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蛊毒和巫医(上)(1 / 1)
封微度这次发病,是来得莫名其妙,去得匪夷所思。
虽有那大夫保证,说是已无性命之忧,但鉴于此次发作缘由不明,不能掉以轻心,封老爷和夫人又命人去寻找那位曾指点过他们的世外高人,再来给封小少指点迷津,避凶趋吉。
封小少身子本就因为常年顽疴而羸弱不堪,虽然自成亲后有所好转,但终究远不及常人。日前又凶猛发作了一次,呕血无数,堪比花娇的身子大受损伤,就算用各种名贵珍稀药材吊着,也还是昏迷了多天,至今仍不见清醒的迹象,这下正是: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江晚儿接过黄莺递过来的药碗,轻轻吹凉,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位世外高人,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黄莺乖巧地回答,圆脸上少了往日的笑意。
江晚儿垂首,默默地舀起一勺汤药,凑到床上少年唇边,一边低声道:“这些天都是你和紫月红珊忙前忙后,着实辛苦了,谢谢。对了,怎么没见绿茗?”这些天,幽梅苑里探病的、治病的还有丫鬟仆役等来来去去,她满心念着的,就只是微度的病情,几乎完全忽视了这些人的情况。
“绿茗姐姐在中元节那晚,刚扶小少爷回到苑里,就收到急讯,说是外婆病重,因此绿茗姐姐告了长假,说是要到床前尽孝道。”
“嗯。是这样啊……”江晚儿漫不经心地道,垂头担忧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心却不由自主地抽紧。“小少爷他……以前可曾这般昏迷过?”不是没见过他昏迷,只是从未见过他昏迷如此之久。已经过了半个月,他却连片刻的清醒都没有。这样下去,不会对脑子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吧?不会再生枝节吧?不会就此……
黄莺言辞闪烁,嗫嚅道:“这个……奴婢先前一直服侍夫人,所以也不清楚。奴婢去叫紫月姐姐过来吧,她想来会知道。”
“不必了,以后再说吧。”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完药,叫黄莺把药碗拿下去,江晚儿轻轻抚上他苍白的脸颊,眉眼间掩不住疼惜的神色。
微度,一定要醒来啊……一定!
趴在他耳边,开始例行的唠叨:“微度,你睡了那么久,不觉得烦吗?梦里有什么好,让你那么留恋不肯醒来?庞氏嫂嫂生了个女孩儿,真的取名叫惜若,我好开心,那是我取的名字,就在七夕那晚,你还记得吗?能被嫂嫂看中,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快点醒来,我们去看惜若好不好?你……你这个样子,我……我不喜欢,知道吗,微度,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拉过他的手,轻轻贴上脸颊。朝夕相处大半年,早已把他当作了至亲的人。他虽年幼,却举止有度,进退得体,温润包容,比她这成年人的表现还要成熟几分。不知不觉间,她习惯了天天看到他,天天陪伴他。看着他温暖的笑意,似乎连那颗迷失方向许久的心,也找到了一丝的安定。
说不清究竟是拿他做弟弟般疼爱还是当兄长般依赖,但那就是亲人、家人的感觉,温暖,牵挂,眷恋,归属。
“微度……不要这样,求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我很怕,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声音渐渐转低,她喃喃,无助而彷徨。
真的很怕,再次成为孤单的一个人。似乎她和世界的纽带再次无情的断开,她又要变作孤零零的一叶飘萍。那个世界的父母和弟弟,她已经和他们再难相见,和筷儿也是相处不久便分开,如今,又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一次次身不由己的别离,她,真的怕了……
恍惚间,仿佛有一只手温柔地拂去她的泪水。泪眼朦胧中,她疑惑地抬眼,对上他微笑的双眸。
“微……度……”愣住的江晚儿,只怔怔地发出两个音节。
他犹带稚嫩的双眸中含着包容的笑意,满面温暖,胳膊费力地抬起,艰难地给她擦泪,已经开始变声的嗓音低哑却轻柔:“别……别怕。我,我……不会,丢下你……”
“微度!”终于确认不是幻觉,江晚儿大喜过望,扑过去抱住他,迭声欢呼,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微度,微度,你真的醒了?真的醒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浸润了他的鬓角。
他微微扭过头,在她耳边轻笑,低声说道:“真的……醒了……你,你还欠我,玉米咸粥还有……还有生辰礼物……我不醒来,怎么向、向你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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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他温暖地笑着,双眸须臾不离她左右,“我,不急。你,慢慢还……好了。”
*** *** ***
又过了几天,好消息传来——先前那位曾指点封小少寻找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的高人,终于在封家全马力启动人肉搜索N天之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日,天色阴沉,淫雨霏霏,江晚儿没叫几个丫鬟陪伴,而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打盹。忽听外面人声嘈杂,抬头一看,窗外冒着雨撑着伞走来一行十余人,里面俨然有着封府诸位主子。
一个激灵醒过来,江晚儿立刻跳到门边,大开房门,毕恭毕敬地迎接。
“先生,这边请!”封老爷谦恭地向高人说道,伸手引路,指向封小少的床榻。封小少放下了手里的书籍,欠身颔首行礼。
高人“嗯”了一声,大踏步地走过去,一手搭上他的脉搏,一边察言观色起来。
江晚儿一直认为,高人都应该是白发白须,飘飘然立于风中,青衫飒飒,仪态如闲云野鹤,不日即将飞升一般才对,就像是先前封府请来的据说是太医的那些老头儿。眼前这个满面虬髯、蓬头散发恍若张飞再世,衣着……呃,衣着随意,大大咧咧,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男人……实在和她想像中的“高人”形象相去甚远。
还是那些老太医比较像。
尽管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江晚儿还是不禁暗犯嘀咕。这时,那高人号罢了脉,手指哔哔剥剥地敲着黄花梨木的床沿,粗重的眉头皱得连成一条线,神色忽明忽暗,目光阴晴不定地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扫过江晚儿时,还停驻了几秒钟,眉头皱得更紧。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须臾,他松开了眉头,恍然大悟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封老爷神情紧张,问道:“先生,小儿的病症,可有治愈的希望?”几年前,初次寻访到此位高人前来诊治的时候,高人神情严肃,只给了一个八字,说是可寻找该八字出生的女子,需该女心甘情愿嫁与度儿,才能保度儿一时性命。如今,高人神色轻松,不知是否度儿已经有救?
“封老爷,请借一步说话。”高人看了封小少一眼,说道。
封微度有气无力地举手想留,微微一笑:“先生请不必介怀微度在场,我也想要知道自己病情的始末情况。”
“是么?”高人扯扯杂乱的胡须,想了想,欣然应允:“反正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过几日便能连根拔除,我就把这来龙去脉当着病人的面说说,也没什么。”
诸人闻讯大喜,丫鬟忙不迭地斟了茶奉上,诸人各自找了位子坐下,听高人揭秘小少爷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小少爷这病,一直没有找到病由可对?其实——”高人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小少爷这病不是病!这是中了蛊毒!”
众人面面相觑,唇齿间一片冷气咝咝声。高人满意地点点头,很是高兴达到的这种效果,又扯扯胡须,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继续眉飞色舞地开堂授课:“小少爷中的这种蛊毒,名唤‘蚀阳蛊’,用来施蛊的是一种飞蛾,叫做‘黑身金翅蛾’,这种飞蛾本身并没有毒,但它产的卵却可以用来种蛊。详细的我就不说了,想来诸位听着也会觉得无趣……蚀阳蛊发作缓慢,令中蛊之人身子日加虚弱,痛苦不堪,却又查不出病因,自然也无从下手医治,顶多拿名贵药材吊着性命,虽得不死,却也只是多受几天的罪罢了,小少爷便是这般景象。如此这般日日煎熬着,过上个十年八年,阳气被蛊毒蚀尽,中蛊之人才能解脱。根据传言,这蛊又是无药可解……
“五年前见到小少爷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印堂发黑,周围邪气甚重,本以为是中了巫术,细诊之下,却发现是蛊毒。这蚀阳蛊招引阴气邪气,凝聚不去,又兼吞噬阳气,寻常人的身躯,根本无从抵挡,生气流逝,自然是身体越来越差,昏睡的时辰就越来越长。我此前只听过此种蛊毒,却并不知晓解决之道,只能另辟蹊径,自这股邪气上下手,如能找到八字相合之人真心相助,守护在病人身侧,可使病人免受邪气侵扰,病症就不会加重,或许还会有所缓解也说不定……
“此后几年,我一直琢磨这种蛊毒的解法,我就不信了,天下会有只能下不能解的毒……后来终于给我想出了一个法子:这蚀阳蛊是至阴之物,我便给它找个至阳之药来对付。只是想要配置这药,药材难寻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配药的时辰。
“这药,需在阳气最盛的那天配制,且必须用七夕那天的露水作为引子才行。我搜集齐了药材,一直等了两三年,才等到今年七夕这个配药良时,所幸并无差池,配了这一瓶丸药出来。”说罢,高人自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在手中摇晃作响,满面欣慰,“若是错过了今年,下一次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哩……”
斜眼看了封微度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还是你小子运气好啊!我还以为,就算娶了老婆,你恐怕也撑不到今天的,我这药终究难免是白配了!不过,你小子命大,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封府诸人无语,满头黑线。
封微度不以为杵,拱手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屋外雨过天晴,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满天。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令人神智分外舒爽。
高人正哈哈大笑着,忽然皱起鼻子,用力吸了几口,循味而动,走到窗前,只往外看了一眼,便破口大骂起来:“哪个小兔崽子干的这种事?不想活了?找死啊?”