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14 假凤虚凰终是梦（1 / 1）
四月初的天气，已是暖意融融。
宫墙之内，绿柳扶风，百花争艳，愈发将这高墙明瓦深宅大院衬得雄浑迤逦。一路行来，我张大了眼睛也觉得不够看，只恨没有一双巧手，能将这美景细细描绘。
晚宴定于戌时开始，我随着公子、小鬼头一行到达皇宫的时候，才不过申时正，离开宴还早着。公子让小鬼头去找其他皇子府里的几位世子耍去，他自己却也并不前去举办宴会的泰明殿，反倒是带着我在宫内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别院模样的地方。
里面红色的纱绫系满了门楣柱梢，透着浓浓的喜庆色彩。淡淡的熏香味钻入肺腑，安详而喜乐。我随着公子进了阁楼，入眼的是一群盛装的女子，热闹却不吵闹。
走得近了，看得出中间有一位少女凤冠霞帔，被众星捧月地围着。有人见了我们，嬉笑着退开两步让出路来，笑嘻嘻地道：“原来是三皇兄（三皇弟）到了。”
中间的少女站起身来，小声说道：“皇兄怎么过来了？”
公子淡淡笑着，向那些少妇、少女点头致意后，向着这少女道：“瞳儿今日大喜，做兄长的怎能不来恭贺一番？若是不来，怕是要被母后念上半天。”
有人笑道：“那可不？六皇妹是母后的心尖儿肉，连给六皇妹选婿，都是三皇弟亲自出马，千挑万选得来的驸马。”
玉瞳红了脸，粉颈低垂，低声：“大皇姐又笑话我了。”
大公主揽住了她的肩，亲密无比，笑道：“自家姐妹，害羞做什么？三弟为你的亲事，着实费了不少的心思，就怕你远嫁之后，联络不便，又孤身一人，生怕委屈了你，不知挑了多少家英雄少年，才给你选来的夫婿。三弟，你在申国，可繁忙得紧啊，怕是快挑花眼了吧？”
公子淡淡笑道：“大驸马可是状元出身，我在申国就算再挑，也难及大驸马一二呀。”他脸上的笑容非常完美，无懈可击，既不显得过分傲气生分，也并不过分亲近，恰到好处地将皇家手足的情分表现出来。
其他几位已经出嫁的公主也都笑了：“正是，大皇姐好福气呢！”
看上去最为幼小的做少女打扮的女子好奇地看着我，问道：“皇兄，这位小姐，不知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看着有些面生，似乎不曾见过。”
我本静默地站在公子侧后方，尽力消弭自己的存在感。这位小公主的问话却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我身上。我不由窘迫地微微避开目光，再往公子身后躲躲躲。
大公主咳了一声，打趣道：“七妹倒是问出我们姊妹几个想的了！三弟，六妹成亲，我们姐妹几个本以为你会把府上两位王妃带来，大家伙也好叙叙旧聊聊天，怎地突然换人了？也不跟我们介绍一番。”
咳，这下误会大了。我连忙从公子背后出来，刚想开口，公子已领先我一步说道：“今日带她过来，便是想让她和皇姐皇妹们朝个相，认识一下。这是吏部秦尚书的长女，秦凤。前段时间方认祖归宗的，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数道视线细密地落在我脸上，打量着，比较着。七公主率先开口：“倒是跟两位嫂嫂不太一样，清新水嫩得很。”
“……”我无语。当我是青菜呢？
大公主接着发言：“巴巴地带过来给我们姐妹过目，原来三弟也有急着献宝的时候啊！”
“……”还是大公主有眼光，看出我蒙尘下的珍珠本质。不过……献宝？这词可真怪怪的……
不知是几公主继续道：“三弟途中能巧遇秦小姐，也合着是种缘分。这些年，三弟身边就两位侧妃，确实冷清了些。只是没见三弟对谁家的小姐上过心，我们是有劲没处使。这下可好……”
公子轻轻咳了一声，唇角微微一勾，不着痕迹地打断：“三皇姐真会开玩笑。”他侧头看看沙漏，从容道：“时候不早，我就不再打扰皇姐皇妹们和瞳儿说体己话了，还是去和驸马们喝上几杯，多日未见，倒着实想念。”说罢转向我，“小麦，想必这时秦大人和家眷也该到了，你也去陪陪他们，以慰秦大人和夫人思女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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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去找了秦夫人，跟父母兄弟还有妹妹相见，自是免不了寒暄问候，又被秦夫人紧紧拉着，自由不得，连宴席开始时候，也是让我坐在她身侧，不停地给我夹这夹那。天色已暗，外头树木已影影憧憧，殿里更是燃起无数支巨烛，映着穹顶硕大的夜明珠，照得大殿白天也似。
皇上皇后御驾亲至，越加彰示对六公主婚事的重视。我远远在坐在百官的家眷席中，申国迎亲的官员就在御前阶下的桌边，背朝我，似乎颇为沉稳内敛，话语不多，只应着礼节适时举杯。倒是随行的副官情绪高涨，十分健谈，妙语如珠吉祥话不断。酹酒三巡之后，已是宾主尽欢，气氛热烈。
我坐在秦夫人身旁，仍有些不自在，却也不似最初那般拘谨。悄悄打量我方主席，在几位皇子和世子之间，却未看到公子和小鬼头的身影，不由略微疑惑。袖子被人轻扯了一下，耳边有人轻声道：“姐，明王爷在看你呢。”
我下意识地向大皇子明王爷看过去，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依旧在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嘴角却似乎牵着一丝不屑和思量的笑。我略感迷惑地扭头，低声向秦雁道：“雁……雁儿，我今日的举止，还是不合规矩吗？”
在秦府的几日，我和秦雁见面次数虽不多，相处却也算融洽。秦雁举止大方，乃有闺秀之风，看着反倒比我这做姐姐的还要矜持端庄许多。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多多亏她提点，我才能勉强端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唬人。
秦雁眼睛微弯，莞尔：“姐，你今天做得已经很好。想来是明王爷知道姐姐是爹爹最近才寻到的失踪许久的千金，才多瞧了两眼，并非因为姐姐有失仪的地方。”
我点点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许是最近生活里异变突起，我有些草木皆兵了。不由暗地自嘲，摇了摇头。旁边秦夫人笑道：“你们姊妹两个，嘀咕什么呢？说给为娘听听。”
“没什么大事……娘。方才孩儿吃了两杯酒，有些头晕，想出去走走。”我笑着，轻轻地抚住额角。
秦夫人立刻关切起来：“是么？早知你这孩儿是这般不胜酒力，便该一杯都不给你喝的。出去走走也好，吹吹风。叫丫鬟跟着，别一个人转了向。”
“大娘，雁儿陪姐姐出去吧。”秦雁也起身说道。
我摆摆手：“不必了，雁儿你这儿陪娘说说话吧，我不要紧。一会儿就回来。”
出了殿门，外面已是宫灯高悬，冷月在天。兵士三三两两巡逻，虽明岗暗哨，却并不突兀，反倒现出皇宫的严谨来。
我没确定是往左走呢，还是往右走，忽听有人叫我：“小麦！”隐约带着急躁的怒意。小鬼头急冲冲地走过来，将一行侍卫甩得远远的，微弱的灯光落在他完美无暇的脸庞上，添了两分朦胧之感，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浑不似尘世中人。可惜有着这般超凡脱俗相貌的人，此时正是一副怒气冲天气急败坏的模样，生生糟蹋了这般美艳的皮相。
他大步过来，扯着我就走：“你给我过来！”然后一瞪我身后的丫鬟。可怜小丫鬟根本不知因何惹了这个小魔头，直吓得大气不敢出，泪花立时在眼里打转，慌慌张张地夺路而逃。
我被他拖着，踉跄地到了庭院一角僻静处。小鬼头瞄了两眼周围，确定无人跟踪无人窃听之后，坏脾气终于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肩膀，恶狠狠地凑近我，咬牙切齿道：“你！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现在还把我瞒在鼓中，觉得好玩是吧？把我当笨蛋耍，你觉得很有意思，嗯？”
我用力去推他，却毫无成效。仰起头看着他，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比我高出许多，气势越发强劲凌人。我挣脱不得，只能涨红了脸，无力地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还装！我已经知道了！”他恨恨地道，目眦尽裂。淡淡的月辉落入他浅色的眸子里，现出几分阴冷酷烈，“说什么对父王没有非分之想，都是假的！现如今，你的目的就要达到了，你满意了吧？哼，父王和他们的协定我管不着，父王如果不打乔大人和秦尚书势力的主意，反倒是怪事。但是，对于你——”
他哼了一声，双手渐渐上移，环上我的脖子，以轻柔得令我毛骨悚然的力道缓缓摩挲。我忍不住轻喘，他低低一笑，优雅温柔：“怕了？本王说过，小麦，你背弃本王的时候，最好给本王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说吧，你有什么好的理由。”说罢他放开我，后退一步到了阴影里，看不清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一个冷硬的轮廓影影绰绰地若隐若现。
我茫然，鹦鹉学舌一般讷讷道：“理……由？”
他哼笑了一声：“不错，你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假冒秦凤、勾引我父王、恋慕虚荣、攀附富贵的理由！你——背弃本王的理由！”
一连串的罪名连珠炮一般袭来，我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愣在原处，张口结舌。
“没话说了？昱王妃的位子有那么好，你就那么想坐上去？还是你根本早就觊觎我父王却还不肯承认，嗯？”话语里带了丝丝阴冷，我不由瑟缩一下，下意识地喃喃：“不是的……”
“不是什么？”
“不是的……不是觊觎王爷……我……我喜欢的……”并不是公子啊！虽然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但我喜欢的，又是谁呢？一时间有些怔忡失神，直到小鬼头复又将手沉沉放在我肩上，语气不善：“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嗯？”他嗤笑，“贪图荣华富贵？小麦，你是那种人吗？荣华富贵，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你是犯了什么邪，搅到这场浑水里头！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渐渐冷静下来，半晌，抬手缓缓覆上他的双手，轻声：“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你所说的这些，我都并不知情。我也不会为了报恩，而……以身相许。”
仰起头，直视他。相信我脸上的表情，应该能表达出我的诚恳。小鬼头略略低头，气息在我上方回旋。我这才发觉，此时两人的距离有多接近。不由有些窘然，强作从容地将他的手拉开。他没有反抗，手掌顺势滑过我身侧，似是略微停留，终究还是收了回去，握成拳击在一旁的树上：“该死！”
心里一跳，我几乎忍不住要上去查看，却还是忍住，只是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拳头抵在树上，侧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冷硬，唇角紧抿。许久，他嘴角一动：“你当真不知道？父王……我听到父王对乔太医说，今日宴后，便会向皇上请旨，册封你为昱王正妃。”
“什么？”我惊呼出声。
他似嘲弄似愤恨地看我一眼，冷笑：“怎么，一介孤女，当上了尚书千金不说，还能嫁入皇家，将来……呵呵，还真应了你那个假名字，秦凤！凤凰，哼，不过是假凤虚凰罢了！”
我终于注意到了重点：“假名字？”是了，他先前也说我犯下欺君之罪，指的莫不是这点？
他嘲弄地看着我：“得，你装疯卖傻也好，真的毫不知情也罢，我说给你听就是！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秦尚书的千金，呵！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