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江晚儿的酒品问题（1 / 1）

他说……微度？

没听错吧？江晚儿一愣，压下心底难解的悸动，抿了抿唇，平稳地开口：“老板你是口误吧？不是封二少爷？”

“嘿，跟你说，怪在怪在这儿了！我那亲戚说……咳，反正啊，还真不是尚未娶妻的封二少爷，反倒是已有家室的封小少爷——就是娶了个平民丫头，叫人议论纷纷的封微度少爷——夫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砰！”不知不觉地，手里的宣纸滑落，江晚儿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弯腰去捡，直起身来时，面容平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将宣纸静静放在摊子上，转身离去。

摊老板搔搔头，拿着宣纸满脸不解——方才，那位小夫人，似乎突然间神情萎顿，是身子不好么？连宣纸也不要了？

柳絮依然在四处飞扬，落在眼角，使得一切都迷蒙起来；周围依旧在喧闹，却像是隔了层层雾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江晚儿慢慢走着，却不知在走向何方，也忘了有何目的。

淡淡地，一丝笑意浮上唇角。

玉瞳公主……玉无痕……封微廉……诸多的画像……微度奇怪的问话……黄莺躲闪的眼神……

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在蔓延，丝络一般，渐渐地裹住整个心脏，令人窒息地疼。

仰起头，她默默地笑，原来，是这样啊。

“少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呀！”一声呼唤拉回她的神智，扭头见是黄莺，紫月则在不远处招手：“少夫人，鱼市就在这里！”

她答应一声，向紫月那边走去，对黄莺道：“去买几斤最好的酒，今天我做东，咱们苑里，一醉方休。”

将羊肉用花椒、精盐、绍酒、葱姜搓抹，腌足三个时辰，再下水锅中氽水，洗净。

她不喜杀生，叫厨子将两条鲫鱼宰杀洗净了，她在两侧切上花刀，抹上精盐和绍酒。然后，将两大块羊肉从侧面剖开，把鱼分别放入其中，之后一起放入锅中，加清水，放调料，不多会锅里便滚沸了，她抽出几根粗柴，只留文火慢慢地炖。火光跳跃，明灭不定，她怔怔地盯着，有些心不在焉。

黄莺扒在厨房门口，小心地征求：“少夫人，还是奴婢来烧锅吧，这些粗活，怎么能叫少夫人动手？”

江晚儿慢慢摇摇头。黄莺回头跟紫月说了情况，二人便扒着门框一上一下露出脑袋，有些担忧地看着不太对劲的少夫人。

做菜归做菜，少夫人没必要把这打下手的活儿也做了吧？上次蒸槐花的时候，少夫人可是只管做菜，洗菜啊烧锅啊什么的，都是粗使的下人做的呀！

真是……有点古怪。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泛起隐忧，然而看着江晚儿阴晴不定的神色，还是没敢再开口。

过不多久，鲜美的香气便飘了出来，江晚儿将菜盛了两盘，一盘给三个丫头尝尝，另一盘则端到了自己房里。封微度回来得倒也比较早，只是神色看着反而不如头两天好。

见江晚儿摆了饭菜在桌上，他一怔，旋即笑道：“怎么心血来潮，想起来做菜了？”

江晚儿拉他坐下，将筷子塞到他手里：“不是欠你一顿饭么？早点还上还不好？”

他抬头仔细地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发现异常，才低下头研究这新鲜的菜式：“特意做给我的？这菜叫什么名儿？”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味，满意地赞叹：“鲜而不腻，好吃！晚儿你也吃呀！”

她摇摇头，看着他笑：“我吃过晚饭了，不饿。”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他非常赏脸，仿佛那是天下至味一般。

“这菜，是我老家的菜式，两样材料，合起来正是一个‘鲜’字，也算是名副其实吧？”

封微度点点头：“的确。”旋即奇怪地道：“你老家？”

“哦……我祖籍是外地的……”她随口说道。

“什么时候进京？”执杯筛了两盏酒，递了一杯给他，举杯：“今日这顿饭，权作给你饯行助阵，愿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封微度接过酒杯，却并不饮下，定定地看着她：“晚儿，你这是……”

江晚儿笑笑：“啊，你嫌寒碜？”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为了这顿饭，手都起泡了。”

“当然不。”封微度道，“只是……算了。”举杯一饮而尽。江晚儿拍拍他的肩，笑道：“没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来来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江晚儿从来不知道自己如今竟有如此好的酒量——想当年，自己是有“一杯倒”的称号的。酒一杯杯地下肚，神思却越发清醒，心底那股噬咬她的情绪，更是伺机而动。看看封小少，已是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江晚儿咧咧嘴，将他扶上床，又倒了杯茶让他喝下，看他合眼睡去，她静静地抚上他还带着少年意气的脸庞，眼底神色翻滚，明灭不定。

良久，起身出了门，沿着月光下朦胧的小径缓缓穿过青青梅林。一切都那么迷蒙，如同她理不清的心绪。一时间想要呐喊想要叫嚣，一时间又只想沉寂只想冰封——到得后来，连自己究竟想要怎样，也已分不清楚。

垂首踢着一颗小石子，不知不觉间便出了幽梅苑，再绕了几个弯子，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是到了封府的花园里头。

假山静静地矗立着，怪石林立，人工凿出的湖泊映着月色，波光粼粼。江晚儿环顾了一下四周，有种天地虽大却只余我一人的孤独感泛上心头。心里有事，便也不觉得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有什么害怕的，慢慢地踱到了半悬在水面上的亭子里，倚栏望明月，怔怔地发呆。

本来是想静一静，好好想一想的，然而真的得了这无边的寂静，却又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无数的心思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搅得心头一片纷杂。许是近来日子太过安逸，连大脑都退化了吧？

清风吹来，略有寒意。她裹紧了披风，靠着柱子，酒劲犯了上来，隐隐觉得困顿，迟钝的脑子渐渐地迷糊起来，竟沉沉入睡。

一月一湖一亭一人，如此安宁，而又如此地……寂寞。

正在散步的挺拔身形缓步走过来，在不远处驻足，静静地看着。风里传来微醺的酒气，他皱了皱眉，向亭子走去。

月色朦胧，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看清她傻乎乎的小脸上迷惘纠结的神情。忽地心底便是一阵不舒服，这傻丫头，连借酒浇愁都办不到，醉了居然还是这副痛苦的表情！伸手推推她：“喂，醉鬼，醒醒！”

她身子晃了晃，却是毫无反应。他怒了，扳着她的肩膀开始摇晃：“江晚儿，你给我醒过来！”

“唔……”江晚儿半张着眼，晕头晕脑地看着眼前的人，看来看去却始终看不清。她只觉自己头重脚轻，胃里好像有火在烧，脑子却像生锈的发条，用力眨了眨眼，甩了甩头，含糊地道：“哦……微度……不对，是……是微序……也不对……得叫二哥……”说着嘻嘻而笑，满是揶揄，“小屁孩……”

封微序顿时脸一黑。人说酒后吐真言，她看来平日一定没少腹诽他。

没好气地将她拉起来：“再发酒疯，当心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江晚儿踉跄了几步，连忙扶住亭里的桌子，瘫坐在石凳上，趴在桌上不肯起身，双手在桌面上胡乱地扫来扫去，笑嘻嘻地道：“嘻……我不怕……反正，反正……我也在这儿……待、待不久……嗝……我才不在乎……多好啊……微度能、能做驸马，真是……太、太好了……我这话……很言不由衷吧……”神思混沌，心里的钝痛却丝毫未消，慢慢地将整颗心凌迟。

“嘁！”一声清冷的嗤笑传来。江晚儿恍惚地看着他，咧嘴：“封二少，你现在笑我，真是没同情心……将来看你娶了三妻四妾，大小老婆一个个地都来发酒疯，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就笑不出来了……齐人之福是那么好享的吗——对了，齐人之福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说，从前有个叫‘齐’的国家，有个人哪，有一妻一妾……”絮絮叨叨地讲下去，讲完了总结道：“还是现代好啊，婚姻法万岁！”拍拍桌子，义正词严状，旋即又打了个酒嗝，“呃，不对，现代也是世风日下人心那个，嗝，不古，小三遍地、彩旗飘飘……唉，想我暗恋的那家伙，叫、叫什么来的——忘了——也是一个德行，脚踏几条船，还以为自己是蜈蚣哪，嘁！看来还是我的眼光问题……我说，一明一暗，怎么时候都是男人占便宜？还是女尊好……老天你不厚道，我要去女尊世界，女尊！”

她话语越来越低，却也越说越流畅，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唉，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把我扔到这个鬼地方……我……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要分开，跟所有人都分开——跟家人分开，跟筷儿分开，跟微度……也分开。我原先想，习惯了，就不会在乎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心，依旧会痛呢？

“想到他会娶别人，会和别人卿卿我我，和别人生儿育女，我就……我就喘不过气来——我是不是很自私，很无耻？就算少年老成，现在的孩子，嗝，都早熟……可他还那么小，才十几岁，我却……喜欢这么一个孩子……老牛吃嫩草……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心理变态？是不是疯了？”抓住他的袖子，江晚儿仰着小脸，急切地问道。

封微序垂首，背着月光，江晚儿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可以想象他的反应，自嘲地笑了一声，颓然地松手，喃喃：“一个个的，都还是小毛孩儿啊……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什么用都没有……”疯了，真的要疯了！十指□□发中，鬓角的青筋在掌下砰砰直跳，一如她躁动的心情，颓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是我这样的吧？你想笑就笑吧，我脸皮厚，不要紧。你不笑，我自己也想笑……哈哈，哈哈！”

扶着桌子踉跄站起，脚下虚浮如踩棉絮，江晚儿晃了晃，打了个寒噤：“好冷……回去睡觉。”举步迈出，却似不着地一般，一头就要往前栽去。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江晚儿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认出自己是跌进了封微序的怀里。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地，他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江晚儿神思恍惚，却还没忘了礼节，胡乱地点着头，象征性地鞠了一躬，含含糊糊地道：“谢谢二、二哥……我自己能走……”

“微序。”他轻声说了两个字，声音近在耳边。

“呃？”不解地望着他。

“微序，叫我微序。”

“……”江晚儿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混沌不堪的大脑坚守岗位，居然还能分辨出他一脸正经，全无平日嬉皮笑脸的神色，她被这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挣回一分神智：“微……不对，二、二哥，你又在陷害我……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哦……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才不上当！”想了想，又笑眯眯地抬头，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像在抚摸爱犬“虎子”一般，唔，原来他个头这么高，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得到，“我不怕，我才——不怕！小屁孩，比我，呃，小多了，比我弟弟还小……微——微序！微序！嘻嘻，微序！微——”

眼前是他骤然放大的玉面，黑沉的眸子看不到底，连月光也都吸了进去一般，他的唇落了下来，不容置疑地、坚决地印在她唇上，将所有的话语堵在喉间。

他的吻一点都不温柔，狂风骤雨一般肆虐在她娇嫩的唇瓣，带着隐忍的渴求，深藏的苦意。唇上有丝丝的痛楚传来，然而在那痛楚背后，江晚儿竟隐隐感到堕落的甜靡的欢愉——她一定是疯了，他也是！

气为之夺，神为之炫，终于，在他热烈的深吻之后，江晚儿只觉浑身的气力和神智都被抽离了身躯，偎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居然就此沉沉睡去。

封微序看看她平静的睡容，手伸了出来，悬停许久，迟疑着，眼底神色剧烈交织，最终轻叹口气，轻轻摩挲她微凉的脸颊，冰冷的唇轻轻印上她眉心，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和不甘，喃喃：“晚儿，我们，是不是，只能……擦肩而过……”

一瞬间，那种清醒得近乎绝望的苦涩翻涌起来，几乎将他淹没窒息。收紧了揽着她的双臂，感觉到她就在怀里，却又遥不可及。

极力压下失控的心绪，封微序扯起嘴角，对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少女轻笑：“算命仙说我情路坎坷，看来你也不比我幸运多少——嗯，好歹心里舒服点了。”眉一挑，那个嬉皮笑脸万事不萦怀的封二少，又回来了。将她打横抱起，慢悠悠地晃出了花园。

没有人发酒疯，花园顿时回复了沉寂。一个人影却缓缓从假山上坐起，浅色的眼眸似是融入了夜色，清冷淡漠，唇角却勾着一个弧度，阴骘冷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