
这日一早，我便带了云云、翠柳还有转过来服侍我的小雨，一起去了香火最盛的广南寺。
虽还是大早，广南寺却早已香客如织，檀香缭绕。我们从寺院侧门而入，径自去了后院，后院是广南寺专门辟出的地方，供大户人家的女檀越烧香礼佛，香客不多，且都是女子，故而颇有几分清静，木鱼嘟嘟响还有诵经的嗡嗡声都是似有若无的，听不真切。
云云在我开始烧香拜佛之时，便出了后院。翠柳笑道：“这丫头倒真是勤快，又有眼色，刚说去添香油钱呢，她就没影儿了。”
我拜过了菩萨，起身对翠柳笑着：“我自己拜佛就行了，你也出去玩儿吧。看看云云去了哪儿，两个人去求求签，问问姻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她们都陪我呆在这清冷的后院，也确实怪无聊的。
小雨抿着嘴笑，翠柳斜了她一眼：“光知道笑。好好陪着小姐礼佛，知道不？”顿了顿，她捅捅小雨，挤眉弄眼：“哎，我说，边殿里有送子观音的金像……”
说罢避开小雨的拳头，一溜小跑离开了。
我随着小沙弥进了大殿，虔诚地跪下叩首，为秦夫人祈福。她虽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待我一片至诚怜爱，虽说这只是她误以为我是秦凤的缘故，但我却的确是承了她的情。为她祈福，是我应该做的，恐怕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
佛祖宝相庄严，菩萨悲天悯人，金刚怒目威武，我一次次地叩首，寻求到的，也不过是一时的平静和心灵的慰藉罢了。
等我把这后院的菩萨佛爷都拜了个遍，还没见云云和翠柳打转回来，我闲着也是无事可做，便带着小雨去了前院找寻她们。
前院很是热闹，人声鼎沸，无数香客手里擎着香，跪倒在蒲团上，口里念念有词，或是往功德箱里丢下一个个铜板，一锭锭银子，一张张银票。往往是一个自蒲团上起身，另一个紧接着又跪下了，简直是供不应求。
我走了没多远，就有几个妇人挎着篮子走过来跟我搭讪。
“小姐，要香么？上好的檀香，价钱便宜，童叟无欺，比这寺里自己卖的香好多啦……”
“小姐，我这里有护身符，还有玉观音、玉佛像，都是AA大师开过光的……”
“小姐面相很好，命里注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今日印堂发黑，怕是近日要有无妄之灾，何不来让BB大师卜上一卦，听他指点，趋吉避凶，定能让小姐逢凶化吉……”
“……”
我有些无语，在小雨保护下避开她们伸出来的热情之手，口里不断说道：“不用了，我拜过佛了，谢谢，谢谢……”有的实在躲不过去，到最后，还是买了两柱香，一个护身符。
好不容易找了个香客多而掮客少的地儿，小雨长吁了口气，叹道：“好可怕，云云和翠柳不会就是被这些人给缠住了吧，还不去找咱们。”
我晃了晃手上的香，笑问：“你常来上香么，是不是每次都这样？”
小雨吐吐舌头，扯了扯衣袖，轻笑：“我以前来上香才不会穿这么好看，都是穿粗布衣裳的，就没人理我啦！”
呵，这小妮子，鬼点子还不少。我看着来往的人群，叹了口气：“这两个丫头真是，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小雨想了想，说道：“今天是弘一大师为人占卜、指点迷津的日子，没准她们去大师那里了，我们去看看吧？”
当下小雨带着我向大雄宝殿走去，她挑了人烟较少的小路过去，香樟树的阴影落在我们身上，清风扫过，吹散了浓郁的檀香味，心底便不由舒畅了几分。我正在深呼吸以清心神，小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然后一扯我的衣袖，示意我也停下。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指指右边的院墙处：“我刚才好像看到云云了……”
我随之看去，却只看到院墙的拐角，因年代久远，墙根有这黑色的污迹，几棵粗壮的香樟树，以及稀疏的几个香客。但在院墙拐角处，露出一片嫩黄的衣襟。
小雨揉揉眼，有些迟疑地咧了咧嘴：“这丫头，不会躲起来会良人吧？”
我屈指叩了她脑门一下：“佛门清净之地，少提这些情啊爱啊的。”
小雨抱住脑门委屈地看我：“我又没提这两个字……是小麦你自己说的……”
“狡辩。”我撇嘴，“要不我们偷偷过去，看看到底……嘿嘿……”闲极无聊，就想找点事做。
小雨瞄我一眼，低声咕哝：“好邪恶……的笑……”
我白她一眼，不予计较，一摆手，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向院墙。然后靠着墙根，一步步蹭过去。幸而是春天，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青嫩的草地，踩上去几乎是悄然无声，没有惊到拐角后的人。
倒是有途径此处的几位香客诧异地瞄过来几眼，旋即又漠不关心地继续前行，或许是将我们看做了在这里捉迷藏、扑蝴蝶的小姐和丫头。
走了几步，有女子说话声传来：“……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奴婢告退……”声音清脆，话语恭敬，因离得较远而有些模糊，似乎像是云云的声音，一时之间却又不敢下定论。
不知她在和谁说话，我没有听到回答，却听到了脚步声响，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少女略低着头，快步从拐角后走了出来，正是云云。
她走得很快，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直到距离我们几步之遥，才猛地停住了脚步，低呼了一声：“少——小姐！”神色间，竟有几分惊慌失措。
我和小雨大眼瞪小眼，略觉尴尬，莫不是真叫我们说对了，云云真到这寺庙来会情郎了？难不成，云云跟哪家的公子哥儿凑成了一对？不然的话，哪有人对着情郎还自称“奴婢”的。
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好奇地想去看看，那拐角之后，究竟藏着何方神圣。
云云斜过一步，挡在我面前，低声道：“小……小麦，我们早些回府吧，要给夫人拜寿呢！”
我往她身后探头探脑：“到底什么人啊，别藏着掖着，给我们看看嘛！”
云云一脸不自然，眼神闪烁，话语却是坚持：“小麦，这事，等回去再说好吗？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见她执意不肯，也不便强迫她，只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还不忘打趣她：“啧，丑媳妇还早晚要见公婆呢，你要是不让我们看看那人啊，我就叫小……小公子不放你出府成亲，看你还让不让我们看？”
云云急步走着，面色有些苍白，对我的调侃不闻不问。我纳闷地看看她，心说难道玩笑开过火了？云云不是这么经不起玩笑的人啊，奇怪。
但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黄莺！”
温润的，清朗的，好似在哪儿听过。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云云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向前疾走了两步，口里说道：“咦，那不是翠柳吗？小麦我们快点过去吧，再不回府，就赶不上夫人的寿宴了……”
我被扯得有些踉跄，不由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她恍若未觉，只一径地向前走去。我暗暗摇头，这丫头，今天真是有点失常。旁边小雨低呼了一声，笑嘻嘻地扯我的袖子：“小麦快看，云云的良人……哈，原来是个俊俏公子哥儿，真是个好福气的丫头……”
只觉云云的手一紧，我手腕微疼，不由抖了抖手臂，脱离她的钳制，笑骂：“你这丫头，平时干活没四两劲，今天倒是手劲不小，平日不是装的吧？我和小雨又不会跟你抢男……呃，你怕什么？”说着，便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温润如玉的少年缓步行来，周身铺了一层阳光，璀璨耀眼。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是他，竟是他！
申国的少年礼官走了过来，眼神略在我身上徘徊，复杂难解，旋即有礼地移开，看向云云，淡淡开口：“黄莺。”
云云身子一震，急匆匆地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少年礼官时竟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她低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小雨和我并肩，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撇嘴发问：“云云……他怎么叫你黄莺？”
云云顿了一顿，看着眼前少年不变的淡淡笑容，抿嘴艰涩地开口：“我……我曾在别的府上做活，黄莺是我那时的名字。”
“咦？我还以为你是王府的家生子呢……”小雨嘀咕了一声，识趣地不再说话。
她们的话语滑过我耳际，却像石子落入水面，没有留下丝毫印记。我几乎分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初次见到他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熟稔，酸涩，清冷，茫然，无所适从，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欢喜。我只能垂着头，盯着他脚下的锦靴，恍惚似在梦中。
“你落下了这个。”少年礼官温润的嗓音响起。
黄莺沉默片刻，伸手接过某样东西，低声道：“谢……少爷。”
“不必。”他淡淡道。
月白色的锦靴转了个角度，斜斜地朝向我，我不由僵了脊背，暗暗咬了咬下唇，缓缓抬眼看他。
他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徐徐漾开一个微笑，暖如旭阳，驱散了周身的冷清，他轻轻开口，从容自若：“……秦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我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却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我说：“秦凤见过……呃，大人。”啊，真是既尴尬，又丢人。我沮丧地想，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他定定地看着我，黑眸深邃，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面带笑意，为我解围一般缓声道：“在下……封微度。”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眸弯成了一弯新月，视线细密地落在我脸上，似乎有些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我分辨不出，却下意识地心颤了颤。
我不自在地开口：“封大人，久仰。”话一出口，看到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和痛苦，我不由垂下了头，不经意间，似乎看到，他的十指，攥得很紧。我转头看向僵硬如石的云云，恍惚开口：“云云……没事的话，回府。”
在这少年官员面前，我从容不起来，无法思考，似乎有什么思绪要喷薄而出，却又让我心生怯意，只想早些逃开，找回平稳的心跳。
小雨过来扶住我，好奇地打量着封微度，云云僵了片刻，向我扯出一个笑容，干涩地道：“小姐，我们回府吧，寿宴要开始了。”
“封大人，告辞。”我瞥了封微度一眼，尽量平静有礼地向他颔首作别。
他静静地看着我，过了片刻，才长长出了口气，道：“告辞……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