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漫漫回府路の终章：公子无痕（1 / 1）
人群渐渐离开了钟家货仓。此时已是戌时光景，天色已暗，灯火初明。
钟子秋神色复杂地走过来，在据路仁嘏五步远处住了足，忽地深深一揖：“今日承蒙路老板鼎力相助，钟某不胜感激。小弟以前有什么对不住路兄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路仁嘏听了，侧头想想，呲呲牙，板起脸说道：“你小子还是看不起我，说话咋还文绉绉的，不知道我听不懂吗？”
江晚儿噗嗤一笑，路仁嘏似乎自己也觉得有趣，跟着也咧嘴笑场了。钟子秋抬眼，神情难辨，说道：“是小弟……呃，是我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了，路大哥莫要生气。”
“这就是了嘛！”路仁嘏拍拍钟子秋的肩膀，豪气干云，觉得自己颇有戏文里唱的那些英雄“一笑泯恩仇”的气概。
钟子秋微微一笑，习惯性地阴森逼人，他转身，朝着众人高声说道：“今天多亏各位街坊邻居们帮忙，我那货仓，都是大伙儿豁出去救回来了，钟某感激得很，又无以回报，就请大伙儿今儿好好地去吃一顿吧——咱们到翡翠居去，怎么样？今天，咱们就把那儿给包场子喽！”
五子率先叫道：“那翡翠居可不便宜，钟大哥今儿要破费啦！”
“这不过是钟某的一点心意而已，请大伙一定要光临哪！”钟子秋拱拱手。
“这个……钟老板太客气了……”“就是，老钟，和我们还客气啥！”“不过，听说那翡翠居里的翡翠酿可是进宫的贡酒，咱们老百姓平时哪有机会尝啊……”“那……咱就过去尝尝？”“过去，过去！”有人心动了，有人带了头，其余人便跟了过来，浩浩荡荡向翡翠酿开去。
人群陆续从身边经过，江晚儿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们回去吧。”
刚走了两步，忽听不远处一声娇呼：“哎哟！”
下意识地望了过去，朦胧光线下，只见一个窈窕身影晃了一晃，像是被人潮推搡，一时立足不稳，向旁边倒去。丫鬟慌了手脚，伸手去扶，却哪里来得及，不由跟着也是一声惊呼。
“嗯哼……这位小姐，当心哪！”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貌似有礼，却带了一丝轻佻。
是那个公子哥儿。
他伸手扶住了那女子的肩，漫不经心地说道，垂眼看了一眼几乎被抱在怀里的系着面纱的人儿，唇角勾出一个弧度。
那么多方向都不倒，偏偏朝自己这边倒过来……主动送上门来的么，有意思。
轻笑着，手掌微微用力在她肩上压了一压，倏忽间却又放开了她，收回手臂，状似无意间以食指轻轻挑起面纱一角，指腹擦过她小巧柔和的下巴。
“变……”她瞪他一眼，头一扭，唇角微动，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被丫鬟打断：“小姐，您没事吧？”梳着双髻的可爱小丫鬟扑了上来，慌乱地询问。
公子哥儿唇角微勾，眼底泛起一丝兴味。嗯哼，欲拒还迎，能有这般戏码，也算有点乐子。
公子哥儿上下打量一番青衫女子，肆无忌惮，开口调笑道：“这位姑娘身形窈窕，声音直若黄莺出谷，不知面纱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倒真令小生浮想联翩……”直盯着那纯白面纱下隐约的芳容，扬唇勾笑，轻佻魅惑。
看那女子眉头微颦，他笑了：“本当是艳若桃李，却原是冷若冰霜啊……”方才跌进他怀里的时候，可没这么矜持高傲，如今摆出这副神态，是在欲擒故纵么？还真让他心痒痒起来了呢。
面纱女子转身欲走，他却忽地伸手，攫住她纤细皓腕：“姑娘又何必急着离去呢？小生好歹方才也免了姑娘跌撞之苦，难道姑娘连句话都不留，就此一走了之？又或者……把这面纱摘了去，让小生瞧上一眼吧？”
一边说，一边自顾自伸手便去摘那碍眼的面纱。
“喂，你干吗？竟敢冒犯我家小姐！”丫鬟激动地扑过来，却被公子哥儿的随从甲拦下，只能干着急地叫嚷。
面纱女子身子后仰，避开了他的手掌，杏眼含怒，低骂了一句，抬起腿直击他要害。公子哥儿冷哼了一声，侧身避开，有些意外，却愈发激起了性儿，依旧狠狠捉着她的手腕，笑得愈发阴柔：“对本公子这般动粗的，你倒是第一个……既然都已经抛头露面地出门，何必又带了面纱遮遮掩掩？”这般矫情做作，他看了便觉碍眼。
“你……”面纱女子眼看要躲不过他再次伸出的魔爪，却也不如何慌乱，只是骂道：“无聊！”
公子哥儿眼神骤冷，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不怀好意地凑近她脸颊，深深吸了口气，赞叹：“好香！”而后在她耳边低声道：“知道么？这才叫无聊。”
面纱女子望进他冰冷的双眸，突然轻轻一笑，眼眸中尽显妩媚，她轻轻靠近他，直如耳鬓厮磨一般，在他耳畔轻笑：“就这点调戏的本事，就想吓倒本姑娘吗？”微微转头，樱唇隔着面纱印上他的耳垂，顿了一顿，吐气如兰，极尽温柔地缓声道：“去、死、吧、你。”
他哈哈大笑，却孰无愉悦：“你这般投怀送抱，本公子岂有拒绝之理？”说罢，伸手便要扯下那白色面纱。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突地，有个声音不和谐地插了进来。
公子哥儿玉无痕阴冷地扫视过去，人群早都跟着去了翡翠居，街上已经没剩几个闲人，而打断他的，则是这些闲人中似乎特别闲的一个。依然怀抱着温玉软香，他冷冷道：“怎么？多管闲事还上瘾了？”
“哪有……”江晚儿眼角开始跳动，强笑道：“公子你这般出口伤人，是否有些过分？再者，这位小姐与你素无瓜葛，公子你待她如此轻佻，岂不是毁了这位姑娘的清誉？”
玉无痕冷冷睨她一眼，不屑道：“我们两情相悦，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戏弄于她？”
“你方才分明是在戏弄，不然这位姑娘怎会对你出脚？”江晚儿皱起眉头，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他唇角扬起讥讽的笑意：“这位小姐现在可是很享受我的怀抱，你瞎了狗眼，没瞧见么？”
这贼厮鸟，居然出口就是伤人。忍忍忍，江晚儿忍气吞声，额角青筋乱跳，她伸手按了按，说道：“莫非是这位小姐的面纱招惹到了公子？”
他哼了一声，却算默认了。
“公子不是本地人么？难道不知，永乐城的女子，如若出门，戴面纱实属正常，不知公子又为何对此耿耿于怀？”
“是吗？”玉无痕眉一挑，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你又怎么没系？你的丫鬟又怎么没系？”
“戴面纱的多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尚未婚配，又怎好抛头露面地出来？我这丫鬟没系，自然是正常。至于我，我已做妇人打扮，公子没看出来么？已婚妇人，也无需顾虑那些。”
玉无痕眼光停留在她代表妇人身份的发髻上，眼神一沉，冷冷道：“哼哼，哪来这般的歪理？”
“呃……”江晚儿犹豫了一下，“不管怎样，戴面纱只是这位小姐的事情，于公子并无干系吧？公子即便看了不习惯，大可扭头走开便是，为何偏要招惹这位小姐呢？”
“你在质问本公子？”他眼神骤冷，抿唇说道。
“不敢，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你倒是好心，刚刚帮了那姓钟的，现在又来插手本公子的事……”他哼笑一声，“本公子但凡见到矫情的人，就觉得碍眼，不撩拨几下，本公子就心痒手痒，又如何？”说着，又伸手探向面纱女子的下颌，将其挑起，丹凤眼眸光流转，斜斜地朝江晚儿乜过来，眼角尽是挑衅的笑。
真是……太跋扈了！这人，必定是骄纵惯了的，即便客居他乡，居然劣行不改，依旧随心所欲，着实……可恶。
江晚儿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人，此时更是被他这歪理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蹦出来几个字：“蛮不讲理。”
玉无痕眉一挑，面容阴冷，他身后一直悄无声息站立的随从乙突地欺身上前，厉声喝道：“胆子不小，敢辱骂我家公子，你不要命了？该掌嘴！”一边说，一个巴掌便甩了过来。
紫月黄莺眼见不妙，惊呼一声，一个扑过去阻拦那随从，一个则挡在江晚儿身前。然而两个柔弱丫鬟又哪里抵得过这练家子随从出掌的速度，“啪”地一声脆响，这一巴掌便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江晚儿右脸上。
上帝说：“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
江晚儿不是基督教徒，自然没有把上帝的话奉为经典的道理。方才那一掌落下，声音虽响，却也并不如何疼痛。江晚儿怔然，作为习惯了众生平等的二十一世纪的来客，素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肉体上的疼痛倒不觉得如何难忍，但她何曾受过这般的人格侮辱？顿时怒气上升，直烧得双眼圆睁，脸颊飞红，瞪着那仗势欺人的随从乙，咬牙切齿恨恨不已，酝酿情绪准备还击。紫月黄莺更是急了眼，叫了起来：“男人打女人，不要脸！”“死奴才，狗仗人势！”封府是永乐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主子哪儿能受这种欺侮！
那随从乙脸一沉，双肩微动，举掌向两个丫头击来，一边冷哼道：“大胆贱民，好生无礼！”
这两掌击出，便没像方才那样手下留情，而是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贱丫头。岂料击至中途，却被人举手一格，生生被击退两步才站定。
随从乙“咦”了一声，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年轻公子，借着灯火可以看出他眉目俊朗，气度竟不输自家主子，显然也是大家公子、本地贵胄之类。不由收敛了几分气焰，皱眉说道：“这位公子请让开，否则休怪在下无礼！”
“怎么？你打我家的丫鬟，我还得好好看着不成？”杏色长衫的少年笑嘻嘻地问，眼底厉色一闪而过。
随从乙闻言语塞，瞟瞟江晚儿松了口气的模样，再听那两个丫鬟唤他“二少爷”，心下有几分了然，敷衍般抱了抱拳说道：“你是她相公么？也不好好看好你娘子，她坏了我家公子的兴致，这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还有这两个丫鬟，大胆放肆，该当教训！”
玉无痕大约也是觉得无聊了，反倒被这厢的争执吸引，便意兴阑珊地放开了怀里的面纱女子。双髻小丫鬟也奋力挣脱了随从甲的钳制，跑过去扶住她，带着哭腔地问着小姐的情况。倒是那小姐比较镇定，反倒还安慰了自己丫鬟几句，然后狠狠剜了一眼玉无痕，携丫鬟袅袅离去。
玉无痕走上前来，眼光在他身上一转，阴冷一笑：“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丰神俊朗，怎地会娶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为妻？还真是够委屈呢……方才看到公子和一位姑娘卿卿我我，直如天生一对璧人，本公子心里可着实羡慕得很啊！”
“兄台方才温玉软香抱满怀，才是真正的艳福不浅啊！”封微序拱拱手，依旧满面笑容。
“哈哈哈哈——”玉无痕仰头大笑几声，虚情假意道：“原来老弟也是同道中人哪！知己，知己！”说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相逢恨晚”的样子。
封微序肩膀微沉，不动声色地卸去他大半掌力，笑嘻嘻地说道：“既是知己，今日之事，大家便大事化小，一笑了之，如何？”若只他孤身一人，那么与这帮人缠斗一番倒也未尝不可，全当舒活舒活筋骨，他大少爷也很久没和人打架，手痒了。但现在有她这笨手笨脚的黄毛丫头在身侧，还带了两个只会碍手碍脚的丫鬟，还是少生事端吧。
玉无痕眯起丹凤眼，高深莫测地看着封微序嬉皮笑脸的模样，而后挑挑眉，意兴阑珊地说道：“真是无趣。”
封微序便不再理会他，风流倜傥地潇洒转身道：“晚儿，回去了。”
随从乙退至玉无痕身后，低声道：“三……三公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玉无痕一声哼笑，漫不经心道：“你自认是那小子的对手吗？”
随从乙头一低，惭愧不语。玉无痕哼了一声，目光转向离去的几人，凉薄的玉面愈发阴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