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漫漫回府路の中篇:走水(1 / 1)
钟子秋扭头一看,瘦削的脸上神情一变。那浓烟升起处,可不正是自己的货仓?
路仁嘏见他神情如此,便抱着肩膀,斜着眼,咧嘴冷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姓钟的,这下没话说了吧?”
钟子秋不答,拨开人群向货仓跑去。有人回身提了水桶,也都向钟家布庄围了过去。江晚儿向前跑了两步,却被人拉了住。她回头看看,叫道:“干嘛呢你们?还不快去救火?”
紫月一脸焦急,说道:“少夫人,这火有这么多人去救呢,定然着不起来,少夫人身子金贵,怎么能以身犯险?还是奴婢去吧!黄莺,你照顾着少夫人!”
江晚儿呆了一呆,已被黄莺牢牢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得。看看起火处,浓烟之下,已窜出黄色的火苗来,似乎连天边也能映红一般。
人群纷乱,跑到了钟家货仓门前,却又止步不前。后来的挤在后面看不清情况,便纷纷询问:“咋了,还不进去救火?”
钟子秋摸摸身上,脸色瞬间惨白,哑声道:“钥匙……”没带在身上。就算去取了钥匙,只怕那时储货也早已被烧个精光。
众人看看足有一尺厚的木门和胳膊粗细的锁链,也都干着急起来。
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道:“哎呀,老路不是有开锁的绝技吗?快快快,把老路叫来哇!”
一个跑得快的小青年“嗖”地跑到抱胸观望的路仁嘏身前,抹了把汗,拉了他就要走:“路大哥,这回开锁可就全靠你啦,快走,快走!”
路仁嘏白了他一眼,一把拍掉他的手,冷笑道:“五子,换了旁人,不管是谁,你路大哥绝对二话不说,立马过去,就这姓钟的,不行!”
五子收了手,恍然记起这二人多年的嫌隙龌龊,讪讪地搓了搓手,赔笑道:“路大哥,这不是着急吗……”
路仁嘏不理他,搬了张凳子坐下,满脸隔岸观火的神气。
五子急得团团转,直想绑了他过去,却又不敢动粗,想想绑了也是无用,于是又跑回去,拉了钟子秋过来,低声催促道:“钟大哥,现下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你快求路大哥出手帮忙吧!”
钟子秋面色发白,眼神狂乱。他咽咽唾沫,看着路仁嘏那满面幸灾乐祸的笑意,忽然了悟于胸:自己多年来和路仁嘏龌龊不断,更是对他讥讽连连,开罪于他的地方不在少数,此时向他求助,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胸中霍地升腾起一股倔强之气,宁可货仓毁于一旦,他日东山再起,也绝不受这大老粗的耻笑嘲讽。他咬咬牙,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去,问人借了把斧头,不顾烟尘满面,抡起斧子,奋力劈向硬实的铁链。
路仁嘏呆了一呆,万料不到这姓钟的竟如此硬气,心下佩服之余,看钟子秋转身前竟还是那般鄙夷的眼神,却又愈加忿忿起来,哼了一声,骂道:“娘的,烧吧,烧吧!烧完了才好,看你小子到时别要哭天抢地丢人现眼!”
“这位大哥……”有人在身边期期艾艾地搭话。
路仁嘏扭头看看,见是一位妙龄女子,富贵人家的少奶奶打扮,容貌中等,身后跟着的丫鬟长得却甚是俏丽。他咳了一声,说道:“这位夫人可是在和我说话?”
“正是,正是。”江晚儿连连点头,目视不远处的冲天黑烟,“我问这话可能有点唐突——大哥和方才那位钟老板之间可有过节?”原本在围观的人如今已绝大部分都跑去救火了,这边就只剩下路仁嘏、江晚儿和黄莺、那公子哥儿和随从,另外还有几位看似千金小姐的人儿,带着丫鬟嬷嬷远远地站着,矜持地地关注着火情。
路仁嘏一拍大腿:“过节?这你可说对了,来来来,坐下,大哥给你好好说说,这姓钟的小子啊,他可不厚道……”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江晚儿坐下,准备好好地倒倒苦水。这女娃儿年龄不大,容貌气质也并不如何出众,却令人觉得十分可亲,很招他喜欢,直如自家小妹一般,不由便心生亲近之感。
江晚儿依言坐下,看似好奇地问道:“不知大哥和他的过节,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哦……”路仁嘏搔搔头,左思右想,“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这小子仗着读过两年书,从来不把我这种大老粗放在眼里,我跟你说,他那看我的眼神,我见了就想揍他!哦,对了,说到过节,好像是这么回事吧……”
似乎醒悟到自己也太过啰嗦,路仁嘏终于切入正题,“那年冬天,我和那小子的店铺都刚开张,过年的时候,铺子总得贴对联吧,我又不识字,就花钱请个先生,给写了一副对子挂上。那对子写得好哇,人见人夸,我那银子可没白花……谁知道这姓钟的小子见了,居然说我铺子的对子是抄的他自己写的一副,就贴在他铺子门上的。我怕万一真是那先生捣鬼,那自己理亏咋办?我就先把这两幅对子给比了一下,这字那模样根本就不一样!你说,字儿都不一样,能是抄来的吗?他姓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血口喷人,我还能怕了不成,自然是和他好好吵了一顿,还差点干起仗来,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啦,都快不记得了……”
江晚儿点点头,兀自沉思。路仁嘏又道:“后来啊,反正就是我俩相互看不顺眼,他小子说话又老是不阴不阳的,我看了就烦……啊,今儿这架,你看到了吧?你说说他那张嘴,那德行,损不损哪?”
江晚儿笑笑,思量着缓声开口:“这说起来,大哥和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
“深仇大恨……那倒还不至于。”
“其实,也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鸡毛蒜皮?说起来容易,你不知道那小子一张嘴,说话有多气人……”
“大哥和他家里人可有什么过节?”
他一拨棱脑袋:“我看他不顺,跟他家里人可没关系。”而且,钟家嫂子每次看到自己都还笑着打招呼,还总叫儿子钟小虎唤自己“伯伯”,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自己和钟子秋这般对峙,有些对不住钟家的人,面上不由犹豫起来。
江晚儿轻声道:“货仓烧了,钟家的店铺也就完了吧?”
路仁嘏看着晚霞下的浓烟,迟疑着“嗯”了一声。
“唉……听了大哥这番话,那人的确是招人讨厌,烧了货仓,还真是报应。只不过,他家里人只怕要跟着受罪了,还真是……”她叹了口气。
路仁嘏坐立不安起来,连连瞟向着火处。江晚儿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如今啊,不管是谁,只要能开了货仓大门,好扑灭这火,想那钟老板肯定会感激涕零吧?哪怕是对着仇人,想来也得敲锣打鼓地送来牌匾……唉,谁要是能开了这门哪,可真是在钟老板面前大大地长脸,大大地威风啊!可惜我没这个本事,不然,叫这讨人厌的钟老板拉下脸面来千恩万谢,倒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
“没错,没错!”路仁嘏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妹子,就是你说的这个道理!”说完,飞步向货仓跑去。
旁边传来一声轻哼,江晚儿转过脸,见那公子哥儿正垂首睥睨着她,唇角噙了一丝不屑的讽笑,眼底却有些几分诧异。
没把这路人乙公子放在心上,江晚儿又回头去看路仁嘏。
想来是货仓里货物堆得密不透风,烟气虽盛,火着得却并不猛烈,路仁嘏三两下便开了锁,众人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地用水浇、用土盖,很快便将火苗扑灭,钟子秋清点货物,发现遭破坏的不过十之一二,虽然依旧心疼,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向开锁后又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的路仁嘏,素来阴沉的脸上眼神闪烁神情复杂。
“少夫人,您好厉害呀!一下子就把那个路老板给说动了呢!”黄莺拿了帕子给黄莺让她擦擦脸上的灰,一边向着江晚儿一脸赞叹。
“咦?我哪有说动路老板去干吗干吗的呀?不是说了嘛,我就是觉得那钟老板怪讨厌的不是?”江晚儿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黄莺张大嘴巴,有些失望又有些意料之中,少夫人的确不像有这些心机的模样……这时路仁嘏走了回来,黄莺搭讪道:“这位路大哥真是好心人,不计前嫌去帮忙,真是古道热肠啊!”
路仁嘏摆摆手:“我才不帮那小子呢,我去开锁,就想看那小子低声下气来千恩万谢的样子!”没错!他才不是因为起了恻隐之心,想到钟家老小今后生活无着落的惨状、于心不忍过去帮忙的,他纯粹是为了跟那小子过不去,就是这样!——可是,为啥说起来却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呢?这可真是咄咄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